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猩血, 熱風,刀戈聲。
裴行闕在暗夜裏合了合眼,他?手拄著長劍, 微微彎著腰, 今夜天?不好,仰頭能見烏雲橫移, 要遮月。
裴行昳的身影在人群裏?若隱若現?,伴著廝殺聲。他才上手五城兵馬司不久, 各部並非全聽他?調遣,且一個皇子深夜忽然調兵入宮城,又不講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麽?, 這代價風險太大, 真正響應來的人並不多,隻是人聲鼎沸、虛張聲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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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禁兵往這一處趕來也要耗費時間,兩方?人堪堪打成平手。
裴行闕和裴行琢在內殿裏?默默聽半晌, 隻望見燈花搖晃爆裂處, 有鮮血潑灑在窗子上,明紙發韌塗油, 濺上血沒被洇濕破爛,那血順著窗紙的紋路慢慢地流淌下?去, 在燈光裏?映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影子。
裴行琢臉色都白了, 喃喃念叨著:“四弟,四弟瘋了麽??”
裏?頭的醫者進進出出的, 也都臉色慘白, 一邊擦著頭上虛汗, 一邊步履匆匆地奔來,跪在魏漣月腳邊:“娘娘, 陛下?情況尚危重,此時須得有藥灌進去,然而……”
然而這宮室被圍得密不透風,哪裏?去拿藥來?
裴行闕撣一撣衣裳,慢慢站起身:“母後,我出去看一看?”
魏漣月神色惶惶,下?意識要說好,又想到什麽?,一時間愣住,裴行闕曉得她這一下?子的猶豫不是因為擔憂自己,是猛地想起她還牽係著魏家的榮華富貴,而他?是他?們手裏?唯一的棋子,不容有傷。
隻是略一頓,魏漣月還是猛地一擺手:“快去快回!”
裴行闕出去的時候,外頭激戰正酣,因為他?的出現?而有片刻停頓,他?站在一個盾牌後麵,往外看,火把搖晃出,裴行昳那張豔麗的麵容上濺滿鮮血,顯出妖媚的樣子:“兄長?”
他?溫和地喚,手裏?拎著刀,很利落地反手劃破一個人的咽喉:“兄長出來,是要做什麽??”
“父皇病勢洶洶,亟待用藥,你?讓開?來,叫我去取藥。”
裴行闕講著,伸手,從身前一個侍衛腰間拔出長劍來,撐在地上,有點疲倦地開?口:“別犯傻,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裴行昳冷笑一聲:“來得及?來得及赴兄長的登基大典麽??”
裴行闕掂了掂手裏?的長劍,見裴行昳一招手,大喊著要衝上來,有血潑得遠,濺在他?手背上,燈火搖搖,月光隱隱,廝殺聲裏?,裴行闕拎過弓箭,抬手在夜色裏?凝視著那身影。像那日猛虎來的時候,饜了半飽的猛獸眈眈,與他?對視,喘息聲粗重危險,而他?步步後卻,圖謀一個機會。
直到有搭弓的機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對這把弓並不習慣,略調整了一番才找到感覺,手指搭上弓弦,虛虛拉開?,裴行闕瞄準裴行昳。耳畔刀戈廝殺聲不斷,仿佛是那虎的嘶吼聲,下?一刻,弓弦彈撥聲錚然。
羽箭穿透肩胛,巨大的慣性把裴行昳帶得往後一仰,他?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長劍已?經抵上他?的咽喉,不遠處,火光連成一線,甲片撞擊聲、腳步聲紛紛然而來,裴行昳抑製不住地向後望去,看清楚走在最前麵的人臉——魏沉。
他?在這一刻恍然明白過來,一口熱燙的血嗆出來,他?回頭瞪向裴行闕:“好啊,好啊,原來我是被兄長和你?的好舅舅算計了?!”
火光映在臉上,裴行闕的衣袂被風吹得上下?翻飛,他?執著劍,立在那裏?,受傷的手因為適才用力,傷口隱隱又有了崩開?的趨勢,他?原本就很疲憊,此刻又添傷痛,眉頭蹙得更緊,隻低低吩咐:“去,把太醫開?的藥取來。”
“我算計你?嗎?”
