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路艱險,一時紹植之和蔣雲良都沒說話,秦緩作為一個魂體,不好介面,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還得看紹植之他們兩個的抉擇。


  「賭一把?」沉默了好一會兒,紹植之問道。


  「好!」蔣雲良從車上翻出一枚硬幣,深呼吸一口氣,盯著紹植之說道:「有花的那面朝上我們就過去,數字那面朝上我們就不去,怎麼樣?」


  拋硬幣是紹植之和蔣雲良學生時代沒少玩的遊戲,那時他們常拋硬幣來決定能做什麼事或不做什麼事,上大學之後,兩人決定什麼事已經不再依賴天意,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又重新翻出這老法子,兩人的目光都有些複雜。


  末世來得莫名其妙,無數人忽然就成了喪屍,就算人再怎麼努力也爭不過天命二字,既然大家都無法選擇,那還不如交給命運來決斷。


  決定之後蔣雲良也不拖延,他直接翻手一拋,將硬幣往上面扔去,兩人一魂體都死死盯著硬幣的軌跡,心裡添了幾分緊張。就在大家大氣不敢出的時候,硬幣「咣」一聲摔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發出一聲細微而沉悶的聲響,直直傳入幾人的耳朵中,大家的視線猛地膠著在那枚小小的硬幣上。


  「有花的這面。」蔣雲良舉起硬幣道,咬肌動了動,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準備一下。」紹植之看了眼蔣雲良手中的硬幣之後,的瞳孔一下子變得幽深,緊繃的面部彷彿帶著殺氣。他從座位底下抽出兩根鐵棍,遞了一根給蔣雲良。這兩根實心的鐵棒上早已經細密地纏上了布條,握上去大小合適,不易脫手,紹植之和蔣雲良的身高比大多數人的身高都要高,用鐵棒擊打喪屍的頭部正好順手,殺傷力極大。


  其實要是有機會的話,能弄到大砍刀最好,刀刃砍下喪屍的腦袋,刀背敲碎喪屍的腦殼,要比砍刀省事得多,可是大都市難以找到賣砍刀的地方。


  秦緩抿著嘴看著他們的動作,沒有再寫紙條要求給他一把武器,他已經試過了,他在魂體狀態能拿起的物體的極限是三斤,就是給他鐵棒他也無法使用,相反,他手中的小匕首十分適合他,雖然這小匕首殺傷力不大,但勝在秦緩是魂體狀態,喪屍感覺不到他也觸碰不到他,他什麼都不用管,直接上去把喪屍的腦袋砍下來就行,能砍一個算一個。


  秦緩的效率雖然差了點,但勝在質量高,要砍哪個絕不會失手,蔣雲良還曾開玩笑說他最適合暗殺,誰也料不到他的存在,保證不落空。當然,這只是開玩笑,除了秦緩那套一開始就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外,東西被他拿起來別人也看得見,比如紙幣,要真去暗殺,就算別人看不見他的存在也能看見武器飄在半空中,他這身本事也就拿來對付對付喪屍比較好用。


  說話間,紹植之和蔣雲良拿出早上分裝好的炒米吃了點補充體力,又小口喝了口水,然後定了定神,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兩人並沒有去收費站,而是站在離收費站有一百多米的高速路上,背靠背站著,等待喪屍走過來。


  對於喪屍來說,人類就是最鮮嫩可口的誘餌,紹植之和蔣雲良下來不到三分鐘,聞到味道的喪屍已經三三兩兩地緩慢朝他們走過來。


  秦緩看著那眼睛突出,面色青黑還散發出一陣陣腐臭味的喪屍正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心裡不免緊張,他回頭望著紹植之和蔣雲良,紹植之看不見他,但可以憑藉他手中的匕首定位,見秦緩頓住了,紹植之朝他僵硬地笑了笑,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往前走。


  秦緩見到他鼓勵的笑容,心裡一下子放鬆了些,他握緊手中的匕首,在心中勉力了自己好一會兒,才艱難邁開腳步往前迎上去。後面的紹植之和蔣雲良看著匕首往前飄去,知道秦緩正慢慢向喪屍那邊走,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紹植之更是幾次忍不住開口想叫他回來,但是嘴巴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趁現在喪屍行動遲緩殺,傷力不大,秦緩學會對付喪屍是一件好事,現在已經是末世,要是秦緩不立起來,誰也無法保護他,哪怕紹植之也一樣。他即使確定自己會一直將秦緩護在身後,卻不敢保證自己會一直活著,要是那時他死了,留下一個完全不會保護自己的秦緩,到時才糟糕。


