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僅僅一息之間,整個實驗室就被重重瀰漫的黑霧籠罩,狂暴的能量擠壓得室內密集的設備紛紛爆炸,冰室炸裂后冰寒的氣息溢散,無端讓人心生恐懼。


  那些充斥了冷寒氣息的黑霧彷彿有意識般席捲而來,無聲無息將驚慌失措的研究員一個個包裹,卻都不約而同繞過了門邊的小孩。


  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個接一個的倒地聲刺激著耳膜,姜淮彥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此刻,哪怕男人俊美無儔的臉就在他眼前,他也沒有了任何欣賞的心情,那雙毫無情緒波動的漆黑鳳眼森寒地盯著他,就像看著死物,姜淮彥只覺得死亡的恐懼無盡地蔓延過來,壓得他連呼吸都困難。


  程逸倒下的時候幾乎要瘋了,她完全沒想到實驗體居然會暴怒到衝破冰室的限制,那種詭異的能量根本不可能在一個剛剛進化的喪屍王身上出現,殷醴的身份絕不僅僅是個屍王,難道是有什麼東西被他們忽略了?


  來不及多想,蝕骨的疼痛就襲卷了全身,體內異能者晶核竟然史無前例地慢慢出現了融化的跡象,她駭然地睜大眼,拚命掙扎著往實驗室另一邊爬,身體上皮肉已經有部分被黑霧腐蝕,晶核被迫消融的痛苦讓她咬緊牙關,所過之處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此刻她眼裡只有房間另一邊的小型開關,連姜淮彥的情況都無暇顧及。


  必須趕在殷醴殺了姜淮彥之前啟動隱藏防禦裝置!要不然今天他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


  室內一陣混亂,姜淮彥在一瞬間的僵硬后便反應了過來,一隻手連忙伸進實驗服的上衣口袋裡摸索著這個實驗室的總控制器。研究院經常有意外發生,為了以防萬一,那個小型總控裝置他一直隨身攜帶,就為了方便在遇到危險時啟動緊急防禦,尤其是面對殷醴這樣危險的實驗體,他每次過來都會檢查一遍。


  只是他忘記了此刻早就盯著他動靜的男人已經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幾乎進化完全、直覺異常敏銳的喪屍王。姜淮彥剛剛動了一下就被神情森寒的殷醴捏斷了手骨,男人出手快得他根本來不及看清,劇烈的疼痛逼得他慘叫出聲,哆哆嗦嗦跪了下去。


  一想到殷醴毀掉的是他引以為傲曾經做出無數發明的手,強烈的怨恨就漲滿了胸腔,姜淮彥瘋狂地掙扎著試圖掰開男人鉗制著他的手,卻在碰到對方的那一刻,另外一隻手也被殘忍地捏碎了骨頭,無力地垂到地上。


  這時候他才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不是以往一身正氣的浴火獵隊隊長殷醴,而是已經被所有人背棄站到了人類對立面的喪屍王,對方就算有了思考能力,也不可能會有人類的同情心,任何人在殷醴眼裡都是敵人,何況是自己這個囚禁了他還試圖把他的身體當成實驗材料的始作俑者。


  殷醴或許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完全是科技院和軍部聯手陷害導致的結果,但是僅僅憑著喪屍的直覺,姜淮彥就沒有在男人手裡活下來的可能。


  對於喪屍來說,人類異能者唯一的用處就是作為食物存在,異能者的晶核中蘊含的能量遠比血肉更加有用。無盡的恐懼蔓延開來,姜淮彥壓下眼裡的怨毒之意,不敢再掙扎。


  沒一會兒,他就被殷醴掐著脖子拎了起來,和之前他殘忍地虐待殷祈時的動作別無二致,缺氧讓他只能翻著白眼張著嘴拚命呼吸,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兩隻手早就被捏斷骨頭根本無力自救,只是徒勞地在半空中蹬著腿。


