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家

  國富強,世安寧,歲平時光賀歲平;人康健,情美滿,團圓人家慶團圓。


  應家這個年過得前所未有地熱鬧,大人、小孩、狗狗齊聚,一頓年夜飯高高興興吃了許久。吃得肚皮溜圓,一家子轉戰客廳看春晚,小五拖著它的小毯子陪在旁邊。


  電視里放著新老照片,展示幾代人的童年玩具,鐵環、沙包、乾脆面卡牌、遊戲機、小汽車……樂樂對裡面的紙青蛙很感興趣,應安年拿來一張紙,手指翻轉,一隻惟妙惟肖的紙青蛙就出現在眼前。


  小孩兒手指往青蛙屁股上一按,青蛙跳下茶几,引得小五湊過去嗅。樂樂和小五就此玩開,按著紙青蛙滿屋子轉。


  應母看小傢伙玩得開心,微笑道:「年年小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小玩具就可以玩很久,容易滿足得很,比樂樂現在更愛笑。」


  文灝轉頭看應安年不需要刻意擺表情就很嚴肅的臉,難以想象他很愛笑的樣子。


  話題突然跳到自己身上,應安年想抹平它,平淡道:「誰小時候都這樣。」


  「那是你不記得了。」應母反駁。為了證明,她興沖沖地上樓找來一本老相冊,應安年不好阻止,只能看著她把裝著自己黑歷史的相冊翻給文灝看。


  光屁股、紅臉蛋照片什麼的,應安年也是有的,文灝邊看邊笑,但好歹顧著應安年的面子,沒有開口調笑,也沒有再朝他看去,讓應安年可以一個人坐在沙發邊緣假裝認真看春晚,盡量忽略被點燃的耳根。


  應安年兒時的照片不算多,但也大致記錄了他的成長。確如應母所言,幾歲時的他非常愛笑,他長得好,笑起來超級萌,文灝忍不住伸手摸上去,想透過照片捏捏他的臉。


  應母還在旁邊添火:「可愛吧?那時候帶他出去,誰都要誇一誇。哪像現在?一張冷臉。」


  文灝點頭,不忘向著應安年說話:「小時候是可愛,現在是帥。」


  應安年僵著脖子看著電視,彷彿聽到了自己形象轟然倒塌的聲音,可廢墟里又長出一朵小花,張著笑臉輕輕搖晃。


  翻過前面的部分,從十歲左右起,相冊里小應安年的笑容就明顯變少了,就算笑也是普通的微笑,像是為了應付拍照人提出的要求。少年身姿還單薄,氣質卻比現在這個成熟男人還冷,冷得刻意而突兀。


  文灝只是有點詫異,應母卻看著看著就沉默下來。照片勾起回憶,凸顯過去的缺憾。


  她前半生做了很多別人不理解的決定,從未後悔,對兒子卻心有愧疚。特殊的家庭環境、早年的貧窮和奔波、後來的繁忙和疲累,讓應安年過早長大,在她發現的時候,應安年已經離開孩童的無憂無慮,板起臉來想要當一個頂門立戶的大人。


  她和應安年都不是傷春悲秋的性格,過去的事很少提起。現在春晚里唱著傷感的歌,訴說時間流逝、親情可貴,身邊有孫輩嬉樂,應母看著兒子的照片,心裡一時浮起酸澀。


  樂樂抓著紙青蛙跑回來,就見奶奶眼睛里包著淚花,很傷心的樣子。小人兒小心翼翼地問:「奶奶為什麼哭?」


  應安年吃驚地轉過頭來,看到自己母親兩下擦掉眼淚,回答:「奶奶只是被電視里這首歌感動了。」


  樂樂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她低落的心情,他蹬掉鞋子爬上沙發,張開小手臂給了自己奶奶一個安慰的抱抱。


  文灝迎著應安年問詢的眼神,搖了搖頭,無聲做口型:沒事。他想那肯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就別讓應安年也回憶一遍了。


  少年散發著冷氣的樣子還在眼前,突出的形象弱化了應安年此刻的強大,屋裡的氣氛影響著文灝,他不想探究應安年曾遇到怎樣的變故,卻也很想抱抱他。但文灝知道那沒有意義也不好解釋,因此沒有付諸行動。


  這時,春晚的舞台上,歌手唱完一段,在間奏里煽情地說:「給你在乎的人一個愛的擁抱吧,人生短暫,我們要珍惜彼此。」文灝還未消散的念頭得到一架落地的階梯,指揮他迅速抱了上去。


  應安年本還在注意母親那邊,猝不及防被心上人抱住,反應了一下才發現是真的。來不及思考這是為什麼,他本能地抬手,那個擁抱卻跟來時一樣突然地撤走了。


  文灝做完了有點冒昧的動作,單方面釋放了想安慰對方的情緒,剛要退回原位,卻見被他突襲的人正尷尬地擺著回抱的姿勢,他後撤的身體再次前傾,又一次抱上去。


  這一次,兩個人終於互相擁抱了。應安年暈乎乎地收緊手臂,將長發青年壓向懷中,感覺像天降珍寶。


  先是堅實的身軀和有力的手臂,然後是相貼的臉頰和鬢髮,接下來是層層傳導的身體熱度……觸覺盡責地將這個擁抱包含的一切傳入文灝的大腦。


  生活在一起,他和應安年有過多次自然的身體接觸,但排除他把應安年當護身符的情況,那些接觸都比不上這個擁抱感受強烈。


  這和抱樂樂也不一樣,不是接觸面積、身體形狀那種不一樣,相互信任、支持的意味之外,好像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文灝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麼隨著逐漸升高的體溫產生、蔓延,來自應安年,也來自他自己。