  哪怕心中懼怕,秦緩還是湊近了第一個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喪屍,抓穩匕首用力朝喪屍的脖頸上砍去。


  這是秦緩第一次直面喪屍,匕首第一下只砍入喪屍脖子的一半,腐臭發黑的血液吱地一聲噴出來,秦緩的手抖了抖,牙齦一陣酸軟。喪屍卻只是腳步頓了頓,看起來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它感覺不到秦緩的存在,於是揮舞著尖利僵硬的手臂不停扭動,腳步依舊往前邁去。


  秦緩的手在顫抖,喪屍爆發的那天他睡過去了,後來又一直呆在喪屍稀少的別墅區,就算是這兩天,對付喪屍的也是紹植之和蔣雲良兩人,現在近距離地對付喪屍對秦緩來說還是第一次,好在這些喪屍行動緩慢,十分僵硬,就算秦緩沒經驗,對付起來也不算太困難。


  邁出第一步,往後就容易了許多,秦緩緊緊握住匕首,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殺喪屍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難,喪屍的手臂穿過他的身體就如同穿過空氣一樣,根本碰不到他,掙扎的動作也完全影響不到他。秦緩忙抽出匕首,再揮舞出去,砍在同一個地方砍了好幾次,最終把喪屍的腦袋砍了下來,那猙獰的腦袋滾下來,咕嚕咕嚕滾出兩三步遠。


  秦緩有些脫力地往後退了退,看著身首分離的喪屍轟然倒地,眼中不由添上了一點喜意,他回頭望還站在遠方的紹植之和蔣雲良兩人,兩人看著倒地的喪屍,臉上也帶著欣慰的神色。


  另一波喪屍已經越過秦緩走到蔣雲良和紹植之的近前,兩人來不及說什麼,忙握緊手中的鐵棍,全神貫注地對付喪屍,一時間,砰砰的撞擊聲不絕於耳。喪屍行動緩慢,又沒智力,秦緩站在路中央觀察了一會,確定蔣雲良和紹植之那裡沒有危險之後,扭了扭手腕,瞄上從他身邊走過的一個喪屍,再次走上前去,揮著匕首朝那喪屍的脖頸處砍去。


  秦緩第一次殺喪屍,正殺得興起,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從他身邊跑過過,接著又是兩三道影子咻咻經過他身邊,快速朝蔣雲良和紹植之奔去,秦緩這時才反應過來,有喪屍偷襲!他驚駭地大吼道:「植之——」


  紹植之他們並不能聽見秦緩的聲音,不過他們全神戒備,在擊殺喪屍的時候也沒有忘記觀察環境,因此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撲過來的黑影。


  紹植之眼明手快地朝那黑影狠狠地一鐵棒掄過去,鐵棒連連撞擊腦殼發出沉悶的響聲,接著腥臭的腦汁四濺開來,紹植之力氣極大,四濺的血液與腦漿淋了紹植之和蔣雲良半身。邊打兩人還迅速往旁邊跑,退出喪屍的包圍圈。儘管這隻喪屍被消滅了,紹植之看清楚面前這詭異的喪屍時,心底還是一沉,他剛剛在喪屍的反作用力之下往後退了兩步,虎口生疼,顯然這隻喪屍比其它喪屍要迅捷大力不少。


  時間緊迫,紹植之來不及多想,握得死緊的鐵棒開始往下一隻喪屍揮去,他背後的蔣雲良也奮力擊打這些迅捷大力不少的怪物。


  秦緩心驚膽戰地看著紹植之二人和幾隻喪屍戰成一團,砰砰的撞擊聲和喪屍吱吱的叫聲不絕於耳,忙跑過去幫忙,揮著小匕首儘可能往那些迅捷的喪屍脖頸處割去。


  一隻、兩隻、三隻……幾人邊躲邊打,奮戰近一個小時,才終於把所有喪屍統統消滅掉了,脫力的紹植之和蔣雲良後退幾步,手臂用力過度都在發抖,他們一起跌坐在沒被喪屍血肉噴到的乾淨道路上,喘著粗氣看著對方,眼裡皆有劫後餘生的喜意。


