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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華心裡透徹了,偷摸著賺錢是一回事,如果不讓沈家人知道,那就表示這些錢她們也不能用到明面上去,這和她賺錢的初衷是相悖的。


  賺錢不就是為了享福的。


  王氏雖不想被人戳脊梁骨,但她疼孩子,幾個孩子一個都不願意回去,她自己也猶豫了,最後決定八月十五中秋節回去,兩個月時間她們就還在這住著。


  兩個月的時間也夠她做出醬菜來了,沈華想著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蓋房子,先和幾個叔叔分開來。自古以來,誰有錢誰說話硬,她不信,一家子靠著王氏吃香喝辣的,還敢在她身上打歪主意。


  她把想法說了,王氏對分出來沒意見,春山春溪更是高興,沈家溝可沒幾家磚瓦房,春河對房子的好壞沒概念,只是看著哥哥姐姐高興,他也跟著拍手笑。


  王氏是過慣窮日子的,有錢就想攢著,可這錢看起來是她掙的,其實人春綉坊看重啥她心裡有數。看著幾個孩子熱情高漲的在討論蓋在哪,蓋多大,她把話咽了回去,默默的去錢罐子里把兩個銀錠子拿出來,又把之前用做衣服的邊角布縫的一個大荷包推到春溪面前說:「以後咱家錢就由你收著,花兒要幹啥,就問溪兒。」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幾個孩子不知所措的看向王氏,沈華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暗暗懊惱,她想了想,故意問道:「姐,蓋房子,請長工怎麼算錢啊,和三叔他們一樣,按天算?管飯嗎?我們要蓋磚瓦房,上哪買磚瓦去?買的多,能便宜不?十兩銀子夠蓋磚瓦房嗎?夠蓋多大的……」


  沈華問了一串,把春溪都問懵了,見她還要繼續,忙把錢推了回去,急急的說:「花兒,這些事我哪知道啊,我管不來銀子,娘,還是你收著!」


  沈華鄙視的說,「娘,大姐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蓋房子?」


  春溪抓起大荷包砸過去,眼睛瞪的溜圓,狡辯道,「這些事本來就是大人管的,等我長到娘這麼大,我自然就知道了!」


  沈華哼了一聲,比劃著又問:「那我要腌醬菜,你能幫我切蘿蔔絲嗎,四四方方長條的!」


  春溪嘴角抿了抿,有些生氣,「你這分明為難人,我哪能切出這樣的!」


  「怎麼是我為難人,明明是娘讓我問你的。」沈華心裡直道歉,為了哄王氏高興,只能犧牲她了。


  王氏瞧姐妹兩個好好的吵起來,嗔了沈華一眼,「花兒,咋和姐姐說話呢。」她看著鼓著腮幫子的春溪,笑著勸道,「好了好了,你咋還真和花兒生氣啊,銀子我收著,蓋房子的事,我教你,你不就懂了……一般咱村裡起院子都是找鄉親們幫手,管兩頓飯,屋子蓋好后,給個十文錢意思意思。有些錢財不趁手的,飯食上面好些,不給錢也沒人真心計較。至於磚瓦,就得去縣裡窯場去買,一間屋子大概需要六七百塊磚,像咱現在住的這個小院,四間房,一個廚房,一個糧倉,估摸著得三萬塊磚,四文錢十塊磚,就得十二兩銀子,再算上瓦,還有木樑……」


  王氏一邊說給孩子聽,一邊自己估算著。


  春溪掰著手指頭,春山也愁著臉沒算過賬來的樣子,花兒和春河更不用看,兩個人蹲在地上拿小竹紙畫畫呢。春河的還能看出個大樣,不是貓就是狗,花兒畫的彎彎扭扭的不知道是個啥。王氏笑著搖搖頭,把銀子又收起來。


  沈華看在眼裡,鬆了口氣,王氏是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賺不了錢,幫不上忙,失落了吧。


  事情大致定下,春溪和沈華出去買腌醬菜的材料,王氏託人回去和沈家人說,等下個月交了綉件,回去起屋子。


  路上,春溪踢著石子,一臉不痛快,「娘為啥現在就託人回去說啊,這會子說了,阿奶肯定要來問的,到時候若是不讓起,要把錢拿走可咋辦?」


  沈華明白春溪的意思,王氏的做法她隱約也猜到,便解釋給春溪聽,「娘擔心的不是阿奶,是爹。我之前拿出三百兩來,阿奶肯定以為我們是用那個錢,她不會來問的,但是爹卻是知道這錢是夏大哥的,他能不來要?娘這麼做,我猜是想讓爹認為她要和春綉坊賒賬,日後拿綉件還。」


  「娘不是才答應爹,要每個月給他五十文?」春溪嘟嚷著,覺得爹肯定會不樂意的。


  沈華伸出兩根手指頭,搖了搖說:「娘之前說綉件只能得一百文,你瞧著吧,爹來問的話,娘肯定要改口了,估計會說掌柜的應承她下個月能給她二兩銀子,這樣沒幾個月錢就能還上了。」


