第十一章 大商之道
不管南宋之外的西遼,大金,吐蕃如何的強勢,令得一眾在廟堂之上所謂心懷天下,張口文章閉口橫眉冷目的士子官員不敢捋其虎鬚,生怕外邦蠻夷一個不高興,即便人數比不上南宋近乎上億,也同樣舉兵壓境,抓了他們的老婆孩子回去做奴隸,主和主戰是否能夠開疆拓土或許一時畏縮換來太平盛世,亦或是官場中人如何同流合污,武將貪財怕死,這都和胡松岩沒有過多的關係,時代的鐵蹄並不會一個人而改變方向。
宋高宗年歲日高,那最為心愛三歲不到便被苗傅劉正彥扶持上皇位,坐了二十六天還未滿月,便被勤王之軍平定,身懷皇族氣運的趙旉在侍女的不小心之下被嚇死,經歷了靖康之變,在金國受盡恥辱的高宗早已心灰意冷,此時被高宗立為皇儲候選人正值舞象之年的趙琢,趙昚究竟鹿死誰手卻還不知。
當這兩個雖有所察覺到底還是對新奇事物感興趣的孩子並沒有多少動作,底下各個在官場里得意不得意中人早已暗流涌動,相互博弈,將自己的所有籌碼謹慎按下,這廟堂之上的壓錯寶,一失足便是千古恨,由不得不小心。
廟堂世上龍蛇混雜,廟堂之下百姓困苦,廟堂之外虎視眈眈!
胡松岩站在胡家幾百公頃的田壟上,蘇婉珞站在身旁,努力踮起腳尖想要給他撐傘,胡松岩見女海著實辛苦,便叫打趣道,這日頭正好,又沒下雨,打什麼傘,蘇婉珞立刻嘟了嘟嘴,小心收起那柄裝飾好看的遮陽傘,乖乖的站在一旁。
胡松岩極目遠眺,入眼的儘是金黃豐足的稻穀,不少作為胡家佃農的莊稼漢子,女子皆是挽起袖子,褲腿,收割著稻穀,加上前半年胡松岩吩咐的休養生息,下半年水稻的長勢更加飽滿,正如那流傳千古的名言「蘇湖熟,天下足!」一年兩熟的南方地區不愧是南宋糧倉。
胡家少爺蹲在地上,伸手摘下一小串金黃的稻穀,用手指捻開,露出裡頭純白飽滿的稻米,遠遠便能聞到一絲淡淡的清甜香氣,轉頭對身邊兩個瞪大眼睛極目遠眺的小姑娘說道:「你們看看,這稻穀如何?」
從小在鄉下長大,習慣在農民秋收之後偷偷去田野里撿些碎落稻穀的女孩自然對他手上的稻米並不陌生,林幼芝拈了一顆在手裡,認真說道:「大米水分飽滿,上品!」
看著女孩一臉認真的模樣,胡松岩忍不住哈哈笑出聲,將稻米隨手丟回田裡,拍拍手站起身,對著身旁微微躬身站立的趙凌福道:「福叔,你看今年的稻米質量比起林家的如何?」
趙凌福不知道少爺說這個所為何意,依舊恭敬道:「林家稻米雖然比不上這裡的收成,只是他們大半的產量都由官府收購,所以即使稻米質量達不到上品也沒有問題。」
胡松岩望著一望無邊及的稻田眯起眼睛,轉身沿著田壟朝著裡邊行進,兩個小妮子和趙凌福緊緊跟在後面,正應驗了那句唐朝詩人杜甫所做廣為傳頌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此時秋寒地凍,不遠處好幾個皮膚黝黑,相貌乾瘦的漢子,女人露出在胡松岩看來最乾淨純澈的笑容。
一個穿著打著補丁的麻布衣服,露出兩條幹瘦的小腿,彎著腰收割稻穀,滿臉臟呼呼的女孩聽到腳步聲,好奇的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華麗,相貌俊朗的男人,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忍不住挪到身後漂亮女孩手上散發著香味的點心上。
胡松岩瞧見這個滿臉臟呼呼,但卻認真割稻子的小女孩,蹲下來笑道:「想吃?」
小女孩下意識的點點頭,忽然想起父母教導自己不要與陌生人說話,趕緊轉頭去看身旁的兩個皮膚黝黑乾瘦的男女,早就聽說過在金陵中極為紈絝,做事不講道理的自家公子,兩人趕緊陪笑著跑上前,女人在那女孩頭上敲了一下,一雙黑乎乎的手在麻布衣服上擦了擦,努力露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胡少爺,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見怪啊!」
旁邊的男人附和道:「對啊,胡少爺多擔待。」不知為何被母親打了一下,覺得生疼的女孩兒頓時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
胡松岩看著不遠處低聲抽泣的小姑娘並沒有說話,兩個以種莊稼為生的夫妻心中忐忑不已,生怕眼前這個紈絝公子一個生氣就收回他們租用的田地,解僱他們,而就在他們無比忐忑的時候,胡松岩在林幼芝「啊」的一聲,驚訝出聲的當兒,脫下靴子,從她手裡拿了一塊糕點,不顧身上的錦繡華服,直接踩在還是泥濘不堪冰冷的田地上。
兩個夫妻嚇了一跳,想著上去扶他,但自己身上髒亂無比,生怕弄髒了他的華美服飾,一時躊躇,不敢上前,胡松岩走到低聲抽泣的小妮子跟前,笑著蹲下身,由錦緞製成的服飾下擺直接沾滿了泥濘,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道:「不要哭了,你想不想要吃這個點心啊?」
