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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墓園石碑

  沒多久兩人的距離就由幾十步拉近到五步以內,程宗揚幾乎能聽到那少年急切的喘息聲。少年越跑越急,忽然人影一閃,鑽進一片藤蘿。程宗揚拔出匕首,將綠牆般的藤蘿一劃兩半,緊接著他猛然止步,一手向後拽住藤條。


  面前赫然是一條三丈多寬的深澗,程宗揚攀在藤上,正能看到那少年背的包裹往澗中落去,像朵蒲公英一樣,良久才掉到澗下,然後濺起一片幾乎看不見的水花。程宗揚呼了口氣,再看那少年,已經蹤跡杳然,不知道是失足落入山澗,還是跳了過去——以他剛才顯露出來的身手,實在不可能跳過這條三丈多寬的山澗,除非他趕在自己追上之前,玩了個撐桿跳。


  程宗揚攀著藤條往腳下看了半晌,這山澗實在太深,想攀下去至少要半個時辰。如果那小子還活著,等自己攀到澗底,早就走得沒影了。如果死了——晚點去那屍體也不會跑。


  眼前的迷霧似乎一點一點被風吹散,程宗揚有種感覺,自己與謎底之間只有一層薄薄的紙。輕輕一捅,就能得到最終的真相。他思索片刻,然後躍回山崖,往剛才那處墓葬走去。


  疤面少年會在這裡出現,也許與那處墓葬有關聯。這個可能性雖然很微小,但跟著盧景奔波多日,程宗揚知道,一些小線索中,往往有大驚喜。


  青石的山路依然荒涼,石徑盡頭的墓園枯草叢生,將墓園和石碑都埋沒在荒草之間。


  程宗揚分開枯草,只見墳前設了一張石制的供桌,上面空無一物,除了蛇行蟻走的痕迹一無所有,似乎從來就沒有祭奠過。那座墓碑倒是極為廣大,上面爬滿了層層疊疊的枯藤,墓碑下方赫然是一頭巨獸:贔屓。巨大的龜首高高昂起,口中生滿利齒,神情兇猛,龜甲堅實,彷彿連一座山都馱得動。


  一處神道兩側連石獸都沒有的墓葬,卻有形制如此龐大的墓碑,這墓主究竟是什麼身份?一不做二不休,程宗揚躍上石獸,用匕首挑開藤條,尋找墓主的名諱。


  好不容易清理了一半,程宗揚心裡已經涼了半截,等全部清理完,心裡已經徹底涼了。那碑上空蕩蕩,一個字都沒有。


  程宗揚直想罵娘,難不成讓自己把墓挖開,去找墓主的身份?碑上連名字都不留,又沒有人祭奠過,難道這是空墓?誰閑的沒事,造個空墓放在這裡,幾十年都沒有安葬?如果是預先造好的陵地,這墓主未免也活得太久了。看陵墓的年頭,墓主活到現在起碼得一百好幾十歲——漢國有這樣的人瑞嗎?


  程宗揚往碑後的墓丘看了一眼,眼珠頓時凝住。漢國平民通常是平地而葬,植楊為記,?記,不留墳冢。有資格立冢的,依照爵位、官職不同,墳冢的高低大小各有不同,形制通常是圓形。由於墳墓被藤草覆蓋,程宗揚下意識的以為這也是一座圓冢。這會兒湊近一看,才發現碑後的墳冢竟然形如方椎,四面起梭,上方削平——這是被稱為「方上」的帝王陵墓形制!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扭頭看石碑後端看去。由於背陰,碑後的藤蔓稀疏了許多,隱約能看到碑後的字跡。


  程宗揚沉著臉扯去藤條,又花費了一個刻鐘之後,終於看清刻在碑石後面的字跡,文字非常簡單,只有四個字:戾太子據。


  第一個字是他的謚號:戾。中間兩個字是他曾經的身份:太子。最後一個字是墓主的名諱:據。既然在漢國,這位太子應該是姓劉。


  程宗揚望著墓碑上的文字,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辛苦半天,居然會摸到死老頭的祖墳……


  「先祖蒙冤自盡,太子之位卻始終未廢。」朱老頭不知何時從碑側出來,淡淡說道:「昔日我獲封陽武侯,群臣為先祖議謚,由我選擇謚號。最終我選了這個戾字——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朝中諸臣對此略無異議,便以戾字為定。其實我選此戾字,是因為先祖自盡於湖縣。戾字加水,則為淚字,以此為祭。」


  「那你怎麼沒有……」


  「沒有當天子是嗎?」


  朱老頭望著山外,「我雖是皇孫,但因先祖之事,自幼便被廢為庶人,後來雖被列入宗室,但與平民無異,生長於民間。當時曾祖尚有子嗣,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能繼承帝位。十餘年間流連市井,鬥雞走犬,與洛都的遊俠兒遊戲風塵,快意恩仇。」


  朱老頭低嘆道:「那是我平生最快活的一段日子。我還記得那是我剛過完十七歲生日,朝廷突然派人找到我。原來是天子死了,新立的天子登基不足一月,就招募潛邸時的手下,準備替換朝中重臣。可惜他做得太蠢,朝中輔政的大臣實在看不過去,與呂氏聯手,廢黜了那位天子,等廢黜完才發現,近支宗室已經蕩然無存,我這位前太子的嫡孫,成了離帝位最近的一個。」


  「輔政大臣找到我,請我入宮,稟明太后,欲立我為天子,太後下詔,先封我為陽武侯,然後開始籌備登基事宜。當時我尚未婚娶,於是呂家想把一個女兒嫁給我,作為正妻。」


  程宗揚感覺氣氛有些壓抑,玩笑道:「你當時有相好的了?」


  「沒錯。如果不是朝廷來人,我便準備成親了。」朱老頭道:「她是一個小官的女兒,門第與呂家不啻天壤之別。我那時年輕,直接告訴呂家,我已經定過親事,非卿不娶,讓他們不必操心。」


  「沒多久,有人送來一壺酒,說是宮中所賜。阿君怕殃及家人,只能當著使者的面,喝下那壺鴆酒。」


  「等我趕到,阿君已經過世。我殺掉送酒的男子和呂氏那個女兒,又準備入宮去殺太后,卻被羽林天軍阻攔……太后重新選了一位天子,而我則開始逃亡。那幾年我化身乞丐,混跡於江湖,甚至投入佛門,裝成和尚,但一直被呂氏的死士追殺。直到我遇見毒宗一位長老,投入黑魔海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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