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仙都胡華樓
息攬舟被這冒失鬼嚇出一身冷汗,可洛北風卻坦然自若,他上下將這外門弟子一個打量,然後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正因為仙都出事了,所以師傅才命我前來。昨夜我與師兄商議對策,自然在他房裡。」
那位外門弟子雖然還有些疑惑,卻也不敢追問,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息攬舟看著洛北風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無奈地搖搖頭:「你知道是什麼事兒,就知道瞎說——」
「再重要的事在我眼裡都沒有師兄你的事兒重要,」洛北風不害臊地揚了揚手中的木盆,「何況——就算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到了仙都也總會知道的。而且照沈老頭那種咋咋呼呼的個性,肯定一丁點小事就要知會各個宗門,槍打出頭鳥——師兄,我們且緩些再去。」
瞅著洛北風那臭屁的模樣,息攬舟翻了翻白眼。
帶著的十來個外門弟子御劍飛行本領參差不齊,好在霄陽遺迹當中恰有一件寶船秘寶,可容納百餘人,以靈力催動,能於雲海之中行上千餘里。
眾位弟子見著洛北風或有驚訝,不過最終都信了他那番說辭,相信當真是廣寧子派他來協助處理仙都之事的。曹旭來得有些晚,而且看上去十分狼狽憔悴,整個人蔫蔫的、沒什麼精神。
當著這麼多外門弟子的面兒,又是他名義上的師傅,洛北風不得不走個過場、去關懷了一番:原來曹旭昨夜在山洞中醒來,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到那個黑黢黢的山洞中去,又被山中的野獸一嚇,連滾帶爬地從山上下來,若不是被霄陽鎮的早起的獵戶所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到這裡。
在曹旭看不著的地方,洛北風微微翹了翹嘴角,一轉臉卻又變成了面無表情,他拍了拍曹旭的肩膀,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寬解的話,然後往船頭息攬舟的方向湊。
息攬舟正在甲板上給外門的兩個小姑娘講上清道法,遠遠看過去整個人都被朝霞的微光籠罩,側臉線條溫柔得出奇,看得洛北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孩子氣地強行擠到了那兩個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中間,一隻手樓了一個,故意調息道:
「你們在同我家師兄說什麼悄悄話吶?也說給我聽聽?」
「……」兩個小姑娘一愣,臉上燒得更厲害,慌慌張張站起來,連告別都來不及說,就提著裙子飛快地跑開。
息攬舟瞅了洛北風一眼,搖了搖頭:「真是長不大……」
「師兄,你幹嘛對她們笑得那麼好看?」洛北風嘟了嘟嘴,「而且還笑眯眯地對她們講解道法,你可從來沒給我講過上清咒!」
「哪有笑眯眯……」息攬舟被洛北風的無理取鬧給打敗了,他挫敗地揉了揉額角,「你早過了需要聽上清咒這種初階法術的階段了吧。」
「你太和顏悅色了!」
「對同門師妹難道我還要板著一張臉?我又不是執法堂的堂主。」
「……」洛北風扁了扁嘴,看著息攬舟流轉的眼波和那微微翹起的薄唇,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啃個夠,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絕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要是能把你藏到一個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地方就好了……」他小聲嘀咕。
「什麼?」
「沒什麼,」洛北風借著道袍袖子遮掩,悄悄探過去勾了勾息攬舟的掌心,「師兄,你看,我們快到仙都了——」
果然,不遠處的層雲散開,露出了一座金燦燦的城,城四角有四座尖塔直插雲霄,城牆皆用精心挑選過的玄天白石堆砌,日光照在上頭反射出柔和的白光。
息攬舟便施法叫寶船緩緩降下,帶著一眾弟子緩步來到了仙都城門之下,那城門的門洞上繪著不少道法故事,線條簡單、沒有濃墨重彩,卻也十分得趣。
城中道路所用的碧青石是從七絕峰上尋回來的,且每日黃昏都會開閘引水,以七絕峰頂的雪水滌塵去沙,不僅洗去了路上的臟污,更滌盪了來往行人心底的蒙塵。
外門不少弟子都是頭一遭來仙都,跟在息攬舟和洛北風後頭興奮得不知怎麼辦才好,東瞅瞅、西望望,眼中總是閃出激動的光。
在仙都中央,有一株古桃木,傳聞曾遭逢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而未枯朽,因此被天下修士奉為神木。每年桃木逢春之際,花葉紛飛,能將一整個仙都包裹,如入幻境。
此時並非桃花盛放的節令,不過道路兩旁卻種滿了柳樹,城中水道縱貫,垂柳隨著微風搖動,更平添了一些風韻。這城的布置用心,據傳是出自沈家祖上某位太夫人的手筆。
而且,仙都最早只是位於錦州大陸上的一處福地,並無甚特別之處,只因沈家人在此世代精心操持,才做成了如今這幅「天下修士咸集於此,逐鹿群雄」之勢。