  殷醴厭惡地看著手裡掙扎的人,注意力卻不在對方身上。


  剛剛強行突破能量罩的限制,體內狂暴的能量險些失控,胸口的三塊魂印正毫無章法地四處衝撞,隱隱有再度融合的趨勢,然而直覺告訴他,現在如果放任魂印自動融合,等待他的只會是爆體而亡。


  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找到能平復體內魂印震蕩的方法。


  想到這裡,殷醴皺緊了眉,看見眼前醜態畢露的人,手腕一動就想乾脆捏斷對方的脖子。


  只是還沒付諸行動,門邊就傳來了小孩細弱的聲音,「爸爸別殺他……」


  殷醴動作停頓了一瞬,眉頭緊鎖,只猶豫了一下就甩開了手裡掐著的姜淮彥,見對方被巨力甩飛出去撞到牆壁直接昏了過去,才轉頭看向小孩。


  那孩子蜷縮在地上小聲地咳嗽著,看起來異常孱弱,眼睛卻直直看著自己,帶著小孩自己都沒發覺的依戀。


  他需要人照顧。殷醴腦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隨即就對這個荒唐的念頭嗤之以鼻。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孩,一動不動。


  哪怕剛剛姜淮彥問小孩問題的時候,殷祈沒有回答,他卻也大概猜出了始末。


  姜淮彥一直苦於無法接近他截取實驗材料,那麼這孩子被送到這裡的目的就顯而易見了,加上剛剛殷祈對姜淮彥的維護……


  果然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嗎?


  讓無害的治癒系異能者接近他,等成功壓制住他的能量暴動就可以直接截取四肢,姜淮彥打的好算盤。


  殷祈捂著喉嚨咳了幾聲,疼痛緩解了些許,心裡卻開始慌了起來。他能感覺到爸爸看著他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樣了。先前雖然男人看著他的時候有殺意,但是殷祈很清楚那只是喪屍的本能,只要確定他對爸爸無害,對方就不會傷害他。


  可是現在這種戒備變成了冷漠。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跟男人看著其他人類研究員的眼神毫無區別。


  小孩忙慌亂地爬起來,只是他如今沒有喪屍的自愈能力,之前的撞擊還是受了內傷,走沒兩步就脫力摔在地上,膝蓋重重磕到光滑的地板,傳來鑽心的疼痛,剛好摔在了男人腳下。


  殷祈咬緊牙關忍住痛呼聲,滿不在乎地抹了抹眼角,伸手握緊男人的褲腿,用力得指節發白。他努力攀著對方的腿坐起來,小心地試圖避開周圍的黑霧,只是重心不穩還是坐歪了一點,一隻手差點直接按進周圍地上瀰漫的黑霧裡,然而那些霧都主動避開了他,彷彿有意識般。


  殷祈驚訝地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所以,這其實是爸爸在保護他嗎?

  小孩突然覺得有些委屈。他仰著腦袋去看男人的臉,發現根本看不到,便乾脆伸手抱著眼前的腿,小心翼翼地靠在上面。


  或許孩子就是那樣吧,沒人關心的話就算受傷了也能自己爬起來,一旦知道自己依賴的人也在不著痕迹地保護著他,原本壓抑的難過就止不住冒了出來。


  「爸爸,我沒騙你。」他小聲地用著喪屍的語言跟男人交流,額頭抵著對方的小腿,有些哽咽,「姜淮彥不能死,他死了我們也逃不出去,外面的防護裝置要他的虹膜驗證才能解除。」


  就算殷醴現在殺了姜淮彥,外面還有軍部和異能者公會的人守著,別說是突破整個科技院生化戰隊的防守,單就這個基地里三層外三層的防禦機制就不是他們能解除的,喪屍畢竟不比人類,他們喪屍帝國幾乎所有的技術都和人類不同,僅僅憑著他學到的東西,恐怕他們連這地下研究所都走不出去。


