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立碑
百里墓地之中,落葉隨風而來,飄零在一座座墳丘之上,盡顯蕭條。墓地中央的帳篷依舊火光耀眼,周遭的空氣被炙熱的溫度所蒸發,那些隨風飄零的落葉還未靠近變得焚燒成灰燼。
帳篷中,鋒利筆直的燚劍懸空而立。
金翼蝠王滿頭熱汗的坐在帳篷外,渾身通紅,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都已經被燒光了,實在是太熱了,但是帳篷中的劍沒有發話他又不敢離開,只能硬著頭皮干坐在這兒,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少年趕快回來,要不然的話自己真的就快被烤熟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金翼蝠王實在是坐不下去了,起身作揖,囁嚅道:「要不,我去看看他吧!」
話音落下,金翼蝠王卻是遲遲不敢抬頭。
「不必了!」燚劍的聲音在金翼蝠王腦海中閃過。
金翼蝠王抬起頭的瞬間,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遠處,一道瘦弱的身影緩緩朝著帳篷走來,他的身影筆直如劍,步伐堅定不移,近了方得見那血絲遍布的雙眼中再沒有任何的悲痛和絕望,只有冷漠,那是一種冰冷徹骨的寒意,寒意中飽含著蒼白與麻木。
金翼蝠王怔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你沒事吧?」當少年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金翼蝠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少年的腳步停下,卻沒有回頭:「暴猿和雪狐一家子的屍體還在山洞裡,它們的靈氣沒人敢碰,我們等你突破后再離開!」
金翼蝠王蹙了蹙眉,心中卻是淌過一絲暖流。
燚劍說過,生靈境三品便能化為人形,他現在的修為是生靈境一品圓滿,距離生靈境三品還有兩個品級,按照常理而言三日內連續突破兩級本來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暴猿山洞裡足足有五具納氣境九品的屍體,其中蘊含的靈氣怕是比他一年吸收的都多,這麼想來或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麼多年他的修為沒什麼太大的進步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這該死的地方根本沒充裕的靈氣,如若不然的話他怕是早已突破到生靈境三品化作人形了。
對於這一龐大的靈氣他一早就心動過,可他擔心的是萬一在他吸收靈氣的過程中少年獨自離開了怎麼辦?
所以,這幾天他都寸步不離的守在少年邊上,一來是實在擔心,二來是不想出了漏子。
聽到少年這話,金翼蝠王心中自然是感動,可是他依舊不敢就這麼離開,那銅鈴大小的眼珠子轉向帳篷中的燚劍。
少年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頭也沒回就猜到了金翼蝠王的心思,於是道:「放心吧,燚叔也會等你!」
帳篷中,燚劍輕微震動起來,一道聲音傳入金翼蝠王的腦海中:「去吧!」
金翼蝠王眉頭舒展,嘴唇上揚,多餘的話沒有說,轉過身,張開金光熠熠的翅膀朝著暴猿的山洞飛了過去,速度極快,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抹金色的流星。
金翼蝠王離開后,少年走進帳篷中,坐在邊上,從那沒有桌腿用墓碑堆砌而成的桌子中抽出幾塊木板,然後拿出床邊的石刀,專註的在木板上雕刻起來。
燚劍就這麼懸浮在空中,彷彿靜止了般再無動靜。
少年雕刻的很認真,木屑從手中落下在腳邊慢慢堆積。
一夜無話。
八個時辰過去了,暴猿的山洞之中靈氣攪動,周遭的草木灌叢還是搖晃,妖獸們在遠處眼巴巴的望著那個方向。
「蝠王大人又要突破了!」
「這麼多靈氣不知道吸收后大人會突破到何種地步」
「……」
沒有人質疑暴猿山洞中的人的身份,少年從不吸收妖獸屍體中的靈氣是整個森林都知道的,而現在的森林中,除了少年自己和金翼蝠王再沒有第三個人敢踏進暴猿的山洞一步,所以此刻在山洞中吸收靈氣者必然是金翼蝠王。
山洞中,五具已經冰涼的屍體呈五角狀擺放,金翼蝠王盤膝坐在正中央緊閉雙眸,澎湃的靈氣從五個方向湧來形成了一條條實質的鎖鏈纏繞在金翼蝠王的身上,金翼蝠萬那巨大的雙翼展開,與此同時,那一條條好似鎖鏈的靈氣開始柔化,如同煙霧一般鑽入他的鼻腔之中。
金翼蝠王的氣息開始如沸騰的水一般咕騰起來。
另一邊。
墓地里,帳篷中,枯燥和寂靜依舊充斥著整片空間,只剩下石刀刻畫木板的聲音在繼續。
少年腳邊的木屑如同一座小山,淹沒了他的腳踝。
在他邊上已經雕刻好了一個墓碑。
墓碑上寫著暴猿之墓四個正楷大字。
……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十八個時辰。
森林那頭,暴猿的山洞外可怕的靈氣如同漩渦一樣攪動著,方圓一里的鐵樹開始劇烈搖晃。
轟隆隆!!
