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家

  蹲在身前的人維持著低頭的姿勢,輕輕托著傷腳的手向中間慢慢收攏,彷彿漸漸合上的牢籠。


  溫度從腳底升上頭皮,靜謐凸顯了它的存在,文灝條件反射地一縮腳,驟然加大的力道阻止了他的逃脫,連視線也被突然抬頭的男人鎖死。


  一瞬間,文灝覺得自己像被一頭猛獸盯上了,對方的目光化作鋪天蓋地的網,每一寸都帶著危險的火花,越掙扎越深陷,他有些害怕,卻更想引頸就戮。


  他一動不動的樣子落在應安年眼中變成了怯然。應安年看到文灝臉上的青澀,猛地冷靜下來,抓著傷腳的手也放鬆了。


  不真實感是巨大驚喜的孿生兄弟,長發青年的反應讓應安年按下了馬上挑明的衝動。


  「弄疼你了?」


  「沒……一點點。」


  應安年重新低下頭,小心地把葯噴上他的腳面,仔細揉開。相互摩擦的皮膚依然親密,空氣中的氧含量卻恢復了正常。


  文灝有點搞不清狀況,剛要沒話找話,手機傳來提示音,駱克發來一條消息:「忘了說,我個人經驗,對冰山美人,直來直去比委婉示愛有用,願你順利。」


  文灝把關鍵詞看了兩遍,心裡轉了一圈,將它記在腦中的戀愛筆記本上——戰術雖好,奈何時機未到。


  回過神來,應安年已經給他上好葯,正溫和地看著他。


  男人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有侵略感,只是安靜地引起他的注意,表示有話要說。


  文灝放下手機,迎著應安年的目光看過去。


  應安年看他把腳收好,端正坐姿,眼睛微微睜大,像個等著大人吩咐的乖小孩,心底愈加柔軟,也愈加堅定。


  鼻端縈繞著淡淡的藥味,提醒著他們緊密又平常的聯繫。


  那也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也許是青年剛剛萌芽、還沒完全成形的想法,應安年不會緊追不捨,施加壓力,但不論是出於抓住曙光的私心,還是單純的愛護和責任,在發現端倪的現在,他都要提前為他清除可能的糾結與試探。如果文灝願意,在這一邊,他將不會面對丁點障礙。


  應安年甚至沒有做任何可能引起誤解的鋪墊,他蹲在沙發前,望著文灝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說:「你要記得,你對我非常重要,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只需要給我個提示,讓我明白。」


  這番剖白和承諾來得突兀又直接,退,可以當做兄長對弟弟的普通保證,進,就是毫無保留的接納,一切全憑文灝的理解與意願。


  文灝前一刻還在研究怎麼追到應安年,后一刻就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把兩者聯繫起來,一下子就想到了它的深層含義。


  在自己發力之前,目標主動敞開懷抱,鋪好坦途,告訴自己,你不需要費勁,想要什麼就拿走。


  文灝愣住,竭力想從應安年臉上找到玩笑的成分,然而只得到不帶壓迫的認真和濃得化不開的寵溺。


  視線漂移,絕大多數時候都淡定非常的偽人類不敢再和應安年對視,也不敢問對方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似乎被抓包的緊張和不知該如何回應的無措讓他慌亂起來。


  兩秒后,文灝紅著臉跳下沙發,倉促間腳尖刮到了應安年下巴他也顧不上,一邊胡亂踩著拖鞋往房間跑,一邊囫圇道:「我知道了,好睏啊我先去睡會兒。」表現拙劣得所有演技和口才減到負數。


  砰一聲,青年的房間門關上,留應安年一個人在外面。男人站起身,摩挲著下巴,面上不見沮喪,分明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猜測,現在他已經有九分把握。文灝沒有正面告訴他什麼,卻給了他想要的「提示」。


  應安年還沒有挪動一步,那扇門又砰一聲打開,剛剛躲進去的長發青年跑出來,臉上紅潮未退,蒙頭蒙腦衝到他眼前,在撞到他懷裡前一個急剎,匆忙仰頭檢查他的臉:「我剛踢你哪兒了?」


  應安年才抬手扶穩他,文灝已經完成了檢查,像正被一群大象追在屁股後面,不等應安年開口,他就緊接著道:「我知道了,你對我也非常非常重要,我可以、我想到要什麼的時候,會跟你說的。」


  他眼睛看著別處,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他是在對牆邊的綠植說話。但這不重要,他想要告知的對象準確接收到了他想傳達的訊息。