  文灝仔細感受,習慣性拿出他研究人類的冷靜專業,可思緒被緊貼的身體聚合的熱度衝散,無法很快找到癥結。最後他想,可能是因為心跳,應安年快速躍動的心跳傳來特別的節奏,把他的心跳也帶動得加快了速度。


  這個擁抱有點長,歌手已經快要唱完那首歌,應母和樂樂不知道為什麼沒出聲,無人打斷,應安年卻用巨大的意志力當先放開了手。再不放,他怕過速的心跳會讓理智跳閘。


  身體分開,溫度下降,文灝終是沒有找到準確答案,應安年那邊的答案倒是出來了,大腦冷靜下來,歌手那句從耳邊飄過的話遲鈍地被解析出來。


  「在乎的人」啊,這也很好。


  很久以後,兩個互相在乎的人在幸福里甜得無話不說,文灝才聽到了應安年簡單述說的童年往事。小少年在母親的保護下快樂生活,卻漸漸發覺母親也需要保護,而自己連自我保護都做不到。


  在無賴的追求者喝醉酒來敲門,母親卻無法拿他怎麼樣的時候,在外面的人編造母親的謠言,還故意到他面前來說的時候,在同學欺負他,母親去為他出頭,卻被對方的父母聯手推搡恥笑的時候,小應安年只想立刻變成讓人畏懼的男子漢。


  有一天他路過一家租錄像帶的店,無意中看到店裡放的電影片段。老降妖師對小徒弟說,你打不過別人,就要裝得很兇狠,讓別人害怕你,不敢輕易出手。小徒弟學會沒有他不知道,他是就此練就一張生人勿進的冷臉。


  這個技能幫他更加平穩地度過成長期,逐漸由面具變成他性格的一部分,再隨著個性的成熟和實力的提升,褪去突兀和尖銳,化作仿若天生的氣勢,成為別人眼中的一種魅力。


  經歷造就人,跨過去的人就不會為過去糾結,那時他倆談論的重點在「降妖師」上。應安年開玩笑說,他早早學了降妖法,才能把文灝這個「妖精」拴在身邊。文灝對此嗤之以鼻,哪是應安年降了他,分明是他自己撲上去的。


  這個除夕,他們還遠沒有那麼黏糊肉麻,結束擁抱后的安靜讓人有點不自在,把一切看在眼裡、自己也剛從之前的情緒中出來的應母提議:「春晚也沒什麼看頭,還是玩牌吧。」


  相冊被順勢收起來,四個人開始抽紙牌。因為有樂樂,遊戲定成了比大小定輸贏,紙牌大小順序由a到k排列,重複的人再抽一次,每輪牌最大的得三個松子,後面依次是兩個、一個和沒有。集齊十個松子,就可以換一個讓指定對象表演節目的機會。春晚沒意思,讓自己人表演好了。


  文灝捏著一張j,探頭看應安年的牌,哈哈,又是一個3,至今只有一個松子的男人看來又要墊底了。


  應母手裡的是張8,問樂樂,小傢伙捧著牌咯咯直樂,捂半天才翻過來,是紅桃k。


  「樂樂運氣太好了,說吧,你想要誰表演節目。」文灝摸摸小傢伙的頭,口中這麼問,視線卻已經移到應安年身上了。這個問題樂樂早就想過了,還想得很具體。


  果然,小孩兒看著應安年道:「小叔唱歌。」


  在小朋友心裡,表演節目就是唱歌和跳舞,第一位的是唱歌。樂樂聽過文叔叔唱兒歌,聽過奶奶唱催眠曲,只有小叔的歌聲還沒聽過。


  文灝湊趣,帶頭鼓掌,應安年也不扭捏,只是他會的歌實在少,想了想,唱了首《精忠報國》。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華國要讓四方……


  「來賀!」


  如果說開頭的掌聲只為好玩熱鬧,聽完應安年唱歌后,文灝恨不能把手拍腫。應安年唱歌居然這麼好聽!


  樂樂是個跑調小王子,文灝自己唱歌只能說聲音好、節奏對,感情是沒有的,聽應安年唱歌卻是種讓人驚嘆的享受。渾厚的男中音,唱起這麼有氣勢的一首歌,像是武林高手把醇厚的內力打入聽歌的人體內,所有筋脈都在震蕩中被疏通了。


  由這首歌開始,後面文灝和樂樂贏了總是讓應安年唱歌,而他倆總贏。應安年從《走四方》唱到《朋友》,最後還唱了《向天再借五百年》。


  一首歌唱得大家興起,全部跟著唱,樂樂只會重複最後一句,而且堅定地跑調,把所有人都帶偏了,群魔亂吼,連小五都跟著嚎。


  又唱又笑,文灝進房間的時候還心情激動,腦子裡回蕩著「願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上微薄看看,除了吐槽春晚,眾人都在寫一年回顧和新年期望,各種美好的言語和情緒彙集在一起,讓非人類也覺得未來似乎能通過寫下的文字獲得向前的力量。


  見習人類:過去一年,做了一個幸福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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