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後院
小丫鬟在前面帶路,葉青嵐在後頭跟著,不過一會兒便遠遠的聽到那邊人聲鼎沸。有男有女。
葉青嵐微微露出詫異。
見葉青嵐在後面停下,小丫鬟似乎是知道她的顧慮,笑著解釋:「小姐不必擔心,男賓和女客隔著湖坐著,況且眾目睽睽,不會有人亂說閑話。」
她這一說,葉青嵐才想起前世聽說陳府引了河水,在院子里鑿築成一個巨大的人工湖。一直不曾得見,想不到竟然派上這個用場。
轉過迴廊,宴席終於浮現在眼前。
數丈高的杆子上掛滿了燈籠喜慶萬分,湖的邊緣修了雙層的紅西木圍欄,每隔著數尺便在欄杆上鑲嵌一顆夜明珠,點點流火布滿了湖面。與垂與中天的明月交相輝映照亮了半邊的天空。
自欄杆處向後延展擺放著一排排的長桌,蜿蜒環繞在湖的兩側。桌上擺著的多是一些應急的小食和瓜果,因為對面坐著的是男子,女孩子們收斂許多,有些掩著唇偷笑,有些則是小口小口的用著面前的吃食。
在往後便是長亭,長輩們坐在那裡遠遠地看著,這種宴會他們就算來參加,也只是個陪襯,還不如遠遠地躲著通暖的長亭里。
葉青嵐望著碩大的夜明珠搖頭笑了笑,陳府這次可真是用心。只不過是個小女孩辦的宴會竟然就能動用這麼多錢財,看來這些年,陳錄之在戶部沒少撈了銀子,得了便宜,還要這麼大張旗鼓的炫耀,後世被抄家,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葉府怎麼說也算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世家,位置放在了恰恰好的第二排,既能觀景,也可以不太打眼醒目。
十妹葉青思拘謹的坐在「花叢中」,板著小臉,身板挺的筆直。
葉青嵐覺得好笑,隨手把捧在手中的手爐塞到她懷裡。
興許是被這群「名門閨秀」的做派給鎮住了,十妹妹說話也不見平時的高聲。見到葉青嵐,她立刻捏著一個小荷包低聲向葉青嵐告狀:「五姐姐,你怎麼才到,剛剛陳九小姐發了荷包,大家都有,我問那丫鬟能不能幫你拿個,她竟然敢搖頭,說什麼每人一個,全憑運氣,未到者不得領。一個下人竟然敢對你不敬,五姐姐,你可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說完,指了指一旁端著托盤的丫鬟。
葉青嵐瞧了眼她手裡綉工精緻的小荷包,笑道「難為你還惦記著姐姐。」
左右掃了掃,不見八妹的人影,不由奇道:「葉青梅呢?」
她不是很看重這次宴會,特意打扮了好久。怎麼臨了開席,人卻不見了蹤影?
「問她做什麼,討厭鬼。」十妹氣哼哼地揚起頭,葉青嵐再怎麼問,她卻只顧著低頭吃果子再也不回答了。
這倆人是吵架了?葉青嵐摸不著頭腦,索性就不想,她又不算是葉青梅親姐姐,就算是,九歲也算是該懂事的年紀了,自己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她管著她,這樣反而會招小姑娘厭煩,左右是在陳府里也出不了什麼大事,隨她去了。
不過這件事,卻真叫她這個烏鴉嘴猜對——葉青梅確實是被事情絆住了。
時間倒回,離開了兩人的葉青梅本想去結識些名門小姐,為了這件事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無論是衣著釵飾絕對不比這些貴族小姐差,甚至比上家裡不富裕的千金小姐猶有勝之,本來計劃都很順利,大家聽說她是葉府的小姐,攀談愉快,幾個漂亮姐姐還邀請她隔日去賞花。
可是後來走過來了一群不認識的生面孔,大家互相嬉笑著攀談,不知怎麼就談到了她身上。
其中一個穿紫衣的姑娘忽然來了一句:「葉府我只聽說過三小姐、五小姐、九小姐和十小姐,什麼時候有位八小姐?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葉青梅低下頭,臉上發燒,一陣陣詫異的目光,羞得她只想鑽進地洞里去。都怪二夫人,從來宴會只帶著葉青嵐出去,讓別人根本不知道她。
她這樣這樣的反應叫剛剛還和她把臂言歡的小姐們站遠了些。
「我就說嘛,瞧著面生。敢情是個假冒的!」
「是啊是啊,葉三小姐風華絕代,怎麼會有這樣姿色平平的妹妹」
葉青梅不可置信的看著接話的黃衣少女,剛剛這個姐姐可還誇她皮膚細嫩將來必定傾國傾城。怎麼轉眼就變成這樣,況且大姐哪裡好看了,紅口白牙說著假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我想起來了,葉侯府是有位庶女,名字叫什麼,不會就是她吧。」
