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危急相認

  翊澤將她挾上天界時,順便把東海水麟獸也帶了上來,這事白朮是知道的。


  她原本以為這是翊澤掌控之中的事情,那水麟獸畢竟是上古凶獸,且又在東海水底關押了那麼多年,光是堆疊的戾氣就能比山厚。貿然惹它,後果不堪設想,白朮幼時曾有過與它正面交鋒的經驗,雖然過程她記不得了,但是據知情人說,她脖子上頂的腦袋,算是水麟獸賞的。


  翊澤把水麟獸帶出東海,白朮只道他已做好打算,天界的守衛自是比東海森嚴許多,再者翊澤身為儲君,壓制凶獸雖說吃力些,倒也不會成大問題。


  未曾想這要命玩意兒居然自己跑出來了!


  什麼天君之子!什麼修為深厚!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白朮不顧信使的阻攔,驅著□□天馬,急匆匆往太興宮趕去,一路上風將她的頭髮吹散,吹得她面具斜斜向一旁歪去,她也不管不顧。


  樓玉仍保持著原形,從白朮的袖籠里探出頭,嗆了一口風,「你瘋啦!」


  白朮不語。


  「你這會兒過去能頂個屁用!你就不怕給人拖後腿?」


  白朮握住面具,扶好,她沒有去正面樓玉的第一句提醒,卻回答了他的后一句疑問,「你放心。」她的聲音決絕,不容置疑,「我不會讓自己有拖後腿的機會。」


  ***

  趕至太興宮,白朮發現情形倒是比她預想的要好上許多,宮外的扶桑樹折了幾棵,幾名小廝侍女伏在樹下,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看上去頗狼狽。


  白朮上前道:「水麟獸呢?你們……殿下呢?」


  有名侍女認出了她,「啊,白、白姑娘,水麟獸被殿下縛去了,在、在後山……」


  「他一個人?」


  小侍女被嚇得瑟瑟發抖,「是……殿下是一個人。」


  「侍衛到哪兒去了?御軍到哪兒去了?」白朮的聲音尖得有些駭人,「怎麼能讓他一個人!」


  「嗚嗚嗚,姑娘……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殿下他、他不讓我們跟去。」


  一旁的小廝出聲:「姑娘莫慌,已叫人去凌霄殿請救兵了……姑娘!姑娘你上哪兒去?」


  白朮推開小廝,兩腿一夾馬腹叫了聲「駕!」俯身猛地抱住天馬的脖子。


  受激的天馬抬起前肢,長嘶一聲,發足向前狂奔,倒也順著白朮的驅使,往後山方向奔去。一路上攔截白朮的人無數,或被她策馬躍過,或被樓玉施術退開——她一心要見翊澤,誰也攔不住她。


  當看到那方將整座山脈罩住的仙障時,白朮勒住馬。


  樓玉唏噓一聲,「我算是知道翊澤為什麼不讓下人靠近了。」


  只見仙障內交替閃爍著各色光亮,雷電,或火光,強大的仙氣自障中不斷外溢出來,可以料想此時的障中是怎樣一番激烈打鬥。


  「我勸你還是別進去了,你一進去,隨便落道雷下來都立刻化成渣渣。」樓玉說著伸手去摸仙障,指尖剛觸及障面便叫一道銀光隔開,「啊,不過貌似你也進不去。」


  隨著樓玉的話,白朮將視線落在眼前的仙障上,一層淺淡的煙霧凝在表層——禁令之術。也就是說,除了施術之人,任何人都無法隨意進出,障外之人進不來,障內之人出不去,直到這場惡鬥結束。


  伸出去的手慢慢握成拳頭,指節一點一點泛白,白朮恨不得一拳將仙障砸破,「瘋子!」接連喊了十幾聲,白朮又用手去拍仙障,無計可施下竟萌生出把翊澤從裡面喚出來,這樣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念頭。


  未曾想手掌接觸仙障的一瞬間,白朮的手臂竟毫無阻礙地穿透而過!


  白朮同樓玉都愣住了,在樓玉反應過來前,白朮已縱身躍進仙障里,樓玉伸手去撈,只撈到白朮衣帶的一角。


  「你給我回來!」樓玉吼道。


  白朮站在屏障另一側,舉起自己的雙手怔怔地望著,「我為什麼……可以進來?」


  「你先給我出來!」


  「不。」白朮搖頭,眼神堅定,「我要去找翊澤。」


  「你才是瘋了!」樓玉捶著仙障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你已經為他死過一次了,你還想為他死第二次嗎?!」


  已經向前走出幾步的白朮聽聞此語猛地轉過身來,驚愕道:「你、你知道?」


  樓玉看著她,一下一下喘著粗氣。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明明沒有同你說過。」白朮忽然輕笑一聲,「這裡面……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樓玉深吸口氣,「我被神君趕出上清宮后,沒有立即流落凡間,翊澤上神收留了我一陣,我與他曾是同門……阿術,你先出來,我慢慢告訴你。」


  「不用了。」白朮轉身,「我親自去問他。」


  ***

  進入到翊澤凝成的仙障后,白朮才發現,障中除了在外邊便感受到的翊澤與水麟獸的氣澤外,還有一絲氣息,於她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白朮竟一時想不起她在何處遇過這絲氣息,直到她看清那個正坐在水麟獸背上,操縱著這頭上古妖獸的黑衣男子——魔君無垢。


