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早上應安年醒的時候文灝還在睡, 感覺到身邊的人要離開,他像只貓一樣伸手勾住應安年的腰,腦袋在應安年身上蹭蹭,迷迷糊糊繼續睡。
應安年第一次看到文灝這個模樣, 過去他起床時文灝要麼早就起了, 要麼立刻變清醒。心裡的憐惜化成水,應安年溫柔地摸摸青年的頭,就這麼保持著半坐靠床、後面沒有枕頭墊著的彆扭姿勢, 拿起手機, 改打電話為發簡訊,向親友們通告喜訊。
應女士帶著樂樂趕到醫院,兩個人正在錄向所有人表達謝意的視頻。
不提粉絲們如何喜極而泣,路人如何為這個故事而感動, 對於文灝所說的,他因傷到大腦, 記憶力和反應力大不如前, 無法再勝任較複雜的教學工作, 將停掉教學直播,以後有機會再與大家交流學習心得, 很多人都表示,身體為重, 讓他養好身體再說,就算真的不再上課,能時時露面對大家也是種鼓勵。
C大校方和金貝幼兒園一樣, 對外和私下都是一個口徑,希望他康復后能重返講台。
出國加昏迷,文灝在C大的選修課早就交由其他老師上了。接手的老師仍然選擇使用文灝準備的課件和資料,言道重新準備也不可能更好了。後來,得到文灝同意,C大出版社將這份資料編輯成書,薄薄的一本,卻成了常年暢銷的經典讀本之一。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文灝沒有故意拖延的意思,但當他讓應女士放下心,任樂樂在自己懷裡痛快哭一場,做完全面的身體檢查,回家安撫安撫小五,回復完各方的關心,終於能夠靜下來與應安年好好談談他的事情時,第三天已經過去一半了。
應安年坐在長沙發一端,文灝坐在單人沙發上,挺背並膝,雙手放在膝蓋上,表情認真,態度端正。
應安年看他一副乖乖等著自己秋後算賬的樣子,心裡好笑,臉上的肌肉依然嚴肅地板著。他確實要算賬,不能罵不能打嘛,還是要讓文灝記憶深刻才行。
「出事後你早就跟在我身邊,為什麼那麼晚才出現?」應安年聲音里的不悅很明顯。
文灝無師自通地擺出可憐的樣子:「因為……」
應安年看進他的眼睛,眉頭壓出深深的痕迹:「是不是因為你無法回到身體,就打算永遠不現身,像你在鷹國離開我時說的那樣,讓我忘記你。」
文灝別的隱瞞他都不在意,唯獨這一點,他絕不想經歷第二回。
幽深的雙眼一片暗沉,文灝看到了應安年眼底的悲傷和驚惶的殘痕。這個男人堅韌如石,自己卻破開石心,在裡面埋下一根刺,讓他不安。
文灝躲開應安年的目光,無法再與其對視。那根刺也同樣刺痛了他,挑破心臟最柔嫩的地方,勾出沉痛和愧疚。
「我……我……」雙手不自覺地攪在一起,他想說我不想拖累你,想說我希望你能開始新的生活,但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這些不是應安年想聽到的,文灝明白。那他想聽到什麼呢?
頭腦瞬間變得清明,文灝挪到沙發邊緣,伸手撫平對方的眉,口中保證:「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躲著你、離開你,生病了、痴獃了、遇到危機了也要死死扒著你。」
應安年一把捂住青年不斷冒出不好詞語的嘴,緊繃的唇角卻放鬆了下來:「說到就要做到。」
文灝抓住應安年的手,用兩隻手捧著,使勁點頭:「嗯嗯!相信我!」
耐心的等待終是換來了最想要的承諾,應安年眼中的陰霾隨著從癒合的內心深處升起的笑容四散殆盡。
彷彿冰雪消融,萬物回春,文灝被蠱惑,情不自禁親吻了一下男人的指尖。
應安年立刻收回手,唇角放平,再次拿出嚴厲姿態,表示談話還沒完。但文灝看到他放在腿邊的右手彎曲成拳,像要將那個吻收藏在掌心。
「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應安年提醒文灝趕快交代。
「家庭教育」因為兩人想起剛剛過去的分離而變得沉重,現在終於雨過天晴,文灝知道最大的坎兒已經過去,假意趴在沙發扶手上不起來。
他目前的身體確實容易累,不能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但也沒有虛弱到這個地步。這幾天單獨和應安年在一起的時候,文灝常常處在返童狀態,現在就需要一個愛的抱抱才能起來。
抱抱沒有等到,左手傳來乾燥溫暖的觸感,是應安年握住了他的手。
「你答應了我的求婚,戴上了戒指,我不會重新問你一次,你也不能後悔,我們已經是不可分割的一體。」應安年撫摸他被戒指圈住的手指,文灝彷彿真的感覺到了心臟間的牽引,溫熱、牢固。
「我不是個紳士,從今往後,好的、壞的,我們都要一起分享。我會努力讓你對我的喜歡維持得更久,但不管未來怎樣,不管你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放手。」
應安年在要求文灝敞開秘密。
已有的教訓太過沉痛,他要知道文灝的過去和以後可能有的風險,再不能糊裡糊塗地被隔離在某個未知的領域外。即便他知道了也不能扭轉關鍵,他總有一試的機會和選擇同赴風險的權利。
文灝回握應安年的手,收緊,頭還埋在沙發扶手上,藉此壓下眼中的熱意。