  殷祈知道爸爸是在懷疑他,畢竟一個莫名其妙的喪屍小孩跑出來說是他兒子,任何人都不會信,何況他還是姜淮彥帶過來的,很難讓人不懷疑他的動機。


  只是現在他說什麼似乎都無濟於事。額頭靠著男人的腿,殷祈臉憋得通紅依舊想不出對自己有利的解釋。


  殷醴低頭看著腳邊的孩子,神色莫名。


  其實想一腳踢開抱著他的人類幼崽然後直接離開,是一件相當簡單的事,甚至不需要動粗,殷祈現在根本沒有力氣,要甩開小孩不費吹灰之力。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動。


  腿上挨著的身體溫軟得不可思議,呆在一起的時候魂印的波動就更加強烈。


  那種奇異暖熱的感覺使男人下意識地就停下了動作,彷彿一旦真的離開了就會失去極為重要的東西。但是這個研究院里的人還有能信的?不管直覺如何親近這孩子,都否認不了殷祈隱瞞了太多的事實。


  彎下腰拉開小孩,殷醴大步走到姜淮彥身邊把人提了起來,轉身就走。


  小孩在被拖開的時候眼淚唰得就流了下來,手裡握緊的布料滑了出去,他根本不懂得該做何反應才最有利於自己,只是笨拙地爬起來踉蹌地跟著對方,但成年男人的步子哪裡是他一個受了傷的孩子能追上的,何況屍王的行動能力連高級速度異能者都自愧不如。


  他拚命跟著跑了一小段路,然後腳下一錯摔倒在地,眼淚源源不斷往下掉,視線儼然模糊一片,只是眨眼之間,男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殷祈努力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前方的防禦裝置因為男人的強行破壞,正不斷發出警報聲,他現在根本無暇顧及男人丟下他的事,滿心都是他爸爸一個人出去可能遭遇到的危險。


  又一次摔到地上的時候,小孩終於忍不住崩潰地把頭埋進雙臂間,他撞到的地方是脊背,別說是跑了,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


  為什麼明明找到了還是對現實無能為力?

  警報聲越來越響,殷祈拳頭握得死緊,到了這種時候他反而不哭了,既然站不起來,那就爬。


  沒到最後關頭,為什麼要放棄?


  他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根本不可能離開這裡也知道等待他的只會是科技院的報復,但是這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前進,他就不想停下來。


  空曠的地下通道里不斷回蕩著刺耳的警報聲,所有人都趕往了研究院前方防禦裝置被破壞的地方,沒人發現通道暗處還有一個瘦弱的小孩在努力地往前爬行。


  他雙腿用不上力,只能靠雙手,汗濕的黑髮貼在額頭上,小孩安靜地低著頭,執拗地往前伸著手。哪怕絕望滿得要溢出胸腔,哪怕未來看不見一絲光亮。


  在另外一層樓的警報聲響過之後,通道里安靜下來,小孩喘了口氣,狼狽地擦了擦滑落到眼睛上的汗水,他其實體力已經透支,只不過憑著意志力還在堅持繼續爬。


  需要什麼東西才能繼續支撐呢?


  「爸爸……」


  小孩低頭眨了眨眼,一聲微弱的呼喚從唇齒間泄露了出來,幾不可聞。從過去到現在,他每次呼喚男人的時候,似乎都是帶著滿滿的依賴,從來沒有變過,從被拋下的絕望到此刻的堅持,都是理所應當。


  那兩個字輕得連殷祈自己都差點聽不見,然而對於此處另外一個人來說,卻清晰得難以忽視。


  黑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往上是熟悉的黑色布料。


  殷祈呆愣地停下動作,依舊低著頭,雙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眼前的衣著就算不看都早已深深鐫刻在他腦海里,他卻連抬頭都不敢。