  好一會兒,紹植之突然問道:「雲良,你受傷了么?」


  蔣雲良一呆,他望著紹植之,一副沒轉過彎來的樣子,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點點頭,原本還不覺得,現在一放鬆下來,他便感覺到腰腹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顯然早已經被抓傷。紹植之苦笑,他伸出手臂,他那線條流暢的手臂上有三條帶著黑色的抓痕,痕迹處皮肉外翻,帶著不詳的焦黑色,觸目驚心。


  「我也受傷了。」紹植之說道,眼睛望著秦緩所在的方向,平淡的話語似乎帶著不忍。


  「這賊老天!」蔣雲良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獃獃地盯著紹植之的臉盯了幾秒,愣了好一會兒后惡狠狠地咒罵道。說完這句話后他扭過頭盯著遠方出神,不再看紹植之。秦緩站在一旁,很清晰地看見蔣雲良的眼睛紅了,額上的青筋在跳動,顯然激憤非常,看得秦緩如同嗓子里堵了一團棉花一般,梗得他難受至極,幾乎呼吸不過來。


  相比起蔣雲良,紹植之卻表現得相當平靜,他好像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只是盯著秦緩所在的方向,問道:「哥,你會開車對吧?」


  秦緩不知所措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兩個男人,沒有回答,紹植之卻接著說道:「收費站那邊已經沒有喪屍了,哥你自己開車去齊雲寺看看,興許那裡有人能解決你現在的困境。」


  聽著他冷靜地交代後事,秦緩猛地一個激靈,他哆嗦著手摸出紙和筆,顫抖著歪歪扭扭地寫到:「那你們怎麼辦?植之,你和雲良要拋下我了嗎?」最後一個問號劃破輕薄的紙張,露出傷痕一樣的墨黑色筆記,帶幾分醜陋,直刺人眼。


  紹植之受不了似得瞳孔一縮,直到現在才露出點苦意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一會兒才用麻木的語氣低聲嘆道:「對不起,哥。」


  紹植之扭過頭無神地看著遠方,在殺喪屍前他還想著要一直護住秦緩,現在他們都被喪屍抓傷了,隨時可能變成喪屍,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以後的路只能秦緩一個人走。想到這裡紹植之心臟處傳來隱隱的痛意,他的手有些痙攣,說到底,還是他對不起秦緩,要不然秦緩也不會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要是他以前……可惜末世來臨,他馬上要死了,想什麼都無濟於事。


  秦緩死死盯著他們兩個,蔣雲良一直蹲在路上看著遠方沒有說話,眼眶卻帶著一抹紅,看起來也是這個意思。


  只不過一會兒工夫,蔣雲良和紹植之的臉色就已經變了,原本偏白皙的皮膚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青灰,連瞳仁也帶上了一層黃色,看起來隨時要變成喪屍。秦緩眼尖地看到他們被抓傷的傷口甚至滲出黃色的粘液,顯然情況不太好。


  秦緩眼睛脹得發疼,卻半點淚水也流不出來。


  紹植之催促著秦緩快走,他和蔣雲良要是變成了喪屍倒不介意,死去元知萬事空,不過秦緩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想秦緩眼睜睜地看著他和蔣雲良變成只會口吐黃色涎水的喪屍。


  秦緩站在原地,死死地看著他們,不願意離開也不願意開口說話,只是拎著滴著黑血的匕首倔強地在原地站著。紹植之和蔣雲良都勸了好幾次,勸不動他也就只好任他去。紹植之和蔣雲良都清楚,秦緩現在是魂體狀態,就算他們變成喪屍也傷不了他,等他們徹底失去意識之後,秦緩就算再不願,也只能離開。


  幾人坐在空曠的高速路上,遠處是傷痕纍纍的各種汽車,還有倒了一地的喪屍軀體,路上也灑了黑紅的血肉,看起來十分可怖,但現在誰也顧不上了,紹植之和蔣雲良坐在地上,享受著生命最後的時光。即使空氣中飄來的氣味不太好聞,可是頭頂上好歹有藍藍的天,雪白的雲,偶爾還會飄過一絲微風,道路兩旁的植物在輕輕搖擺,看起來也不賴。