  春溪翻了個白眼,「從一百文到二兩銀子,誰信啊!」


  沈華笑笑,當真金白銀擺到面前的時候,不信也得信。


  事情果然如沈華猜測的那般,她的醬乳黃瓜才腌入缸,沈成才就風風火火的趕來了,見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呼哧呼哧的問:「咋回事?娘咋託人給我說,你要家去起房子?」


  王氏趕春溪和沈華帶著小河出去玩,順便給沈成才倒了碗水,才慢慢的說:「你急啥,等我給你說。」


  沈成才聽到最後,明白過來重點是,不出意外以後每個月都能有二兩銀子,蓋房子是一回事,等還完了預支的債,這二兩銀子就可以讓他拿去走關係。到了縣學他才知道,沒有錢,想要考上舉人,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他眼睛閃了閃,輕輕點頭,滿意的說:「沒成想你還有這等手藝,起房子的事兒可要我幫手?」


  王氏溫和的笑著,「你安心讀書是正經,這些瑣事有我呢,再不濟,還有爹娘幫忙看著呢,」王氏瞧著對方的臉色,又說,「起房子用不著你,進宅那天你得回來,家裡擺席,你不在不像樣子。」


  沈成才應了聲,眼角瞥見床尾有一件縫製了一半的衣服,瞧顏色是男人穿的,微微皺了眉,不動聲色的說:「下次去春綉坊,叫上我,我陪著你一起去,你沒見過世面,免得被那些奸商給騙了。」


  王氏聽著語氣不對勁,心頭有些厭煩,把臉轉到一邊,正好也瞧見了衣服,她看看沈成才,突然明白過來他剛才那句話的深意。


  王氏譏諷揚起嘴角,把衣服拿起抖落開,「還差一角就做完了,你等等再走,好穿了去。」


  沈成才瞧尺寸確實是他的,咳了一聲,不自然的說:「不急,我明兒再回去。」說完將手放在王氏肩膀上,輕輕的磨蹭。


  王氏心裡窩著火,她沒想到丈夫居然懷疑她的銀子來路不正,有心擺臉色,可最近半年家裡事多,孩子也跟著不安生。


  她站起身往外走,「那你先歇歇,我去做午飯去。」


  ……


  「娘,鍋幹了!你想啥呢!」


  廚房裡傳來春溪的驚呼聲,王氏回過神,忙往裡面兜了點水,沈華交代春河不許出院子,也往廚房去,剛才王氏從屋裡出來,神色就不對,謊話難道沒說圓?

  王氏掩飾的笑笑,將鍋里的菜盛出來給春溪,「在想晚上給你爹做啥吃的。」


  「……」沈成才要在這住?!她才不要和沈成才擠在一張炕上。


  沈華轉頭就往屋裡跑,對著沈成才興奮的嚷道:「爹,新屋子炕要這麼大,天天和大哥大姐睡一塊,都擠死了,我都從炕上掉下去好幾回了。」


  沈成才看她扁著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不樂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豪氣的應道:「好,就給花兒起個大炕。」說完才想起來問,「既住不下,咋不去睡隔壁屋啊。」


  沈華就把那天遭賊的事說了一遍,還說正是因為這事,娘才要回去,但因為和二嬸大姑吵架了,所以才想帶著爺奶另起屋子住。


  沈成才心下一轉,突然想到什麼,急匆匆的往外走,過廚房的時候喊了一聲,「孩子娘,我不吃了,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回縣裡了。」


  王氏把手在裹裙上擦擦,追出來說:「那你路上慢著點。」


  等沈成才走了,王氏才看向沈華,意思問她都說了啥,沈華沖她做了個鬼臉,跑開了,「我說新屋子要起大炕。」


  王氏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精怪丫頭!」


  ……


  腌醬菜沒什麼大學問,就是油鹽糖醬油白酒,有耗油甜麵醬就更好了。乳黃瓜腌好后得到一致好評,為了方便存放,王氏去買了不少密封小土罐。


  春溪經歷過草腰子,黃瓜,腦筋也轉得快了,用手托著下巴,一副小大人樣子,「花兒,是不是所有能吃的都能腌啊?」


  「應該……是吧。」


  春溪像是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神秘兮兮的貼到沈華耳邊說:「你瞧這黃瓜腌過以後完全看不出是黃瓜了,草腰子也是,咱就腌這些瞧不出原樣的,這樣別想學也學不去。」


  沈華眨巴了兩下眼,小姑娘很聰明嘛,「走,跟娘說去。」


  「跟我說啥?」王氏端著一大碗麵條從廚房裡出來,對春溪說,「去拿碗筷。」


  春溪心裡念著剛才的想法,一刻都不願意耽誤的粘到王氏跟前,「娘,我先給你說個事……」


  沈華笑著拐去廚房拿碗筷,等她進屋,兩人已經說完,正琢磨著還有那些菜能用來腌,還能不被人看出原樣來。


  沈華一下子想到寶塔菜,可如果就這麼張口問,又有些突兀,況且現在不是寶塔菜的季節,秋季才有。


  王氏見沈華端著碗筷,忙接過來,笑道:「哎呦,哪能讓小壽星幹活呢,今兒你最大,娘給你做了雞蛋面。」


  生日?