  害怕一切都是幻象,害怕一伸出手,那人就不見了。


  地上的孩子趴著一動不動,站著的人卻沒有了繼續保持這種僵持局面的**。


  高大的男人面容沉靜,收起手上沾滿了鮮血的鋼甲,強行壓下胸腔里暴虐的魂力,蹲下/身輕巧地托著腋下把小孩扶起來,血色雙眸依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細細地打量著小孩狼狽的樣子,眉頭緊鎖。


  「蠢貨,追不上就好好獃著,那群研究員還不至於要你的命,這麼折騰幹什麼?」


  如果他不回來,小孩是不是就要一直這樣爬下去?明明素不相識,跟著他還不一定能活下去,為什麼這麼執著?像他這樣的身份,早已是人類公敵,自身難保,其他人巴不得離他遠一點,小孩卻拼了命地想要靠近,離得遠一點都能哭成這樣。


  殷祈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只是不停地流著眼淚,他也不哭出聲,就是一直搖著頭。


  「爸爸……你別出去……現在還不行,你會死的……」


  殷祈斷斷續續地開口,說的卻是跟男人安危息息相關的事情。他根本沒有為自己著想的意識。


  殷醴頓了頓,還是什麼都沒說,冷峻的眉眼顯得更加冷漠,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慢慢把抽噎的小孩攬近一點,張開手,任由哭得臉蛋通紅的小孩撲進他懷裡,拚命抱緊他的脖子磨蹭。一隻手搭在小孩背上,輕輕慢慢地拍了拍。


  「爸爸,別不要我。」


  殷祈小聲地哀求,溫熱的額頭蹭著男人冰冷的脖頸,討好的動作就像無助的幼獸。


  殷醴抬手把人環住,小心地避開他後背的傷口,托著抱了起來。


  相擁的時候,胸口肆虐的魂力終於稍稍安分了些許。


  「想不想跟我一塊走?」沉默片刻,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小孩耳邊響起。


  「想。」殷祈使勁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才真正地有了孩子該有的表現,聽到這話竟小小地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臉上分明還帶著淚痕。


  殷醴緊皺的眉頭略微舒緩,低頭想了想,沒有往外走,反倒抱著小孩往之前實驗室的方向走。


  殷祈緊張地收緊圈著男人脖子的手臂,不安道:「爸爸,我們要回去嗎?會不會有事?」


  他們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是進退兩難。研究院的人已經知道了他們倆能交流甚至關係非同尋常,而殷祈的真實身份也顯得十分可疑,如果兩個人回去,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但是如果現在就離開,哪怕是趁亂衝出去,他們的力量也不足以對抗整個人類軍區最強大的異能者公會,更別說是姜淮彥一手改造出來的秘密武器——生化戰隊,畢竟之前殷醴就是被這個戰隊用生化武器強行壓制了魂力昏迷后帶回來的,如今他魂力運用日趨成熟,卻也無法保證在帶上殷祈后還能成功脫身。


  殷祈擔憂地看著男人繃緊的側臉,小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衣領,湊上前慢慢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沒事。」殷醴冷靜道,「他不敢怎麼樣。」


  殷祈憂慮的原因他何嘗想不到,只不過目前為止他有足夠的把握能制住姜淮彥,起碼對方想要活命就不敢輕舉妄動,之前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探查了整個研究基地防護設施的大致分佈情況,只是時機還不適合。


  其實男人原本已經快突破基地的最後一道防護措施了,只是不知為何那一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閃過的居然都是小孩的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還是相信了魂印的選擇,放棄了離開的機會。


  倘若這孩子一個人死在這裡……


  殷醴低頭跟小孩對視,大手抬起放在殷祈的頭上慢慢揉了揉,看著小孩眯起眼依戀的樣子,又沉默地收回去。


  「爸爸,不要再冒險了。」殷祈習慣性地伸出手想去摸男人的眼睛,又怕對方反感,便在中途停了下來。


  「嗯。」殷醴應了一聲,終於還是沒糾正他的稱呼問題。


  ***

  兩人回了之前呆著的實驗室,室內一片狼藉,到處是爆炸后的設備留下的殘骸,以及……異能者血肉被腐蝕后留下的血水。


  殷醴抱著小孩走進去,在一個躺著的研究員面前停了下來,那個人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身上大部分地方都能看到森森白骨和沒完全融化的皮肉,濃郁的血腥氣瀰漫了整個空間。