他?講完,半蹲下?身子,抬手,握住那羽箭,很隨意地一用力,往更深處刺了一寸,惹得裴行昳痛呼出聲,而裴行闕氣定神閑地歎一口氣:“那老虎的事情,我因禍得福,就不質問?你?了。隻是,當初在周地的時候,派人刺殺我的,是你?對不對。”
“還有我回程路上那一回,也是你??”
裴行昳臉上有點慌亂,而裴行闕隻自顧自捏著那支刺在他?皮肉裏?的羽箭,慢條斯理地轉著,那箭身上有木刺,刮蹭這他?皮肉,叫更多的鮮血緩緩流出,裴行昳臉上無半點血色,不知是疼得還是嚇的,裴行闕盯著他?看了片刻:“好沒意思。”
他?鬆開?手,手裏?的劍收起,跟魏沉打了個照麵:“舅舅來得好快。”
魏沉到底是多年老臣,臉上盡是擔憂神色,是很盡職的忠臣形象:“我已?派人去請中書令等幾位朝臣了,陛下?如何了?娘娘還好嗎,殿下?有傷沒有?”
裴行闕搖搖頭:“請舅舅先把四弟拘押起來吧,剩下?的事情,稍候進來再議。”
一夜忙亂,皇城裏?沉睡的人暫且還不知曉發生了什麽?,而魏漣月守了一夜,在太醫灰敗著臉色走出來的時候,緊繃著的精神終於崩潰:“陛下?…陛下?如何了?”
太醫沒講話,先跪下?:“臣等驗查過陛下?飲食,並無毒藥一類。陛下?是…是房/事後,血氣上湧,又急飲冷食,兩相衝突,惹了心疾,擾亂神智,如今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隻怕在言語行走上,要……”
他?欲言欲止,但在場眾人一時間都明白過來,魏漣月眼往上一翻,軟軟地癱在椅子上,太醫、侍女一擁而上,裴行闕站在一邊,垂著眼,配合地露出悲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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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琢嚎哭出聲:“父皇!”
這宮城裏?最尊貴的幾個人,心思各異,神態也各異,這些人此刻都不好開?口講話,幾位肱股之臣們麵麵相覷,低聲談論著,又扯過幾個太醫,細細問?了兩句。
魏沉自述是他?是裴行闕舅舅,不好參與,隻立在一邊,靜靜聽著。
然而他?披甲帶劍,身上還染著血,誰又能真的忽視他??
少頃,眾人紛紛撩開?袍袖,快步走到裴行闕麵前,恭謹下?拜:“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陛下?有恙,殿下?為嫡長,請您暫掌大局,莫叫國事冗雜堆積。”
裴行琢臉色灰敗,連退幾步:“你?,你?們,我父皇還沒……”
裴行闕一手撐在魏漣月身邊,看太醫不斷施針,伸手遞過一杯冷茶,好叫宮人可以掰開?她唇喂進去。
聽聞這話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下?頭跪著的人,臉上的神色恭順而悲傷,不見一分?自得自矜之意:“諸位大人賞識厚意,但父皇仍在,我不敢擅攬大權,請諸位先探看過父皇,向他?請示。”
他?此刻若點頭,就是臣子們捧上去的太子、帝王,雖然這位子到底是他?的,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受製於人,因而皇帝點頭這一道,一定要有。
哪怕帝王此刻已?經口不能言,也要按著他?把頭點下?。
裴行闕垂著眼,臉上依舊是純孝的神態。
沒人會想到是他?日日為原本就體?虛的皇帝日日進大補又多油鹽的膳食,裏?麵稍微加一些無毒的藥材,調配在一起,補得他?精神大好,卻心血衰竭,血脂堆陳,直到某個酷暑天?,他?勞累完後,被貌美的妃子順理成章地喂下?冷冰的果飲。
他?四兩撥千斤地要裴行昳送來美貌的妃妾,又在傳話的時候刻意叫人提及皇後如何震怒,如何拷問?責打孫婕妤,陛下?的病情如何危重,如何急召諸人前往。
至於魏沉,他?這些時日雖然晚歸,但再晚也沒超出過子時,因而早已?與長隨約定好,若他?醜時還未歸,就急去稟告魏家人。
一環環扣下?來,他?耗費幾乎一整個夏天?,就為了等這一天?。
他?想著,遙望向周地的方?向。
楚國的冬天?冷得很,來日他?府裏?,要多堆些炭火,不然等到冬日裏?,灩灩會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