  蔣雲良和紹植之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他們□□出來的所有皮膚都變成了青灰色,眼角也開始流出黑紅的血跡,秦緩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巨大的悲傷將他淹沒,他卻無能為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緩泄恨似的朝旁邊停著的車用力地踢了一腳,卻只發出一聲不大的咣當聲,紹植之和蔣雲良有些遲鈍地抬起頭來看他,秦緩拿出紙筆咬著牙寫到:「植之,你和雲良捆起來,我帶你們上齊雲寺,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沒用的。」紹植之低聲嘆息。


  「並不一定所有人被抓傷后都會變成喪屍,我有預感,你們會活下來的。」秦緩倔強地站在原地寫到,見紹植之無動於衷,他抖著手繼續寫到,「求求你,植之,給我點希望,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要是死了,我絕不獨活!」


  寫到這裡,幾近崩潰的秦緩感覺到臉上蜿蜒流下一行淚,秦緩抬手摸了摸臉,摸到一手血紅,他繼續拿筆想寫什麼,那血蹭到紙上蹭出一片不詳的血色。紹植之的眼睛已經花了,他看不見秦緩,只能遲鈍地看著那抹血色,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心裡湧起巨大的恐慌,他拖著僵硬的腿腳,猛地站起來,嘶啞道:「秦緩,怎麼會有血?!你怎麼了?!」


  紹植之想大吼,可惜聲帶已經僵化,說出的聲音不過如蚊蚋嗡鳴,正說話間,他兩眼一花,腳下一個踉蹌,又跌了回去。


  秦緩看著他跌在地上喘息,情況越來越糟,忙去扶他,可是手一次又一次地穿了個空。眼睛猛然瞥到帶著血色的紙張,秦緩突然一個激靈,腦子裡閃過一個荒謬的設想。


  秦緩沒有猶豫,他看了眼紹植之,然後把細瘦白皙的手背塞進嘴裡狠狠一咬,血肉被咬開,手背上豐富的血管立刻湧出大量的鮮血,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到地上成一點一點的紅。秦緩粗暴地把手擠進紹植之嘴裡,之後的情況果然沒辜負秦緩的猜想,他沾著血的手背碰到了紹植之的冰涼柔軟的嘴唇。


  秦緩用另一隻手抹滿了血,然後粗暴地捏開了已經沒有意識了的紹植之的嘴,把血全喂到他嘴裡,在這過程中,秦緩一直打著抖,眼裡不斷滴下血淚,如墜珠般。大概餵了紹植之兩分鐘左右,秦緩不敢耽擱,轉身找到早已經昏迷的蔣雲良,同樣捏開他的嘴,不斷往他嘴裡喂血。


  秦緩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用,他只不過將死馬當活馬醫。秦緩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鬼魂,比如他莫名地魂魄離了體;比如他的屍身至今不腐,跟剛失去靈魂那會沒有半點差別;又比如他有呼吸——秦緩心裡有種預感,他的血有用,能幫紹植之他們。


  就算他的血沒用,情況也不會再壞下去了,大不了一起死罷了。


  秦緩來來回回往紹植之和蔣雲良嘴裡各餵了五次血,而後又拚命把他們拖上了車,秦緩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爆出這麼大的力氣,但是他知道不能把人留在這裡,這裡是高速路口,隨時都有人會過來,就算普通人沒有能力,秦緩也沒忘記附近有個小型安全區,還有個軍營,小心無大錯,秦緩可不想紹植之和蔣雲良被人當喪屍清理掉。


  秦緩看了後座的兩人一眼,兩人的喪屍化趨向已經止住了,臉色變得好看了些,估計會好轉,由此秦緩的心情十分不錯。他有些虛弱地抹了抹自己的臉,儘管手腳還在軟綿發虛,秦緩還是決定立刻開車離開這裡,免得被人發現不對。


  無法在鏡子中留下影像的秦緩並不知道,他的魂體比以前暗淡透明了幾分,他現在只沉浸在紹植之和蔣雲良好轉的喜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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