  殷醴抬手捂住殷祈的眼睛,漠然地掃視著室內的慘狀。


  他還是人類異能者的時候,特有的腐蝕性異能原本只是針對喪屍才能起到融化晶核的作用,對於同類就只是腐蝕皮肉,如今成功變異,異能者也無法倖免。


  殷祈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掃到男人冰冷的掌心,他伸手扒著殷醴的手,茫然地問:「爸爸,怎麼了?」


  殷醴聞言鬆開手,凝視著小孩烏黑的眼睛,「不怕?」


  「不怕。」殷祈搖頭,挨過去貼著男人的側臉,「爸爸,我以前見過很多這樣的。」


  在曾經的喪屍帝國,殺戮無處不在,喪屍本就弱肉強食,殷祈能平安長大,全靠他爸爸的保護,但並不意味著他不知道這些事情。


  男人活著的時候確實把他保護得很好,從來不會讓他看見這些血腥的畫面,但是後來的兩年裡,元帥府軍權被祁封收回,府里八名禁衛隊隊長為了保護他,不得不懲處部分有反叛之心的手下,殷祈作為繼承人,不可能不聞不問,哪怕他只有十二歲。


  殷醴沒有回應,小孩的話明顯邏輯有些問題,他看起來也才五六歲的樣子,何來所謂的以前看過很多次?只是男人也沒有反駁,殷祈身上疑點很多,或許他說的也是真的。


  姜淮彥和程逸帶過來的人有三十個,此刻還活著的人就只剩下癱倒在地身負異能的幾個研究員和程逸,他們震驚地看著窩在男人懷裡磨蹭的殷祈,原本擔憂和同情的心情頓時極為複雜。


  白大褂還好,看到殷祈終於沒事,而屍王又似乎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儘管兩人的關係一看就非同尋常,小孩的身份也極為可疑,他卻依舊只有慶幸和欣慰。


  這孩子沒因為他們一時犯下的錯而犧牲,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解脫。


  然而其他人卻無法接受他們同情和維護的孩子突然間就與喪屍為伍,尤其是之前那個想要保護殷祈而提前通知姜淮彥過來的研究員,他一隻手臂被腐蝕得只剩下白骨,看到殷醴的一瞬間,無盡的怨恨佔據了腦海。


  「殷祈!你怎麼能……怎麼能和這樣的怪物待在一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苟且偷生等同於背棄全人類?!我們之前拚命想要保護你,結果你倒好!自己跑去跟喪屍同流合污?你知不知道這些喪屍殺了多少我們的同胞?!」


  研究員氣得胸膛劇烈地起伏,失望地看著小孩,話語里全是責備。


  殷祈停下磨蹭的動作,雙手放在殷醴肩膀上,轉頭去看叫他的人,有些不解地聽著對方的話,隨即慢慢抿緊了唇。


  他看著對方一字一句認真地開口回答:「我爸爸不是怪物。」


  到了這個時候,他和他爸爸的關係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姜淮彥之前那麼對他顯然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繼續撒謊不過是把自己放在示弱的那一方,一直無法反抗。


  研究員聽到小孩口中喊著的「爸爸」,驚駭莫名,他張了張嘴,視線在一大一小身上來來回迴轉了幾遍,接著不可置信地大吼了起來。


  「你瘋了嗎?!他是喪屍你是人類!你居然說他是你父親?殷祈,你這樣是自掘墳墓你明白嗎?要是其他人知道了他們會怎麼想你?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回到人類基地了你懂不?」


  殷祈撇開頭,不再跟地上的人對視,他看著殷醴變得血紅的眼睛,小聲說:「爸爸就是爸爸。其他人都不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不回基地。」


