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封閉
商瞬將地上的尤柔拉起來，說：「抱歉，剛剛心情不太好。」
尤柔拍了拍後背的雪，說：「心情不好也不能亂扔東西，尤其是這種珠子，路人踩到很容易滑倒的。」說著，她就低頭將那些黑色珠子一顆顆撿起來。
商瞬皺眉道：「別撿了，我不要了。」
「我知道，我幫你扔到垃圾桶里。」尤柔並不抬頭，她低頭撿珠子的時候，理髮店來了客人，理髮師叫商瞬進去給人洗頭。
商瞬回頭看尤柔正拿著珠子朝垃圾桶走去，便沒再理會，因此並不知道尤柔偷偷瞧了他一眼，把那些珠子裝進了口袋。
他在裡面給人洗頭的時候，尤柔就在外面來回晃悠著，商瞬每次扭過頭朝外看，就能看見她繞著門外的那棵大樹轉圈，她脖子上系著厚厚的粉色圍巾，幾乎包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瀲灧的雙眸，盯著樹枝上的積雪露出淺淺的笑意。
商瞬不明白樹枝上的積雪有什麼好看的，她竟然能看得那麼津津有味，一個不留神就又把洗髮水弄到客人眼睛里了。男顧客吃痛大罵，裡間的樊崮聽到動靜，走出來和客人一起把商瞬訓了一頓，然後又好聲好氣給人賠禮道歉。
「小劉，你給客人洗。」樊崮轉身看向商瞬，「你，跟我出來！」
兩人來到店外，商瞬看得出樊崮積攢了不少話要罵他，這人最近對自己似乎越來越反感了，但這時尤柔看見他們出來，湊上來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樊崮一看見她，脾氣就消了，溫和道：「沒……沒什麼，就是他工作不認真，把客人眼睛迷住了。」
尤柔皺眉對商瞬道：「這不是第一次了吧？你以後要是還這樣，我就讓樊老闆開除你了。」
「不要緊，我訓過他了。」樊崮不想讓尤柔有哪怕一點不開心，小心地問，「你過來看我的嗎？咱們一起去吃夜宵好嗎？」
尤柔充滿歉意道：「我……我其實……是來找他的。」
樊崮的神情黯淡下去，沒再說話，轉身回到理髮店裡。
尤柔問商瞬：「你幾點下班？」
商瞬看了看時間說：「快了，還有二十分鐘。你找我做什麼？」
尤柔笑道：「我一個人很無聊，等你下班了，找你散散步好嗎？」
都晚上九點多了，天這麼冷，她竟然想找自己在街上散步？商瞬抽了抽嘴角，說：「那你等等吧。」
「恩。」尤柔波光粼粼地看著他，「剛剛我不是故意要凶你，你別介意。」
商瞬聳了聳肩走回店裡。由於他剛剛操作不當迷了顧客眼睛，接下來也沒人找他洗頭，他百無聊賴在沙發里坐著，期間樊崮多次讓員工請尤柔進來坐坐，她都拒絕了。二十分鐘后商瞬看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便起身離開。
尤柔仍舊站在那棵光禿禿的樹下，見商瞬走過來，便歡快地對他揮揮手，手套上有一個很可愛的草莓刺繡，看上去很天真無邪的樣子。
商瞬問她：「這裡我不熟，你想去哪兒逛？」
尤柔指了指另一側說：「我們過馬路，從那邊繞著這附近走一圈好嗎？」
「恩。」
兩人趁著紅燈走到路對面，商瞬回頭朝理髮店看去，發現樊崮正站在門口，手裡夾著煙，遠遠而沉默地看著他們。
他忍不住看了看尤柔的表情，發現她似乎毫無察覺，快步朝前走著，給他介紹這路上的店面。
「那家的炒栗子很好吃。」她自然地跟他介紹道，「想買新鮮的菜就從這條小巷拐進去，記得要早點去。對了，這幾天你都吃什麼呀？」
理髮店並不包食宿，商瞬說：「泡麵。」
尤柔立刻皺起眉頭道：「那怎麼行，你也太馬虎了。就算工資不多，買點簡單的菜做一下也可以啊。」
商瞬一臉嫌麻煩的表情說：「我不會做飯。」
尤柔頓了頓，平淡地說：「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晚上可以到我家來吃，我收你一個月一百菜金，好不好？」
商瞬停下腳步看她，似乎能隱約從尤柔的身上看到那個騙他的女人的影子，微微扯起一邊嘴角道：「再說吧。」
尤柔也不強求，立刻換了下個話題，她很會聊天，這座明明很小的破落城市在她的形容下簡直充滿新奇與活力。
一路上商瞬都不怎麼說話，一直靜靜地聽著她說，心中雖不喜歡這個女人，可聽著她天花亂墜地說，心情竟然莫名其妙變好了。
路過一家熟食店的時候，店主搬著箱子出門時候絆了一下，成堆的箱子眼看就要壓到尤柔身上，商瞬下意識地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裡。
他沒有用很大力氣，但尤柔卻結結實實靠在他的胸膛上，一股淡淡的洗髮水清香充斥了商瞬的世界，他低頭問：「沒事吧？」
靠近了看，這女人的皮膚很白很透，幾乎可以用吹彈可破來形容，她對他露出感激的微笑，說：「恩，沒事。」
商瞬放開她，一旁的店老闆連連跟尤柔道歉，尤柔說了沒關係，但他還是堅持送了一包鳳爪給她。
尤柔無奈地笑著，打開袋子聞了聞，開心地說：「好香啊，還熱著呢，你拿回去吃吧，補一補你最近只吃泡麵的身體。」
商瞬搖搖頭，盯著她說：「你人緣還挺好的。」
尤柔笑道：「互助互利嘛，那個老闆去我的超市買東西，我也會給他打折的。」
商瞬神情未明地笑了笑，兩人繼續朝前走，等回到商瞬住處樓下時，已經十點多了。
「我上去了，再見。」
商瞬打了招呼就要走，身後的尤柔卻突然叫道：「等一下！」
他迴轉過身，視線還未定格，面前的姑娘忽然伸出雙手，捂住了他的臉頰。她的手掌剛剛一直裹在手套里，帶著暖暖的熱度，將商瞬被冷風吹到快沒有知覺的臉溫柔地安撫了。
商瞬定定地看著她，深夜裡她的眼睛仍舊那麼明亮。
「臉這麼冰，肯定是因為你最近不好好吃飯的緣故。快點把鳳爪拿回去吃掉。」尤柔一邊說著，一邊若無其事收回了手，將鳳爪塞到他手中，「我走啦，再見。」