應安年的話看似霸道,卻驅散了他僅剩的那點遲疑。無論他什麼樣,應安年都會接納他的一切——不是勉強地包容,是徹底地接納。
平復好情緒,文灝直起身,把他的來歷、進入人類社會的初衷、想變成人類的目的和方法、遇到的困難、心態的轉變等等等等毫無保留地告訴應安年。
他說了很多,有的應安年已經知道,比如他源自人類的求知慾和分享精神,大多數是第一次聽到,比如他的第一縷靈識來自何處,上千年的時光如何造就了現在的他。
應安年聽得很仔細,沒有打斷他,只是隔一陣就給他遞水。
那些敘述陌生而奇特,應安年早有心理準備,且已經接收了部分事實,仍然不能用他成型的認知框架和多年習得的知識第一時間消化吸收,但他心裡毫無抗拒,反而多了一重安定和滿足感。
雖然大異於普通人類,可在應安年看來,文灝告訴他的那段經歷就是成長。他了解了愛人的成長過程,更完整地擁有了這個人。
更值得感激的是,他參與了文灝的成長。當文灝的故事裡出現他,陌生和奇特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緣分的妙不可言和情感的溫暖深厚。
文灝「人生」的每一個節點都有他,從想變成人類到成為人類,文灝的根扎在他的旁邊,從無轉移,未來亦如是。
說到變成人的努力和經過,就繞不開文灝的特殊能力,尤其是他可以看到人們腦中的問題這點。
應安年的心微微提了起來,就聽文灝說:「但我看不到你的,你心志堅定,這麼久以來我只看到過兩次你心中所想,一次是我們在衛星發射中心相互表白的時候,一次就是之前你不知道我在你身邊的時候。」
文灝做出誇張的表情:「我們去電影院,彈幕多得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真正的清凈,我愛上的也不是個一般人類啊。」
他的語氣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崇拜,也不怕應安年誤會他只是因此選擇和對方在一起。
應安年暗暗鬆了口氣,文灝沒有看到他在暗戀階段那些糾結的想法就好,他一個大男人也是會害羞的。
曾經的好些事都有了另一重解釋,在助人為樂後面露出了個人目的性,「學神」實力也摻雜了很多水分。文灝知道答案,還是嚮應安年確認:「我並沒有那麼好,現在能力也消失了,你還會喜歡我吧?」
這些本來就是要說的,文灝之前還有點近坦白而情怯,情怯沒有了,他臉皮也變厚了。如果應安年因此就不喜歡他了,他這麼問是想得到什麼回答呢?正是因為肯定應安年不會變,他的問題基本等同於「我變笨變普通了,你得安慰一下我」。
應安年果然沒好氣地看他一眼,然後拍拍身邊的沙發。
在應安年眼中,文灝的好一點沒有因為他身份能力的轉變而打折扣,他對文灝的愛里同樣存在的那份崇拜也絲毫沒有變得黯淡。
其實男人心裡想的是,幸好文灝的能力消失了,不然以他的品性,自我犧牲的事難保不會重演。
這種慶幸比知道文灝沒有一個悲慘童年時更強烈,雖然自私,但應安年寧願他可以永遠被自己護在羽翼下。
文灝順桿爬,不僅坐過去了,還躺到了應安年腿上。
應安年一邊順著他的額發,一邊道:「我不喜歡你了,你賠我個寶貝,要跟普通人一樣沒有特殊能力但比其他所有人都可愛的,還要長你這樣。」
文灝抱住應安年的腰,把臉埋他肚子上悶笑,聽到應安年問:「你變成了人類,是不是就放棄了永生的生命?如果不是,那當我死後……」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文灝翻過身來,自下而上地看著應安年。
「從我凝聚出身體,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變成人類就是我最好的選擇。只要人類還在尋求新知,我的原始狀態就永遠存在,你可以把那當做一種暗能量。但作為文灝的我,會和你一起變老、死去,記憶不再,靈魂消亡,回歸為純粹的能量體。也許很多很多年後,這種能量再經過長久的積累,再次因某種機緣巧合受到刺激,產生生命意識,想要變成人,那也不再是我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留下我一個人孤單地咀嚼過往。
看應安年恢復輕鬆,文灝腦子一轉,道:「說起來,我其實是個千年老妖精啊。」
他神情得意,連自己受對方影響,也開始自稱妖精都沒有注意到。
應安年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文灝承認:「好吧,你還是老大。」
愛人如此上道,應安年獎勵了他一個吻,突然想起:「你說我的體\液對原來的你就像毒品,那現在沒那麼舒服了?」
感情的深厚不用質疑,某方面的體驗還是要討論討論的。
文灝的回答是掰著他的頭加深了那個吻。
精神的愉悅帶動身體的渴求,這種感受是無法比擬的,毒品換成了瓊漿,還可以清醒著不斷索取,文灝更是要不夠。
文二號很快在發射塔上就位,這個姿勢,年二號的狀態也很明顯,然而應安年強勢地叫停了發射任務的推進。
不是都算完賬,過完關了嗎?「這是懲罰?」
就讓他以為是懲罰吧,應安年才不會說是醫生提醒要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