沈家人精明,也睿智。
不同於鍾家、陌府等以家族為宗門修仙問道的大家,沈家人遍訪天下名師,習各宗道法,滲透到各個宗門當中,或擔任要職、掌權一方;或道行平平、卻記下各宗妙法。
耗費了最少的人力和物力,卻掌握了天下最多的人脈和宗門妙法。總之,多年經營之下,沈家鑄就了仙都,仙都也成就了沈家。
順著從神木出來的大道往北一直走,登上九十九級石階,就會到沈園金碧輝煌的大宅前,息攬舟停步,面無表情地看著街巷盡頭那些台階:
今次沈老爺子擺滿月酒,定然還包含著別的心思在裡頭。這樣勾心鬥角的事兒廣寧子不擅長也不喜歡做,息攬舟耳濡目染,更是十分不想應付。
洛北風瞧著息攬舟,當然知道他師兄對仙都和沈家人沒什麼好感,便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師兄,沈家雖不怎麼樣,可我聽說這裡的夜景不錯,尤其是晚間游湖,可見萬頃荷花、細賞滿江醉柳。我們去應付了沈老頭子,晚上——你帶我出來玩如何?」
息攬舟有些心動,正預備開口應下,卻忽然聽見「砰——」地一聲巨響,有一個人從他們前面的一家店面裡頭飛出來摔在地上,從那店面裡頭還走出來兩個下品靈根、築基後期的彪形大漢、指著被丟在地上的小子諷刺道:
「沒錢就不要打腫臉沖什麼貴公子,來我們胡華樓吃霸王餐!」
那被丟在地上的人勉強爬起來,縱然被打得皮青臉腫,卻還能依稀辨認出他有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大約是生了一張娃娃臉的緣故,看上去大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他聽著這些話十分委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你、你們欺人太甚!我說我是鍾家人、就是鍾家人!不過是一頓飯錢,誰、誰付不起了!你們,你們怎麼可以搶我的包裹和劍!」
「哼——鍾家人?這番說辭我們已經聽你說了三天了,你當我們傻嗎?!」大漢十分不屑,又沖那孩子揮了揮拳頭,「打你一頓、將你那些破東西當做抵債已經算是寬待了!還不給老子滾!別叫大爺再看見你!」
「你——!」那少年被激怒,衝上去還想理論,可對方見他紅著眼睛上前,誤會他不識好歹還要動手,招手就用上了五雷咒。那少年下意識摸向腰間,卻什麼也沒摸到——他的佩劍早就被眼前幾人奪走。
一時慌了神,少年愣在了原地,眼瞅著就要被雷劈個正著,忽然,他的頭頂出現了一支淡青色的袖子,那袖口上還精緻地紋了一串流雲。
「得饒人處且饒人,胡老闆教你們守護胡華樓的安危,恐怕不是要你們在此惹事、鬧出人命罷?」
少年聞言抬頭,卻同那幾個彪形大漢一道兒看見了一個斜插著蓮形環扣道簪、身披一身青衫的男子,他揮了揮衣袖,不喜不怒,語氣平平甚至都沒有用問句,可那幾個大漢還是被他的威壓所迫得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大漢強撐著問了半句,忽然就被一個人凌空打了一個耳光,嘴角滲出血來,他捂著嘴還想吆喝,可是看見了那個打他的人,立刻彎下腰去:「老闆。」
「糊塗東西,這位是青霜山的息道長,爾等有眼不識泰山,還不快向諸位道長賠罪,然後到後堂領罰去吧!」
胡華樓中施施然走出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她一身錦衣華服,頭上隨便地挽了個鬆散的雲鬢,笑起來風情萬種,甚至當街對著息攬舟拋了一個媚眼:「新來的下人不懂規矩,叫您看笑話了。」
息攬舟只是微微笑,搖搖頭:「多年未見,胡老闆還是如當年一般漂亮。」
「瞧您這話說的,」婦人嬌嗔一句,卻還是喜上眉梢,「一路過來仙都辛苦,老爺子那邊又出了那樣的大事兒,唉——我們做媳婦兒的,沒什麼可幫襯的,我到后廚略備下些薄酒,為各位道長接風洗塵如何?待休息好了,再去主宅。」
「也好,只是要勞煩老闆娘您了。」息攬舟點點頭,卻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一眼愣在門口的那個少年,婦人眼神毒辣,立刻會意,她連忙招手吩咐:「胡大、胡二,準備靠水的臨風閣!沈三!去管賬房先生將這位……這位……小公子的東西取來!」
店中個人聽著話應了,婦人才沖息攬舟等人款款一笑、提著裙子又施了一禮:「如此,息道長可滿意了?」
「胡華樓的胡老闆向來令天下人滿意,否則也不會有胡華樓多年來這樣好的生意。」息攬舟同樣微笑,沖老闆娘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婦人聞言終於「哈哈」一笑,點點頭:「道長請——」
「師兄……」息攬舟走了一步,洛北風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丟出來的一句話卻涼涼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你這幅虛偽的樣子我可不愛瞧。」
息攬舟低下頭微微翹起了嘴角,拍了拍洛北風的肩膀以示安慰,然而一轉頭卻看見了那個小少年亮晶晶的一雙眼,少年幾乎是撲了上來:
「我叫鍾靈玉,你就是青霜山的息攬舟對不對,你有沒有道侶?明年、明年春天,我能不能叫姑姑帶著我,上青霜山向你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