巨大的聲響傳來,如同爆炸一般。
金翼蝠王用雙翼護體直接沖開了山體,從山洞上方破石而出,高空中,金燦燦的雙翼護著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金色蠶繭。
那種金色比以前內斂了許多,給人的感覺也不再那麼鋒芒畢露,而是一種鉛華洗盡后的無堅不摧。
森林中,無數妖獸抬起頭滿眼艷羨的望著這一幕。
在他們的感知中,金翼蝠王的氣息更加深不可測了,很顯然,這是突破了。
「哈哈哈……」
金翼蝠王的笑聲從金色蠶繭中傳來,他的雙翼慢慢張開,那一剎那金光萬丈,難以睜眼。
……
墓地里,帳篷中,少年腳下的木屑已經堆到了膝蓋處,他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他那握著石刀的手還在繼續重複著機械般的動作。
在他邊上,已經整整齊齊的疊放著六塊墓碑了,有五塊墓碑重疊在一起,還有一塊單獨放在一邊。
終於,少年他抬起了手,最後一塊墓碑的最後一筆已經完成。
他放下石刀,手裡握著那剛完成的墓碑怔怔出神。
良久,他回過神,深吸了一口氣,收拾好行李,穿好那並不合身的黑袍,抱著七塊墓碑走出了帳篷,燚劍跟在身後。
少年在密密麻麻的墳丘中找到一塊稍顯寬敞的地方,然後熟練的挖了五個坑,隨即將五個墓碑分別插入土壤之中,而後又將土壤拍實。
這五個墓碑赫然便是暴猿和雪狐一家子的。
他或許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但他卻並不能說是麻木不仁。
雪狐大兒媳的墓碑看上去稍大,因為這並不只是她一個人,還有那個雪狐崽子。
他本來想單獨為雪狐崽子立一個碑的,但是想到之前雪狐大兒媳婦兒孤注一擲的想要救活孩子的場面他改變了主意,他想把孩子留在母親身邊,或許更合適一點吧。
誠心誠意的鞠了三個躬之後,少年背著行囊抱著懷中還剩下的兩個碑又走進了帳篷。
他將帳篷中東西都給砸了,清掃了,唯獨那一沓由他無數個早晨刻寫的浪人兵法和狼人三十六計他沒捨得摧毀,卻也沒帶走,他想就這樣放著吧。
燚劍始終跟在他身後,很安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打擾他。
終於,帳篷清理乾淨了,他小心翼翼的拿出懷中那兩塊碑,仔仔細細的擦了又擦,凝睇了半個多時辰,才緩緩蹲下身用雙手刨出兩個深坑,鮮血將深坑染紅,少年將手中的泥土和血擦拭乾凈后才拿起墓碑,將墓碑放入土中。
墓碑上分別寫著「吾父之墓」和「吾母之墓」。
他終究是個孩子,他想或許將墓碑埋在帳篷中,他們就不會受到風吹雨打,能夠安心休息了。
這時,一聲悶響傳來,少年重重的跪了下去,狠狠的叩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額頭已經磕破,鮮血隨著眉間流了下來。
少年身後,燚劍微微顫抖起來,如同一個被感動的觀眾。
「父親,母親,孩兒拜別了!」
他沒有流淚,通紅的雙眼卻無法隱瞞,他沒有說太多的話,但是哽咽的聲音卻替代著千言萬語。
深吸了一口氣,少年站起身:「走吧,燚叔!」
燚劍震動,彷彿在應答,緊接著咻的一聲射向少年,卻沒有傷及後者半分,而是直接鑽入了少年身上的黑袍之中。
與此同時,黑袍之中開始浮現出一把栩栩如生的火紅長劍。
少年回頭凝望了一眼帳篷,望著那兩塊孤零零的墓碑,心中雖不是滋味,但是他知道,必須離開,才能真正強大起來,必須強大起來,才能為父母報仇。
少年的腳步依舊堅定不移,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很堅強,不幸和悲傷或許能令他流淚,但還不夠壓彎他的脊背。
墓地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笑呵呵的看著他。
當少年看見那人之後,不由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