  彼時的翊澤身著白衣,一襲黑髮悉數披散下來,隨著疾風在身後舞動,他手執一柄鎏金長劍,劍身寒光閃爍,劍柄嵌一顆耀眼奪目的紅色寶石,雕刻成古老的圖騰式樣。


  白朮在心中叫出了那把劍的名字,「蒼梧。」


  彷彿是為了應和昔日主人的呼喚,紅石閃爍一下,接著蒼梧劍周身流光四溢,揮出的劍氣將水麟獸逼得退開半步。


  此時的水麟獸受無垢所蠱,本就暴戾的妖獸愈發狂躁,同翊澤斗在一處,難解難分,蒼梧劍與水麟獸的妖氣碰撞間,激起道道驚雷。


  「哈哈哈哈!」無垢戲謔的笑聲此刻聽來分外刺耳,他倚在水麟獸背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這場惡鬥他並沒有參與其中。


  無垢的身體比白朮之前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實,後者這才意識到,此刻她所見到的極有可能不是無垢的一縷惡魄,而是他的……本體。


  「澤兒,我早說過,你對我的反抗是徒勞的,你本就是我身上分離出去的一縷魂魄,如今三魂七魄我一共齊了九個,只待你歸位,我便可再度稱霸三界!哈哈哈哈!」


  翊澤持劍,抵抗得分外吃力,雙眉緊鎖著,從牙縫裡冷冷擠出兩字,「做夢。」


  「哼。」無垢聞言,冷笑一聲,「不識好歹的東西。」


  手一抬,水麟獸便如入瘋魔境般嘶吼著,從它身後騰起巨大的水漩渦,在末端結成蛇頭的形狀,混著赤色雷電自四面八方呼嘯著向翊澤襲去。


  翊澤起身,躲開迎面一擊,熟料那些水蛇並不停息,當真像是活物般緊咬他不放。


  無垢道:「水麟獸召出的水蛇,不傷著什麼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翊澤此時明顯已處於下風,水蛇攻將過來,眼看已避無可避,在翊澤身前忽然出現四五個人形,皆是生了他的貌肖了他的形,剛好將他護在其中,那些水蛇本無靈識,只知攻擊,便逐一與那些幻化出來的影子同歸於盡。


  爆開的水花天雨般散落下來,翊澤忽然皺緊眉頭,從混沌的水霧中拉出一個人影。


  下一刻,便將那人擁擠懷裡。


  「你瘋了?!」男人的聲音溫潤動人,此時聽來竟失了方才面對水麟獸的攻擊時的鎮定,變得慌亂無比。


  白朮臉上的面具在水流撞擊下碎成一塊一塊,她伸手拂開,然後去掙翊澤窩在她腰上的手。


  見掙脫不開,白朮幽幽嘆口氣,「這話當是我對你說。」


  翊澤不語,眸中隱隱有幽火跳動。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向他,「我知道你看得見我。」


  白朮急著要掙脫,她不是第一次這樣將自己的臉暴露在他面前,但每一次,她都感到慌亂與難堪,「放開我。」


  翊澤開口,似要說什麼,無垢的聲音陰惻惻地響起,「澤兒,你來見我,怎還帶了……」聲音一頓,眼見著無垢瞪大了雙眼,「是你!」


  「躲開。」翊澤突然鬆手,將白朮送往一邊,接著執劍向無垢擊去。


  無垢顯然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嘴裡不斷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待他回身,蒼梧劍已近在咫尺。


  「不可能!不可能!她竟然沒死?!她怎麼會沒死!如果她沒死!那我做的這一切!那我做的這一切……」無垢發狂般地握住蒼梧,劍身胳膊他的掌心,滴下的黑色血液落在水麟獸身上,燒得那頭牲畜嗷嗷直叫。


  「好啊!你背後陰我!你背叛我!你……」


  「咔」地一聲,劍身刺穿無垢的身體,劍尖自他背後露出一抹光亮。


  「結束了。」翊澤說。


  「結束了?」無垢歪歪頭。


  「是。這麼多年,結束了。」


  「哈哈哈哈!」無垢仰頭大笑起來,被蒼梧刺穿的地方慢慢化開,整個人即將消散。


  他突然低頭,眼底充血,「怎麼可能?我魔君無垢,怎麼可能輸?」


  黑氣聚在無垢四周,將挨得極近的兩人,連同被魔血腐蝕的水麟獸一齊圍住,一聲巨響過後,黑氣散開,空中只剩翊澤一人,如同折翅的孤雁,無力地墜落下來。


  白朮上前於半空中將他接住,箍在翊澤身上的手臂不斷收緊,幾近失聲地喊道:「暘谷!暘谷!」


  翊澤微微睜開眼,氣息已若遊絲,然而他還是在嘴角噙了抹笑,「你終於……肯認我了。」


  白朮此時只知搖頭,一個勁地搖頭,聲音哽咽,「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不愛惜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翊澤仍是微笑,似是覺得白朮的話很有趣,又似是存心想和她打趣。


  「那你呢?你……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翊澤艱難地抬起一隻手,點了點白朮的心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他說完那句話,像是用光了最後一絲力氣,手臂緩緩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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