  雖然基地里有關心他的葉陽和葉嘉,有看重他才能的青焰異能者小隊,但是沒有他爸爸,就不是他的家。


  這個人說的話根本傷害不到他,因為殷祈是喪屍,對方說的「背棄人類」對他來說根本子虛烏有無關痛癢,他只是想要找到爸爸,沒有傷害任何人,不需要為此承擔什麼責任。


  喪屍確實在末世一千年裡殺了無數人類,末世初期的時候更是以人/肉為食,可是人類對他們喪屍用的手段不也一樣殘忍?

  根據帝國人類發展史記載,本來喪屍族群的誕生和末世的降臨就是中央科技院實驗失敗導致的後果,如果可以,他們誰都不想被當成異類。人類會有今天的不幸,該怪的不是他們。


  然而殷祈的話在研究員看來就是一個單純的人類小孩被親情的渴望蒙蔽了雙眼,他一臉憤怒地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突然發不出聲音,頓時驚慌失措地捂緊了喉嚨,恐懼的眼神在對上上方正漠然看著他的男人時閃躲了一下,意識到男人做了什麼,突然就不敢再說了。


  一直坐在角落裡靠著牆的程逸神情嚴肅地看著這一幕,心裡對殷醴的實力又有了新的評估,不過他能和殷祈交流這一點,依舊讓她感到無比驚訝。


  在小孩被送過來之前,她就秘密拜訪過青焰,確認了殷祈的來路,之後殷祈被帶進了中央科技院,她還專門給他檢查過身體,可以說徹頭徹尾是個人類,如果說殷祈是因為特殊的治癒系異能才讓殷醴接受了他,那麼小孩到底是如何聽懂對方的語言的?

  程逸神色凝重,她突然有些明白姜淮彥為何對殷祈那麼戒備了。這個孩子遠遠不是他們看到的那麼單純無害,倘若這一切都在這孩子預料之中,那就太可怕了。


  殷醴敏銳地察覺到角落裡女人打量的視線,轉頭看過去,他突然有些抑制不住體內的能量暴動。


  中央科技院解剖室負責人,程逸,這女人從頭到尾巴不得他死,比起姜淮彥,程逸對待實驗體的手段更加殘忍,在她眼裡,所有實驗體都必須妥善照顧,但是「照顧」只是為了方便實驗體心甘情願地為她賣命,如果不是姜淮彥背後有軍部暗中支持,現在科技院的掌權人就是程逸。


  剛剛殷醴突破到基地最後一道防線的時候,就是這個女人在最後關頭啟動了隱藏防禦裝置,才強行拖慢了他的速度,保下了姜淮彥的命,要不然基地現在只怕已經翻天了。


  「殷醴,你為什麼回來呢?」程逸面無表情地戴上被黑霧腐蝕得只剩一邊鏡片的眼鏡,淡定地看著男人,即便此刻對方隨時都能要了她的命。


  男人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徑直抱著小孩走進了冰室,隨手拖了張椅子坐下,將小孩放在腿上,低頭沉默地凝視著小小的發旋。


  他稜角分明,眉眼輪廓深邃,經過魂力淬鍊改造后,高大的身形比例趨於完美,加上身為屍王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威壓,無論在哪能無法讓人忽視他的存在。


  此刻殷醴面容沉靜地凝視小孩的樣子,竟給不遠處的程逸一種極為奇特的和諧感,彷彿那兩個人生來就應該那樣親昵地相處,可是殷醴明明一直態度極為冷漠。


  殷祈依賴地看了他爸爸一會兒,確定男人不會又突然把他放下,才慢慢放鬆下來,把頭埋進男人懷裡,小手抱著殷醴冰冷的脖頸,疲倦地閉上眼睛。


  程逸觀察了一會兒,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就目前來說,殷醴對殷祈……是不夠信任的,尤其是在他經歷了隊友的背棄之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生根發芽。


