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裴行闕身上燒得滾燙。
梁和灩來不及管喜圓,扶住他垂落的手臂,把搖搖欲倒的人攙住,叫正和嬤嬤嘮嗑的芳郊與綠芽:“去請大夫。”
喜圓這會子也不敢亂叫,晃著尾巴很著急地在兩個人腳邊打轉,方清槐把她抱住,不叫她礙事:“侯爺這是怎麽了?”
梁和灩也說不準,但為了不叫阿娘擔心,隻有把病往小了說:“有些風寒,他素來體弱,所以顯得來勢洶洶。”
但風寒也會死人,更何況眼前人身體一貫不好,方清槐皺起眉,臉上還是露出擔心的神色。
裴行闕的長隨原本亂逛,招貓逗狗的,看見這樣子,終於有了點眼神,跑過來,和梁和灩一左一右,把人架起,往屋裏扶。
邊走,梁和灩邊低聲問:“你家侯爺從前都有什麽舊疾?”
長隨臉上顯出難色,哎呦兩聲:“縣主,你這就是為難我,侯爺他從小身體就不好,一身都是病,全是舊疾,要細數,一時半會兒怎麽說得出來?”
梁和灩恨不得給他一腳,眉頭皺著:“你別跟我在這裏油嘴滑舌,我問你,你家侯爺最近是吃什麽或喝什麽了,怎麽好端端的,發起熱來?”
那長隨哦一聲,反應過來:“不是縣主把侯爺趕去書房睡的嗎?”
這是什麽意思?
梁和灩沒反應過來,把裴行闕放在自己未出嫁前的床上,看他睡顏,微微發怔。
“他從前,不是一直睡書房嗎?”
梁和灩皺著眉頭,她是真的不明白這意思,長隨解釋不出來,比劃了比劃:“縣主回府後,去書房看看就知道了。”
附近就住著大夫,來得很快,拎著藥箱,被芳郊和綠芽簇擁著,推門進來,看一眼:“站得散一些,別都在這裏圍著,站這麽嚴嚴實實的,病人還要不要喘氣了?”
芳郊和綠芽最先出去,那長隨也在這裏頭沒待多久,溜出去了,方清槐抱著喜圓,也不方便,跟梁和灩對視一眼,出門了。
屋裏隻剩下梁和灩和大夫,她任勞任怨給人搬了椅子,站在原地,看他把脈。
“最近受了寒?”
大夫掀裴行闕眼皮,看了看:“沒什麽大毛病,年輕,底子也沒有那麽差,摸著心肺有點舊疾,但不礙事,這次是寒氣侵體,染了風寒,喝兩劑藥,捂出汗來,就沒事了。冬日裏,容易這樣,你們這些年輕孩子,就是太不注意。”
梁和灩答應著,拿紙筆來,請他開藥,又去數銅錢,湊一大把,遞給他:“多謝大夫。”
那大夫還在交代這兩天的禁忌,瞥她一眼:“才成婚?”
他想了想,又囑咐:“你們年輕人,火氣雖然旺,但最近還是要注意,節製一下為上。”
話說得不算隱晦,大約是怕聽不明白,梁和灩倒不害羞,就是乍一聽人提起,有些尷尬,咳一聲,接過藥方,送人出去了。
那長隨又跑得沒影兒,還是綠芽跑去抓藥。
芳郊打了水,交給梁和灩,她絞幹帕子,給裴行闕擦臉、脖子和手心。
裴行闕膚色冷白,生得好看,此刻自眼尾到臉頰,都燒出點不正常的紅,帕子擦上去,留一點瑩亮的水光,脆弱至極,像易碎的瓷,而他眼睫顫著,仿佛正做一場噩夢。
梁和灩在這樣的事情上耐心不是很夠,但是對著病成這樣的人,又不能拋下不管。
她歎口氣,懷念成婚前的日子。
這屋子還是她以前住的,一應擺設,都沒有變,房子不大,很緊湊,但有熟悉、親切感,才離開幾天,就叫人很想念。
隻是往事不可追。
她改變不了自己要成婚這個事情,就隻能把眼下日子過好,梁和灩的感傷情緒隻有一瞬,很快就收拾起來。她把那帕子重新打濕擰幹,搭在裴行闕額頭上,撐著下頜,注視他臉,想那長隨的意思。
把他趕去書房,這又是什麽意思?
不止她想這個問題,方清槐也想問,綠芽買回藥,給裴行闕煎著的時候,方清槐把梁和灩拉在一邊:“你與定北侯分房睡了?”
