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

  橫、撇、豎、折,文灝一筆一劃地臨摹著應安年的字,手上的運筆技巧還沒有習得對方的精髓,應安年筆下力量的走向已被他牢牢熟記。


  鋒利的筆劃搭起堅固的山谷,渾厚的氣勢如谷中回蕩的罡風,但他知道山谷底部有豐美的草地、柔嫩的花朵,一如應安年溫暖的心。


  思緒隨著單純的模仿變得平緩,世界安靜下來,文灝漸漸進入狀態,腳步聲卻在這時候響起,讓露台上的氣流重新亂了形狀。


  文灝抬頭看去,見他所臨文字的主人一邊走近,一邊道:「有時間談談嗎?」


  這正經的開場白讓文灝馬上放下那絲奇怪的羞恥和緊張,收起紙筆,拉開身邊的椅子,回道:「有時間的。」


  應安年卻沒有坐他旁邊,而是坐到了對面,這讓文灝更加認真起來,端正態度等他講話。


  早上以來,長發青年第一次長時間地正視他,如過去一樣目光澄澈、明眸似鏡,應安年控制住想移開視線的衝動,像一個底氣十足的兄長,直直地看回去,一開口語氣卻有點弱。


  「咳,網上說的那些你不要在意,我們該怎樣還怎樣,那些言論過一陣就過去了,我們不要受影響,無論喜歡異性還是同性都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遵循自己的內心,認真對待感情,不隨便做選擇,但也要注意辨別別人的感情,保護好自己,找一個互相尊重的伴侶,在遇到喜歡的人前,正常生活和交友就好了。」


  應安年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好像在背稿子,還沒有注意標點。他的表情是刻意的放鬆,僵硬的臉部肌肉卻暴露了他的嚴肅。


  這不再是啟星年會上那個沉穩大氣、收放自如的致辭領導,而像個想用親切的方式和學生講道理但失敗了的教導主任。


  他話里好幾重意思連在一起,聽到「我們該怎樣還怎樣」時,文灝原本又感到一點莫名的失落,但很快就被對方後面的「教導」搞懵了。


  文灝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霎時間既感動又哭笑不得,應該是自己早上的表現讓「老大」誤會了。被當成感情懵懂期的孩子,不僅生活所需,連心理狀態都受到關心注視,繼而得到「貼心引導」,這是怎樣的幸運?

  文灝趕緊乖乖點頭:「我明白了,我不會輕易受別人影響的,一切順其自然。」


  然而他無法抑制上翹的嘴角還是讓應安年疑惑:「有什麼好笑嗎?」


  文灝總不能說我覺得你好可愛——咦,自己是用「可愛」形容這個男人了嗎——只能找借口掩飾過去:「想象不到我喜歡誰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


  小朋友眼裡的喜歡有時就跟扮家家酒一樣,可以理解。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應安年見主要意思都傳達到了,也不多說,只道:「等你有喜歡的人就知道了。」雖然這話讓他隱隱難受。


  文灝昨晚還在想這個問題,現在應安年提起,他突然想知道對方是怎樣理解喜歡的,嘴裡也同步問出來:「什麼樣算喜歡?」


  應安年抬抬眼,沒想到文灝會問這個問題,他沒有準備,斟酌著回答:「沒有準確的定義,不同人有不同的情況,大致有些共同點。」


  「哪些共同點?」文灝身體前傾,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嗯,見到對方會高興,見不到會想念。」應安年向後靠在椅背上,微微躲避長發青年的灼灼目光。


  文灝心裡自動打鉤——已體會,友情也會這樣。


  「依賴對方,信任對方,有意願保護對方。」應安年的語調像在念化學試劑成分。


  √這條也體會過。


  應安年狀似自然地偏頭看看旁邊的綠植,想起了下一步該往試劑里添加什麼:「在意自己在對方眼中的樣子,重視對方的細微態度變化,會為此羞澀、欣喜或失落。」


  √這條好像也全中了。「有沒有和友情有明顯區別的?」文灝問。


  「明顯區別?」應安年看向面前的人,看他討論學問般的探究眼神,看他獨一無二的光彩,發自內心地說:「排他性,不希望對方和其他人太親密,期待獨屬於兩個人的未來。」但有時候,這隻能是期待,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文灝回憶了一下,再次√。這似乎不是愛情獨有的特質啊?很多事例表明,不少人對好朋友也會產生獨佔欲。「還有嗎?」


