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梁和灩適才被李臻緋纏得頭疼, 聽他碎碎念,沒完沒了講:“姐姐,我?這次再出海的時候, 你可一定要來送我?呀——”


    此刻猝不及防聽見這樣一句話, 對著那?長隨的滿臉鮮血,與他講出來的話, 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微微偏頭,重複一遍他這話:“被刺殺?”


    長隨低頭:“是…是。”


    “人還活著嗎?”


    梁和灩站起身來, 眉頭皺起,問?出的話卻冷靜至極:“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太醫來了嗎?他傷了哪裏?傷得怎麽樣?”


    “已…已經請了醫者,我?, 我?也不曉得侯爺如何, 我?來的時候,侯爺滿身是血,話都講不連貫了, 隻一直在叫縣主的名字。”


    那?就是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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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瞥一眼那?慌亂的長隨, 曉得他這樣子?,這會子?也問?不出來什麽, 偏頭叫芳郊,又看李臻緋:“我?不坐馬車, 把馬卸下來, 我?騎馬回?去——李臻緋,我?們?多年?交情, 勞你幫我?為芳郊和綠芽找個馬車, 送她們?去定北侯府…不行, 不能回?去,侯爺遇刺, 那?侯府此刻未必安全,你叫人送她們?兩個去我?阿娘哪裏。你——”


    她指著那?長隨:“去京兆府,報官。”


    侯府沒什麽人護衛著,難保刺殺裴行闕那?人不會再回?來,等消息傳去宮裏,再一來一回?等人來,不知道要什麽時候了,不如先去京兆府,先請了人來護衛府裏。


    芳郊和綠芽都皺眉:“侯府不安全,娘子?一個人回?去,我?們?怎麽放心??”


    李臻緋也搖頭:“不行,我?跟你一起。”


    “你們?去陪阿娘,阿娘一個人,我?更不放心?。”


    說著,又看向李臻緋:“你把自?己牽扯進?定北侯府的事?情幹什麽,我?自?己一個人就好,你若想幫我?,幫我?好好把她們?兩個送到我?阿娘那?裏,旁的都好,你們?兩個和我?阿娘一定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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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和灩不必想,就曉得侯府現在必然是亂作一團,得回?去個人做主心?骨。她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思索著,是誰要殺裴行闕?殺他做什麽?他平日裏那?個性?子?,怎麽會與人結仇,就算真?的結仇,那?也不至於要殺了他。


    梁行謹或是皇帝?

    不至於,此時不宜興兵,沒來由的,他們?不會動裴行闕,他身上能做那?麽多文章,用刺殺,太不得償。


    那?還能有誰?


    外頭馬已備好,梁和灩快步走過去,順手摸了摸馬鬃,安撫了兩下馬,然後深吸一口氣,翻身上去,揚鞭縱馬,衣袂翻飛,踏過長街。


    山雨欲來,風雨如晦。


    裴行闕平日裏雖然不招人待見,但畢竟是他國質子?,若真?死在周都城,還是被刺殺致死,那?就正好成了發兵之由。尤其如今的楚國已非十年?前可別,強弱之勢調換,當初征戰的衛將軍又年?老,真?要打起來,周軍未必能勝。裴行闕真?要出事?,來日必然隱患不斷,因而太醫這次半點不像以?前那?麽怠慢,很快就被請來,和梁和灩一前一後入府。


    梁和灩到的時候,裴行闕已經被扶到了床上,地上積著一灘血跡,再往裏,一個人側躺在那?裏,身影有些熟悉。


    梁和灩手裏還握著馬鞭,看見那?屍體,走過去,拿鞭子?扣著那?人肩頭,扳過來。


    她看見那?張前不久才見過的臉——是當初來給裴行闕看診,還買了他們?庫房裏堆積藥材的那?位大夫。


    他死不瞑目,眼大睜著,看著床的方向,梁和灩視線下滑,看見他胸口處暈染開?一大片血漬。


    梁和灩抬手,摸他脖頸,脈搏已絕。


    聽到裴行闕遇刺的消息一直到現在,梁和灩終於對這聽著有些虛妄的事?情有了實感。


    她站起身,快步往裏走去,撥開?簾子?,就看見裴行闕麵無血色地躺在那?裏。從前清雋的臉上布滿細汗,仿佛一塊跌碎的玉,往下看,他心?口上一寸,赫然插著一把匕首,其他地方也多有傷痕,或深或淺。


    他呼吸急促,正斷續往外吐血,雙眼緊閉,神智似乎已不清醒。


    唇半張,正斷續呢喃著什麽。


    梁和灩想起自?己成婚時候講的話來,那?時候她講裴行闕“身虛體弱”,未必能和她白頭到老,難道真?要一語成讖了嗎?

    她對裴行闕,沒到喜歡的程度,也沒有要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意思,然而,到底是活生生一條命,若真?死了,她免不了歎惋可惜的。


    她看一眼,皺著眉,問?太醫:“侯爺怎麽樣?”