小女孩抬起頭,一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了一眼眼前樣貌俊逸好看的男人,又看了看身後緊張的父母,重重點點頭,脆生生的說:「想!」
「那你就拿著,吃!」胡松岩拿起小女孩的手在自己潔白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後將點心放到她手裡。
從早晨開始就沒有吃過飯的女孩大眼睛眨了眨,一口就將那點心塞進嘴裡,因為吃得太急有點噎著,胡松岩回頭道:「幼芝,拿水來。」
從小在鄉下泥灘里長大的林幼芝驚訝於這捉摸不透的男人竟然為了給一個小女孩點心,竟然不顧泥濘的田地,想起自己小時候困苦的生活不禁思緒萬千,聽到胡松岩的叫聲,趕緊跳下田壟,將一杯裝有雨前龍井茶的水杯遞過去。
眼前俊秀的男人和漂亮女孩竟然為了自己的孩子,不顧身上動輒幾十貫錢服飾便下泥地,有點恍神,這在金陵傳聞的紈絝公子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凶神惡煞。
小女孩喝了一口水,總算將點心咽下,胡松岩笑了笑:「好吃嗎?」
小女孩重重點點頭:「好吃!」
胡松岩回頭又喊道:「婉珞,把剩下的點心全部打包,拿過來。」於是在以種莊稼為生的兩個夫妻恍神的目光中,那不遜色於先前的女孩也是毫無顧忌的跳下田壟,滿是笑意的將點心塞到有點驚慌失措的孩子手裡。
胡松岩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頭道:「以後吃完了,還想吃,就到胡家大門前來喊我要吃點心,各種點心隨你吃,如果找不到,就找哪一家的大門最大,那就是胡家了。」
抱著點心,止住哭泣的女孩怔怔的看著站起身只覺得高大的俊朗男人,大眼睛眨了眨,好似聽見了什麼無比重要的事情,重重點點頭。
伴隨著兩個夫妻殷勤笑容的送行,胡松岩恢復到面無表情的模樣,身旁的趙凌福微微彎腰,恭敬道:「少爺這一手收買人心,小老頭自愧不如。」
面無表情的胡松岩忽然停下已被污泥沾滿的雙腳,目光望著無邊無際如洗碧空,淡淡道:「自北宋滅亡至此,無數所謂高官士子叫囂著治國平天下,卻面對兇悍金遼抱頭鼠竄,屁都不放一個,天下三千萬頃田地,吃飽父母官,卻養不活這些嗷嗷待哺的萬千子民,一些個自命清高的讀書人滿口的仁義道德,做出來的事情確實偷雞摸狗都不如,你說我這一手是收買人心!」
胡松岩言語平靜,但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凜冽,身旁恭敬的趙凌福包括身後的兩個小妮子都是心中一凜,自知說錯話的趙凌福腰彎的更深,卻不敢說話。
前世便立志想要成為一個大富翁的胡松岩彷彿在這個時代被堵塞的門洞忽然洞開,眼前一條狹窄但卻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不知通往何處,胡松岩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壓抑的內心猛然解開,尋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堅持的方向。
胡松岩不顧衣服髒亂,直接坐在地上,平靜問道:「福叔,你說何謂商道?」
趙凌福站在一邊,恭敬道:「古有陶朱公審時度勢,把握商機方三致千金而復得,又有端木子貢以儒入商誠信為本,又有秦相呂不韋目光如炬一擲萬金而不懼,此都乃是商道至聖,難以揣摩。」
胡松岩默然不語。
「恕小老頭直言,公子這段時間試探金陵三家,怕是志不於此。」趙凌福接著道。
胡松岩忽然對著無人的田野咧嘴一笑,站起身說道:「小商者追逐蠅頭微利為頭,一擊若中,中之必不退,小富於地方;中商者目光如炬,審時度勢,把握商機得天下不可得之財,大富於天下;大商者以易天下,無不可商,博弈其間,求得天下太平,自得其樂,惟大商者所需驚才絕艷之才華,天地氣運與個人耕耘而不可得,我欲大商,以易天下!」
身後僅憑一人之力,力撐岌岌可危的胡家不倒,這份功勛比起董家老太君喪子喪夫內有親戚蛀蟲蠶食,撐至董家大小姐力挽狂瀾也絲毫不遜色的趙凌福,見過大宋江山魚龍混雜人心不古,此刻忍不住渾身顫抖,渾濁的眼眸幾乎要放出光芒,身體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顫聲道:「少爺所欲,小老頭必將盡心竭力。」
身後兩個最多只見過金陵繁華的小女孩似懂非懂,但不知為何,看著那人髒亂的背影,嬌小身軀內的心臟忍不住「咚咚咚」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