  應安年詞窮,無力應對青年的「好學」,更多不經修飾的真實感受從心裡冒出來:隨時隨地念著他的名字,喜怒哀樂都受他牽引,不知不覺為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但他口中說的卻是:「方方面面都會受對方影響,生活習慣、興趣愛好……」


  可能連老天爺也聽不下去了,陰沉的天空忽然掉下一滴雨來。小小的雨滴落在應安年挺直的鼻樑上,他用大拇指利落地擦去,順勢抬手將頭髮從額頭往後梳。


  修長有力的手指穿過濃黑的短髮,彷彿同時穿過了文灝心中的薄霧。男人無意間散發的荷爾蒙成為最有效的催化劑,一滴入試管,早已配置好的試劑立刻產生強烈的化學反應,咕嚕咕嚕,大大的泡泡連續不斷地在心臟內部產生又破裂,帶動心臟快速鼓動。


  撲通,撲通。


  心跳聲將所有√穿成一串歡快的音符,唱著再明顯不過的答案。


  原來如此。原來愛情的判斷並沒有那麼複雜。


  這就是喜歡啊,就是心跳,就是想靠近他,觸摸他,佔有他。


  有的人感情衝動在前,理智邏輯在後,誤把友情當愛情,自己卻正好相反,太多知識,太講條理,竟把愛情當友情。它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不知道。悄無聲息,可如此美妙。


  眼前的男性人類彷彿在發光,文灝被一種無法言說的喜悅籠罩,看著他視線一息不移。


  應安年看看天,更多雨滴從高空墜下,一直保持著距離的他立即起身靠近文灝,一手作傘遮在長發青年頭上,叫他:「先下去,下雨了。」


  話音落下,文灝卻遲鈍地沒有動,只仰頭看著他。應安年見他眼睛潤潤的,表情居然有些痴,一時也沒多想,只當他沒反應過來。他把另一隻手也遮文灝頭上,催促:「快起來。」


  文灝聽話地站起來,頭頂的「傘」也跟著他移動,一直到走到露台內側才離開。


  春雨大多細膩,這天的雨卻很快變大。兩個人身上到底打濕了些,各自回房間換衣服。文灝離開了應安年的影響半徑,終於有精力好好分析眼下的狀況。


  認清自己的心意,喜歡的人就在近旁,接下來該做什麼?當然是和他在一起,這是自然的渴望。


  但這需要兩個前提:他也喜歡自己,自己可以和他在一起。


  達到第一點需要足夠的表現和認真的追求,文灝已經想馬上去研究策略,付諸實施。第二點卻有點麻煩,現在這具身體離成為真正的人類還有很大一截距離,不能保證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有句話說得好,不娶何撩?


  文灝有了強烈的緊迫感——得快點幫助更多人解決問題才行啊。


  為了避免應安年再次誤會,文灝沒在房間多耽誤時間,走到走廊上,應安年也已經換好衣服出來,兩人一起往樓下去。


  雖說一切還需要時機,看到應安年,文灝卻忍不住先確認一個問題:「安年,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他看著樓梯問,心裡有點小緊張。應安年無論性取向是什麼,他都會追求試試,但若對方有喜歡的人,就要分情況了,不亂插足他人感情是原則問題。


  樂樂和小五並排趴在窗邊看雨的身影已經在視線範圍內,文灝的話卻讓應安年腳步一頓。他看向長發青年,對方低頭看路,看不出特別的表情,應安年仍覺得忐忑,擔心他發現了什麼。


  「沒有。」他說,又強調,「我現在沒有喜歡的對象。」


  文灝抬頭看著他笑,放心了。前方沒有停止符,雖然不能馬上表明心跡,先加深好感,做做鋪墊,還是可以的嘛。


  應安年沒有漏過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心中泛起苦澀。他可能沒發現什麼,但還是害怕自己有這樣的意思吧。


  兩人各懷心思,繼續親親切切地做著好朋友,家裡氣氛恢復如前。應女士在旁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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