此言一出,葉青梅感覺周圍這幫小姐的眼光更加奇怪了,一群人把她像稀罕物似得瞧著,評頭論足彷彿要用眼光生生在她身上戳出洞來,更有甚者,眼神彷彿就在瞧什麼髒東西。
她終於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掩面跑走了。
身後的人甚至此時還在津津有味的談論著:「瞧瞧她,臉皮多厚。」
「是啊,土雞就算披上了五彩霞衣也做不了鳳凰。」
「賤妾生的東西就是上不了檯面!」
葉青梅邊走邊抹著眼淚,一個沒看路還磕到了石頭上刮花了裙子。她不明白怎麼好好的事情就變成了這樣,為什麼這群人比五小姐母女還要惡毒。難道僅僅因為她的身份是庶女,可是出身又不是她能決定的,誰不想投個好胎。這群人只會用身份來壓她,詛咒她們下輩子都從狗肚子里爬出來。
想到這裡,葉青梅心裡好受了些。她漸漸止住哭泣,卻發現自己早已經在偏僻的地方走的太遠,完全不記得路。
本想循著原路走回去,可一抬腳,心裡立刻猶豫起來。
現在回去還要見到那群狗東西,她們還要在五姐和妹妹面前說她的壞話。
想到那種冷眼和嘲笑,葉青梅堅定的向著更為荒僻的地方走去。到了時辰,自然會有人來尋她,現在,打死也不回去。
繞過了一作院牆,這裡明顯更加荒僻,夜色漸深,她還有些害怕,忍不住又向假山移了移身子,那個空隙剛剛好夠她坐到裡面,葉青梅提起刮花的裙子鑽了進去。
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吧。小腦袋靠在山壁上,靜靜的聽著草叢裡悅耳的蟲鳴,涼風習習,在這洞中觀賞一線月色也別有一番風景。
葉青梅安慰著自己,打算站起身揉揉發麻的腿,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談話的聲音。
是兩個年輕男子,他們特意壓低了聲音在說話,斷斷續續遮遮掩掩。
「年弟可拿好,這是主子的第二道命令。今晚……」
良久,才聽到一個公子聲音答道:「我知道了。」
開始的聲音不見什麼稀奇,但這後來應答的人,音調清雅,如琴音悠悠綿遠。葉青梅屏住呼吸,真想見見這樣聲音的人長成什麼樣子。
葉青梅見過的男子不多,除了父兄,就只剩下滿府的下人。相貌俊俏者如二哥,但二哥品行不端實在難以令人產生什麼遐思。溫良忠厚者如大哥,可大哥一張國字方臉,完全沒有繼承他母親的絲毫美貌,比著書中的謙謙君子面如冠玉實在差的不止一星半點。
這一刻,她忽然想見見外面的人,只偷偷看一眼就好。今晚受了太多的磨難,若是能見到美玉公子,也算是得到了小小安慰,只偷偷的看一眼。
她屏住呼吸,輕輕站起身,扒住假山偷偷摸摸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月色下,一身紅衣的公子背對著她站立,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烏墨的發懸垂而下,披散直至腰際。纖瘦的腰用長長的紅綢布系起,看起來略顯怪異。這種綢布大多是節慶的時候用來裝飾,葉青梅從來沒見過有人穿在身上。也從來沒見過人隨隨便便就能把一塊破布穿的這樣好看。單單一個背景,便叫人覺得風華絕代,若是迴轉過頭……
他一直望著那個方向,葉青梅也忍不住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一瞬間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躺在地上,那人的胸口綻開的紅色像是被侵染成最深的紅色綢布,流淌涌動著越來越大染透了身旁的泥土。
他,是死了嗎?
葉青梅小心翼翼的低下腦袋,再也不敢向外看上一眼。
這個黑衣人是最先說話的人嗎,是誰殺了他?
這裡只有三個人,紅衣公子,黑衣人,葉青梅。不是她殺的,那麼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葉青梅感覺渾身發抖。這裡荒僻廢棄,若是被這人發現了她躲在這裡,會不會殺她滅口,這人眨眼之間就殺了一個壯碩大漢,想要殺她不過是易如反掌。冷汗浸透了內衫,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那人未必會發現她。她躲的很好……
過了許久,不見外面有其他動靜,葉青梅安定下來,那人終於是走了,她要趕快離開這裡。
身子一動轉向外面卻在假山的縫隙里見到一塊紅色的綢子和輕便的黑底快靴。
悅耳清潤的聲音在頭頂高揚起尾音:「小姑娘,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