  王氏瞧小閨女有些發愣,好笑的說:「今兒是六月十五,你可真會選日子,選了一年裡最熱的日子,娘做月子的時候遭了不少罪……」


  六月十五嗎?

  沈華神情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現代,每年她生日的時候,她老媽也會說同樣的話,居然同一天生日嗎?


  到了晚上,春山下學,給沈華帶回來一個素白小荷包,上面綉著一朵梅花,春溪放在手裡翻來翻去的看,「大哥,你咋有錢買的?」


  春山笑著說:「鎮東不是有一家在起屋子嗎,我今天去幫著搬磚了,兩百塊磚一文錢。」


  一個這樣的荷包三四文錢,那就是說春山至少搬了六百塊磚,沈華突然覺得喉嚨口堵的慌,她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紅,跑過去抱住春山,將臉埋在他胸口說:「大哥,你最好了。」沈華感動的心頭暖烘烘的,這和爸媽包括王氏記得她的生日,給她買禮物的感覺完全不同,或許是因為對方是孩子,這樣純純的心意更讓她覺得難得。


  春溪半跪著把荷包系在沈華的裹裙外面,「真好看!」


  春河也點頭,「好看。」


  第二天,春山的兩條胳膊就跟廢了似得,完全使不上勁,抬不起來。王氏一邊給他輕捏一邊數落他,「你要給花兒買禮,不能給娘說嘛,非要逞能去搬磚,就是壯年漢子搬一天也吃不消,你才多大的孩子,錢哪是這般好賺的。今兒就別去學堂了,在家歇一天。」


  春溪看著他促狹的笑,「大哥跟爹一樣,是讀書人,哪裡幹得了重活。」


  幾人正說笑著,院子有人敲門,來人是秦寡婦。


  「秦嫂子,你咋來了?」王氏笑盈盈的把人迎進來。


  「這半年攢了些布,我拉到鎮上來賣,順路瞧瞧你。」秦寡婦打量著小院子,拾掇的乾淨清爽,籬笆上粉色白色的爬藤小野花開的繁繁茂茂,院子東角有一棵上了年頭的枇杷樹,樹下是堆成一堆的各色石頭子,「還是你會收拾,這小院子瞧著就讓人舒心。」


  王氏謙和的笑說,「哪是我收拾的,原本住這的主家就是個講究人,」她一手牽過站在秦寡婦後面的高林,「這是林子啊,個頭長得可真快,呦,還不好意思了。」


  高林略帶羞澀的咧了咧嘴角,將手上帶的禮遞過去,「王嬸子好。」


  是兩條魚還有些蔬菜。


  「咋還帶東西來!拎回去,林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王氏堅決不肯收。


  秦寡婦惱了說:「哪有東西拎上門還拎回去的,你這不是讓我被人笑話,不過是些自家種的,不值錢。魚也是林子下河撈的,一到熱天,他就巴不得住在水裡,還是你家春山好,讀書練字好!」


  王氏推讓不過,只好接過來交到春溪手上,「孩子都是別家的好,要不,咱倆換換,看你捨得不。」


  說到換孩子,秦寡婦臉上的笑淡了些,瞅著王氏欲言又止的,王氏讓秦寡婦坐了,倒了水,還翻出一個油紙包來,遞給高林。


  秦寡婦讓兒子接了,說:「你們去院里玩去,我和你們娘說兩句話。」


  待孩子全出去,秦寡婦三言兩語把事情說給何氏聽,大概意思就是村裡的人知道王氏要回去起屋子,傳她的錢來的不正派。王氏先是一愣,后又釋然了,連她丈夫都不相信她,村裡那些成天沒事做的婦人會說啥,想都能想的到,這些事在她搬來鎮上住的時候就預料到了。


  王氏苦笑著,無奈的說:「秦嫂子,我也不瞞你,我就是怕村裡有人說閑話,才要回去的,其實幾個孩子都不樂意回去。我就想著,在村裡賺再多錢,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總不會再冤枉了我去,只是這話我不好和孩子說,才拖了又拖。」


  王氏沒說的是,想回去是因為這些碎嘴的婦人,不想回去也是因為這些眼睛長在別人家裡的婦人。村裡大多是隔著親的本家,自家賺了錢,鄉里鄉親的上門借個三十五子兒,根本沒法子拒絕,借了這家,不借那家,梁子就結下了。


  秦寡婦也陪著哭笑,「有些事該給孩子說的,還是得說,咱是女人家,就是為人再正派,稍不妥當就會被人說三道四的,而且一個個就跟親眼瞧見了似得!」秦寡婦想到自個這些年的不容易,說到最後氣憤的很,說完站起身告辭,「我也就是來給你透個信,免得你啥都不曉得的回去。」


  王氏謝她,把一小罈子蘿蔔絲給她帶回去,「剛腌的,要是吃的好,我再給你送去。」


  秦寡婦走後,王氏在屋裡獨坐了會,想想還是沒把這事跟孩子們說,只是默默的把綉件拿出來,想要快點綉完好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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