“是。”
梁和灩揉著眉心:“當時想著不太熟,侯府又有那麽多房間,就跟他商量著,分開睡了。”
方清槐擔心起來:“那陛下問起,你們要如何解釋?倘若陛下覺得,你們對他賜下婚約不滿,這可怎麽好?”
梁和灩抬抬眼皮。
阿娘果然是見識過帝王心性和手段的人,隻是有點晚,皇帝已經懷疑過一遭了。
她嘴唇動了動:“我們商量出個辦法,若到時候陛下問起,就拿出來用。”
她說著,附耳過去,跟阿娘講他們當時商量的那個借口,方清槐眉頭皺著,歎了好幾聲:“你們也是……”
梁和灩很委屈,覺得太勉強不肯圓房的又不是她,她本身才不看重這個,明明是定北侯扭捏,糾結這方麵。
方清槐曉得她一貫有主意,忍了又忍,沒多勸,憋了半天,講一句評價出來:“這孩子倒是能忍,這樣的借口都…沒所謂,男人裏麵,倒是少有。”
梁和灩腹誹,雖然願意說自己不行的人少有,但真不行的,可不少有。
但這個話講到阿娘麵前不太合適,她抿抿唇,虛虛地嗯一聲。
方清槐還正感歎著,床上人眼皮動了動。
恰好芳郊和綠芽也把藥熬好了,梁和灩端過去,走到床邊:“侯爺?”
裴行闕虛弱無力地嗯一聲:“縣主。”
他沒講很多話,一說話就開始咳嗽,咳得驚天動地的,頭歪到一邊,掩著唇,扯著被子,一句整話都講不完,咳了好久,才勉強停下,蒼白的臉上浮著不自然的紅暈,沒血色的唇抿著,先看向方清槐:“給伯母添麻煩了。”
方清槐搖搖頭:“你好好休息就是。”
梁和灩捏著勺子,喂他藥,裴行闕擺一擺手,接過那藥碗:“我沒事。”
說是沒事,可端碗的手還微微抖著,梁和灩看著他逞強,唇抵在藥碗邊,試了試溫度,就直接一口悶了,半點不拖泥帶水。
梁和灩手還護著碗,擔心他把那藥弄灑,看見這幹脆利落的架勢,愣了愣:“不燙嗎?”
裴行闕搖頭,待唇間藥喝完,又偏頭過去咳了好久。
“習慣了——我身體一貫這樣,實在叫縣主見笑。”
他喝過藥,神智看著也清醒,梁和灩審視他兩眼,手抵在膝頭,很正經地開口:“侯爺受寒,是因為睡書房嗎?”
她剛剛一直在想那長隨的話,後來想了半天,隱約有點明白,定北侯府裏亂糟一團,新房修葺成那樣,就已經算很好的,那其他屋室呢?裴行闕連常服都是半舊帶補丁,居住的地方,又會有多好?如今天寒地凍,炭火又少,那書房,隻怕不是很好過的地方。
“才住一夜,怎麽會因為那個,是我身體不好,偶然招了風寒而已。”
梁和灩不信他這個,又問:“那就是因為,那天借了我大氅?”
“那已經過去兩天了,若要病倒,早已經病了——是我自己身體不好,和縣主沒有什麽關係,你不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裴行闕靜靜開口,答她話。
他倒是很會講,離得遠的是時日太久不算數,近前的又是發作不會那麽快,也不知是具體把時間掐到了哪個節點,總之就是要講,這事情跟她沒關係。
不知怎麽的,梁和灩想起他正經講過的那句話——“若不是因為與我成婚,縣主不會遭受這些,那麽也就不必因為今時今日我所做的事情,來謝我這個始作俑者。”
他倒是一以貫之,很有原則。
梁和灩歎口氣,站起身:“好,知道了,你休息吧,天晚了,你又發著熱,大約是走不了了,晚上我們在這裏將就一宿。”
“在這裏?”
裴行闕第一次露出點為難的神色:“我睡這,縣主睡哪裏?”
“我們兩個擠一擠。”
梁和灩看他一眼,歎口氣;“侯爺身邊需要有人照顧,你那長隨不靠譜,且我也不想叫人隨意在我從前床上睡——這裏又沒有多餘的床,我們已經是夫妻,這種時候,我再去擠別人,也說不過去。”
她講得有理有據,眉頭微皺,看裴行闕。
她沒有太齷齪的想法、太多餘的情意,於是理所當然、坦坦蕩蕩。
隻有裴行闕,心裏藏太多妄念,於是矯情又心虛,不敢看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