    她甫一出聲,床上躺著的人緊閉的眼皮輕輕一顫,裴行闕費力地抬眼,循著聲音看向她,眼眸烏沉黯淡,沾著血的手指伸向她,梁和灩不解,把手伸過去,他手晃了晃,似乎已經看不太清她手究竟在哪個位置了,最後摸索著,尋找到她手指,然後試探地握住。


    指節相觸的下一刻,梁和灩的手指被他牢牢扣住。


    “灩灩……”


    虛弱至極的一聲,帶著哭腔:“灩灩——”


    聲音輕微到,叫梁和灩疑心?,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偏偏他手指還極有力,緊緊握著她手指,仿佛溺水的人緊攀浮木的樣子?。


    梁和灩深吸一口氣:“怎麽了?”


    裴行闕眼重新閉上,沒再出聲,隻一行淚順著臉頰,滾入枕間?。


    梁和灩抬眼,恰好看見那?淚滾落,一時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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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此刻終於插上話:“萬幸那?匕首刺得偏了一分,未及要害,隻是實在失血過多,定北侯本來就身體不好……”


    “所以?雖那?匕首沒傷及要害,但你們?也不能保證定北侯活下來?”


    梁和灩拎著手裏馬鞭,撐在床邊,眉頭皺起:“知道了,盡力醫治吧。”


    所以?究竟是誰要殺裴行闕?

    梁和灩百思不得其解。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宮裏對她能懷裴行闕孩子?的殷切期盼。


    手指搭在床柱上,梁和灩眉頭皺起,靜默沉思著。


    楚國皇室,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正想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動靜,隱約有兵甲聲,裴行闕的長隨緊隨著那?聲音進?來,步履匆匆,臉上的血已幹涸,顏色變深,顯出可怖猙獰的樣子?。他喘著粗氣:“縣主,京兆少尹來了,已經把咱們?府圍了起來,力求不叫那?刺客再回?來。京兆尹則已入宮,向陛下麵呈此事?。”


    京兆少尹也跟著進?來,他年?紀不輕了,跟在長隨後麵,跑得氣喘籲籲的,抬手跟梁和灩致意:“見過縣主。”


    梁和灩抬了抬眼,看他抬袖子?抹汗的樣子?,垂著眼。


    裴行闕身體還好的時候,這些人避之不及,諸多苛待,此刻人命懸一線了,才想起來他有多重要,開?始忙前忙後地跑起來:“侯爺這邊在診治,還不能有個準話,你也先別問?了——外頭躺著的那?個,是侯爺從前常用的一位大夫,先抬出去,安置在一邊罷……”


    京兆少尹看著裏頭太醫手忙腳亂的樣子?,曉得這會自?己這裏也是礙事?,喏喏答應了,快步走出去,吩咐人去辦。


    梁和灩點頭,想走開?些,具體問?他些細節,然而手指被裴行闕緊握著,抽不出。


    她才一用力,裴行闕的眉頭就皺起,開?始劇烈咳嗽,血水從他唇間?、心?口湧出,染紅一片。


    梁和灩沒辦法,站在那?裏,沒再動,把那?馬鞭扔到一邊軟塌,拉了個椅子?給自?己,盡量靠得遠些,給太醫留出救治的空間?,隻把手伸得長長的,叫裴行闕握著。


    “到底怎麽回?事??”


    她手撐著額頭,支在腿上,慢聲問?那?長隨。


    長隨深吸一口氣:“侯爺近來覺得身體好了些,就想請咱們?慣常請的那?位大夫來看一看。那?…那?大夫,帶來了位很眼生的藥童,講話也磕磕絆絆的,侯爺當時就覺得不對勁,給我?使眼色,叫我?離遠些,我?還沒來得及後退幾步,就見那?藥童從藥箱裏…抽出一把匕首來,迎麵就要刺向侯爺。那?大夫再沒忍住,大叫一聲,要跑,那?…那?刺客,大約是怕驚動旁人,於是先回?頭,一刀把那?大夫攮死了。”


    梁和灩垂著眼,靜靜聽著:“然後呢?”


    然後裴行闕就躺在這裏了。


    好在那?匕首短,他易於防守,能和那?人纏鬥,因此到現在還有一口氣兒在。


    “後來動靜傳到前院,陸陸續續有人過來看,那?人見要暴露,躍上房頂,一個轉身,就沒蹤影了。”


    梁和灩撐著頭,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半晌,她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了,去洗把臉吧。”


    另一頭,太醫還正忙碌著。


    梁和灩想著這事?情該如何收場,最後這刺殺的罪名,又要落在誰身上,忽而,裴行闕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梁和灩下意識回?勾住他的,拇指蹭過他指節,才意識到,他手指竟然已經變得冷冰。


    她略一怔。


    裴行闕的手指抬了抬,在她指節上輕輕一蹭,卻沒力氣再握住她,一觸即分,就緩緩滑落。


    梁和灩站起身,看向床上躺著的裴行闕。


    他臉上血色全無,一直流出的血是止住了,但他身下浸染的血太多,紅得刺眼,梁和灩不敢想,那?血究竟是止住了,還是流盡了。


    從聽到裴行闕出事?一直到現在,梁和灩一直都冷靜至極,因為沒什麽多餘的感情,所以?分析得失利弊,個中緣由,直到此刻,她心?裏終於有一點波動,不是悲傷,是一種莫大的恐慌。


    她看著裴行闕,講話第一次帶出點微不可查的顫音:“他還活著嗎?”


    太醫抽出一點精力來回?答她:“失血太多,脈象細弱遊絲,沉乏無力,滯澀不通…難說。”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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