  殷祈來歷不明……或許,這會是個很好的突破點。


  「殷醴,你是為了這孩子才回來的吧?可是,你很清楚他不是你兒子不是嗎?甚至,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殷祈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姜淮彥的意思,你體內的能量暴動沒有治癒系異能者的壓制,解剖員根本就沒法接近你,所以……我想你明白我意思。」


  男人瞥了一眼程逸,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剛剛成為喪屍,又是一夕之間變成喪屍王,勢必還有著之前的記憶,心軟也在所難免,」程逸詭密地微微一笑,「但是,你是被誰背叛陷害的?還記得吧。現在這孩子的情況,和當初走投無路投靠你的祁封少校多麼相似……一樣無害又善良,你還不知道吸取教訓么?」


  程逸話音剛落,本來平靜的室內突然以殷醴為中心擴散出一陣陣暴虐的能量威壓,巨大的衝擊撞得她瞬間俯身嘔了一口血出來,整個人也被狂暴的能量壓製得動彈不得。


  殷醴睜開了猩紅的眼睛,手上的鋼甲不受控制地拉長,差點就刺穿了懷裡小孩稚弱的脊背。


  程逸只覺得胸口的異能者晶核痛得幾乎要碎裂,心裡卻對殷醴的反應極為滿意。


  她無聲笑了笑,就應該是這樣才對……那孩子不可以信任,只要讓男人有了這樣的意識,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眼前來看,擁有思考能力和驚人力量的殷醴固然可怕,程逸卻早已想到了更為長遠的地方。


  屍王體內暴動的能量既是他強悍無匹的優勢,同時也是他最大的弱點,只要有隨時可能會失去控制爆體而亡的這個威脅存在,屍王就不是不可戰勝的。但是,如果他有了能壓制能量暴動的殷祈呢?


  一旦殷祈跟他站在同一戰線,殷醴學會了控制魂力的循環,他將是無敵的,那才是軍區最大的威脅。


  只要殷醴現在會懷疑小孩,他們研究院就還有機會。


  然而沒過一會兒,程逸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室內暴烈的能量波動驚醒了累得睡著的殷祈,小孩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男人懷裡,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殷醴的魂印波動和他幾乎是一致的,所以醒來的那一刻,殷祈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對方魂印波動的不正常之處。


  太劇烈了……簡直就像是……強行融合的徵兆。


  殷祈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他費力地打起精神,一隻手扶著男人的肩膀跪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臉湊過去跟男人的側臉相貼,輕輕磨蹭著安撫,另一隻手則狀似無意地貼在男人胸膛處,手指不著痕迹地放出一絲墨綠色的魂力,慢慢融入對方胸膛,卻在下一刻被暴虐的能量排斥了出來。


  殷祈眼眶頓時紅了,不顧男人森寒的視線,焦急地小聲開口道:「爸爸快控制你體內的魂印,現在不能融合,會死的。」


  他又用所剩不多的魂力嘗試了幾次,都沒法成功融入對方的魂印。這樣根本就不能起到絲毫幫助。


  正急得團團轉,殷醴突然盯著他的臉,沉聲說了一句話。


  「我的命有那麼重要?」


  這話一出,殷祈和不遠處的程逸都愣住了。


  小孩抿了抿唇,看著男人熟悉俊美的臉,眼淚轉瞬間竟落了下來。


  「爸爸比我重要。」


  他說得極為緩慢,每個字都帶著哭腔。


  「你不能死。」


  就算是殷祈死了,他都不想他爸爸死。他爸爸本該活那麼久的,本該建立喪屍帝國風光無限,怎麼能因為魂印的原因隕落在這種地方?