在她轉身之後，商瞬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又低頭去看手裡的鳳爪，最後他嗤笑了一聲，把鳳爪整包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里。
尤柔在他扔東西的這一刻回過了頭。
她安靜地看完他整個動作，繼而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走，垂下眼眸盯著路面若有所思，最後緩緩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
·
半個多月的時間轉瞬即逝。這期間，尤柔只要有空了就會來理髮店找商瞬，要麼就是逛逛街，要麼就是一起吃飯，她試圖拉近和這個男人的距離，但他的防備心比常人重很多，一直若即若離，將真實的自己封鎖在最安全的地方。
這讓一向善於籠絡人心的她感到有點挫敗，但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個機會，尤柔根本不可能放棄。
天氣越來越冷，即使不下雪冷風也颳得人臉頰生疼。這一晚她趕到理髮店門口時，卻沒有找到商瞬的身影。
她站在店口左顧右盼，小蔡看不慣她，走出來說：「別看了，商瞬今天沒來上班。」
尤柔問：「沒來？為什麼你知道嗎？」
「早上他給老闆打電話說感冒了。」小蔡說，她不爽地睨了尤柔一眼，「還有，你能不能有點眼色，你現在也不是老闆了，能不能不要天天在這裡晃？」
「生病了……」尤柔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她轉身要走，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小蔡。」
「怎麼了？」小蔡挑釁地看著她。
尤柔笑靨如花道：「你剛剛那些話，我覺得還是等你有本事成為了這裡的老闆娘再說比較合適。畢竟世事難料，你說是嗎？」
「你——」
小蔡又羞又氣，她沒想到尤柔簡單一句話就捏住了她的七寸。這段時間雖然尤柔不和樊崮合作了，可是她和樊崮的關係也沒能更進一步，兩人最多就是出去吃個飯，樊崮似乎只把她當成個飯搭子，根本沒想和她在一起。
她怒火攻心，正要把這輩子學的髒話都拿出來罵尤柔，樊崮卻在這時出來了，他一看見尤柔眼睛就亮了，說：「小柔，我正想找你。」
「怎麼了嗎？」尤柔平靜地問。
「我……我知道咱們現在已經不合夥開店了，但是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最近店裡生意越來越差……你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幫我分析分析是怎麼回事？」
新店生意不好，尤柔相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原因，因此她溫柔道：「你總得自己學著分析原因，不能總靠我幫你。」
小蔡在後面說：「她不幫你我幫你啊，你幹嘛總求她！」
「你不要吵！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樊崮回頭冷冷訓她一句，又轉過頭乞求地看著尤柔，「拜託了小柔，我現在真的有點手足無措。」
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露出這般脆弱的表情，尤柔垂眸想了想說：「好吧，那明天中午吧，我們在老地方吃頓飯，我幫你分析一下。」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樊崮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
「那我走了。」尤柔對他溫柔一笑，毫不留戀轉身離開。
樊崮眷戀地盯著她的背影，小蔡心裡又酸又氣，忍不住說風涼話：「人家趕著去照顧那個商瞬呢，你死心吧，她根本看不上你的！」
樊崮冰冷地瞪了她一眼說：「你給我閉嘴！你要是不想在這兒幹了就滾！」
小蔡氣得哭著跑回店裡。
而另一邊，尤柔快步去附近藥店買了葯，又從自己的便利店拿了些食材，就朝著商瞬住處趕去。
但無論她怎麼敲門都沒人應聲，打電話他也不接，尤柔實在沒辦法，只好從口袋裡掏出這房子的備用鑰匙，打開門后亂糟糟的客廳讓她驚訝不已。茶几和地板上到處丟棄著空泡麵杯，幾件男式襯衫皺巴巴地扔在沙發上。
而卧室里，正隱隱傳來商瞬的咳嗽聲。
尤柔連忙推門進去，突然的光亮照進卧室，床上的商瞬不適應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沙啞喊道：「幹什麼！誰讓你進來了！一直敲門你煩不煩啊！」
尤柔徑直走過去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發現燙得嚇人，二話不說從一旁拿過他的羽絨服，將商瞬埋在被子里的頭挖出來，嚴肅道：「跟我去醫院。」
「不去！你別煩我！」商瞬不耐煩地揮開她的手。
尤柔卻猛地攥緊他手臂，提高聲調冷冷道：「我不是在建議你，商瞬，現在立刻跟我起來去醫院！你聽到沒有！」
商瞬怔了怔，睜開眼看到她在昏暗當中異常明亮的雙眼，彷彿容納著澎湃的關切和擔憂，他的手指忽的微微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