  應安年用力將他鎖進胸膛,文灝聽到男人瞬間變得粗重的呼吸,緊張之下,他有了一種近似疼痛的感覺,彷彿擁住自己的人力道大得就要把他揉進骨血,自此合二為一。


  那些讓他暫時無法應對的事沒有發生,相貼的胸腔鼓起又放鬆,是應安年在深呼吸,然後背上傳來輕拍,伴隨著應安年低沉的聲音:「不著急,慢慢想。」


  我等你準備好,那時你只需要再給我一個提示,我將向你坦誠我所有的心意,邀你共度餘生。


  「嗯。」文灝小聲回。他輕輕一掙,鐵箍般的雙臂就鬆開了。「那我去休息了。」


  一扇門再次將兩人分隔開。門外的男人被強烈的喜悅托到雲端,頭腦卻異常清醒。青年親手遞給他釋放佔有慾的借口,他可以很溫柔,但再不會放手。


  門內的文灝像個引誘人、吊著人又不給準話,隨時準備抽身而去的情場渣男,而實際上,現在他才是暈乎乎的那個。


  四肢大張撲到床上,螃蟹一樣手腳並用把被子團身下,文灝拱著屁股,抱著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終於能鎮定下來把思維理一理。


  安年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自己那些「表演」是不是都被他看在眼裡了?做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怎麼那麼羞恥?


  未免自個兒發紅到爆炸,文灝迅速調轉思考方向,給自己擺出接下來的戰略問題。


  哎呀,哪還有什麼戰略?計劃完全脫軌,他只想先培養好感,徐徐圖之,結果天降餡餅,給餡餅的人還好心地把餡餅掛在半空,既不會砸到他,又觸手可及,可他卻不能馬上接下來。


  應安年看出他還沒做好進入新關係的準備,但猜不到他沒準備好的不是心理,而是身體。


  文灝沒有對同性\愛情的困惑、對互相託付的猶豫,也沒有對一般現實問題的考量,他只是不想給應安年一個有消失風險的假人。


  害羞和遺憾完成任務般快快跑過,歡喜再也掩藏不住,漫過每一條毛細血管,頂開每一個毛孔,把硬殼螃蟹軟化成無骨樹懶。


  啪嘰,四肢圈住被子的文灝側躺下來,一遍遍回憶應安年的話語、眼神、擁抱和呼吸,從所有細節中挖出滿滿的蜜,一絲絲品味,發梢都發甜。


  唯一能顯示他「螃蟹」前身的,只有臉上如桃花瓣的紅。然後這抹紅也被他藏進被子里,同樣藏進去的還有哧哧的笑聲。


  事到如今,文灝哪還想不明白,不是他撩技太好、撩得太早,是應安年也早就喜歡他呀。


  請人的都湊到這天了,法斯特邀應安年明天見面,應安年現在需要給文灝一些空間,但不想被其他事縮減他們明天的相處,把時間改在了晚上,定了就近的地方。


  他拿出手機,點開微信里的棉花糖頭像,打了一行字,又刪掉了。


  還在房間里和被子相親相愛的文灝收到辦公桌先生髮來的一條語音,說他要出去談事,已經訂好晚餐,讓文灝準時出來吃。


  一條聽完,下一條已經躺在微信窗口裡。


  「好好吃飯,我會儘早回來。」


  囑咐是平常的囑咐,聲音也是聽慣的聲音,文灝卻又紅了臉。手指自動點上去,第二遍、第三遍聽完,他還是沒搞清楚是因為自己的心境變了,還是那語音里確實有別的意味。


  應安年回來的時候,文灝已經跳完兩套廣播體操,準備了一堆直播要用的資料,自認已整理好情緒和狀態。


  「你回來啦,晚餐吃得好嗎?」他狀若自然地走過去問。


  應安年看見聽到聲音就迎過來的長發青年,眼裡的熱烈霎時超過標準濃度,隨笑容一起泄露出來。


  不自在從文灝臉上一閃而過,應安年走到旁邊拿水,同時道:「我見的是法斯特。」


  文灝果然被轉移注意力,馬上問:「事情清楚了嗎?」


  秀場的槍擊未遂事件,過後文灝和應安年分析,認為那個持槍年輕人的目標最有可能是法斯特。這是在他國,配合當地警方走完基本程序后,他們不便了解更多。


  不管法斯特是有所猜測,還是有確切消息,就他們所知,這幾天他沒在公共場合露過面,很是小心。


  信息不全的情況下,誰也不敢斷定危險不會重演。需要的話,文灝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從他個人角度,他不希望應安年這段時間離法斯特太近,就算他下次也能好運地提前發現危險,他也沒有阻止事情發生的能耐。


  類似的考慮應安年也有,即便他知道法斯特來見他就表示危險解除,有防範的時候安全指數很高,他還是只自己帶人出去,把文灝留在房間。


  法斯特仍是為了鯤一代而來,警方那邊出了結果,他要告訴應安年,這次他受的是無妄之災,避免應安年誤以為他有什麼大問題,降低合作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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