  殷醴周身氣息凝滯了一瞬,又變得暴烈起來,只是這次男人沒有再對著小孩流露出任何的殺意,反倒很好地控制著亂竄的能量威壓,小心地繞開了小孩,嚴嚴實實地在殷祈四周形成了一個嚴密的保護圈。


  程逸震驚得無法言語,她沒有想到自己勸說了半天的成果居然被殷祈短短兩句話就毀於一旦,殷醴儼然已經把小孩當成了他的所有物,划進了自己的保護範圍,要不然不可能離得那麼近殷祈還毫髮無損。


  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


  正思索著對策,實驗室的大門忽然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接著就是領著一隊異能者匆匆走進來的軍部首長秦濤。


  程逸臉色有些難看,第一時間就被秦濤注意到,跟在他後面的研究員立刻抬了擔架過來,把受傷的程逸輕手輕腳地放進擔架,正要把人送去治療,秦濤就揚手示意他們停下來。


  年過四十的軍部首長上前查看了一下程逸的情況,善意地笑著開口,語氣非常誠懇,「程室長,淮彥那邊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你不用太擔心,好好養傷吧,後面的事就由我來處理。」


  程逸聞言臉色一僵,接著就禮貌地笑了笑,「有秦首長在,我當然不用擔心,姜院長沒事我也就放心了,之前看到他那個情況確實嚇了我一跳。不過我受的傷也不重,首長基地事務繁忙,兼顧兩頭實在太辛苦了,研究院的事還是由我代管吧。」


  說完不等秦濤回答,程逸就擺手示意研究員把她送出去,不再管明顯還有異議的軍部首長。


  這種時候如果任由秦濤干涉科技院的事,後患無窮。本來軍部一力支持姜淮彥擔任院長就是對程逸最大的打壓,現在還妄圖奪她權,簡直痴人說夢。她就算無法完全掌控研究院的權力,只能當解剖室室長,以及名義上姜淮彥的助手,但是科技院上上下下除了姜淮彥沒人敢忤逆她,秦濤敢直接那麼說,未免心太大。


  「程室長果然盡職盡責,我自愧不如啊。」秦濤手裡杵著的拐杖敲了敲地板,輕飄飄把話說完,見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也沒什麼不滿的表示,視線轉向室內的威壓中心——殷醴,注意到男人懷裡抱著的人類小孩,秦濤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他慢慢靠近相擁的兩人,無視周遭狂暴威壓對他身體的傷害,強大的金屬系異能瞬間將全身肌肉進行了強化,扛著巨大的壓力,秦濤走到殷醴面前,面容和善地朝殷祈伸出了手。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爺爺帶你回家好嗎?」


  實驗室內其他人聞言都有些不解,一部分研究員甚至奇怪秦濤首長怎麼突然喜歡起孩子了,要知道,他平時做事雷厲風行,性格又嚴肅,基地的孩子基本沒有親近他的。


  殷祈卻警覺地皺了皺眉,停下手中正不斷把自身魂力導入殷醴魂印里的動作,整個人往男人懷裡又縮了縮,小孩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非常危險,遠勝姜淮彥。


  見殷祈半天都不說話,秦濤收回了手,視線在小孩緊抓著殷醴衣服的手上停留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他揮了揮手,身後的異能者小隊和研究員便迅速地行動了起來,開始將冰室恢復原狀。


  秦濤看著雙眼猩紅神色漠然的殷醴,等了一會兒都不見對方抬眼看向自己,男人只是沉默地凝視著懷裡的小孩,一動不動,便決定不再等待。


  「殷醴,我想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你如今面臨的困境,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以你的實力,基地確實暫時奈何不了你,但你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離開這。所以……」


  秦濤胸有成竹地握著拐杖輕敲地板,目光轉向男人懷裡的殷祈。


  「我可以保證你在研究院里好好待著不會收到任何傷害,甚至只要淮彥對於喪屍病毒的研究有了突破,你還能安然離開,基地也會信守承諾和喪屍和平共處,你之前背負的所有罪名我們都會幫你澄清,但是……你得用這孩子來交換,而且必須讓他徹徹底底放棄你。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凌晨三點寫完了,謝謝小天使們!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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