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憑什麼你是皇后
婦人先是看了眼龍修,得到應允時才欠身道,「請王爺和大人隨老奴這邊請。」
緩慢的跟著腿腳不便的婦人向前走了一段路轉到另一個四合庭院停下來,梅竹雪便看到那可能是徐氏的中年女子在窗邊正認真的炒著雞蛋,頭髮微散,髮髻上插著一根紅木簪,面容枯瘦而憔悴,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驚慌的鬆了手中的鏟子,與石砌地面發出清亮聲音又像是驚醒一般連忙撿了起來。
「娘娘,這兩位是川國的昭惠福王殿下和御膳房的梅竹雪大人。」
聽見婦人還尊稱她一聲娘娘,梅竹雪目光看過去,想象這人曾經光鮮亮麗的樣子也定是肌若凝脂吹彈可破如那蒸籠上的蒸蛋一般。
「蒸的時候用東西蓋住碗口比較好,那樣可以防止水氣滴落在蛋液上形成蜂窩狀。」見女子沒有反應,梅竹雪不自覺走過去看著蒸籠上的東西提醒著,一旁龍修冷哼一聲,「多管閑事。」
「唔……王爺當我職業病不行嗎?」
見面前兩人互相頂嘴,女子忽然笑了起來,聽見笑聲,梅竹雪訝異的轉回頭,原來這冷宮裡也還有未瘋掉的人,又會自己燒菜,對於這個徐氏,梅竹雪暗自加了好感,「若是你想做甜的蛋羹,放點牛奶可以幫助蛋液凝固。如果不放牛奶,放少許鹽也可以幫助蛋液凝固,一點點吃不出來鹹味。還有水少了,口感會偏干。」
「我看你在做餡,是要做餃子嗎?」
「女人,話太多了,該離開了。」
「欸?這麼快?」
「本王可不是在這陪你探討烹調的。」
「這位王爺說的沒錯,多謝你的指點,不過大人還是不宜在此地多留。」
聽見此話,龍修側過頭眯眼睇著女子,懷疑道,「你不認得本王?」
「你我以前見過?」
「……哼,不認得也罷。」龍修雖在初見這女子時就認出她是曾與文瑤太后姊妹相稱的徐淑妃,不過那時他來蒼雪也還尚幼,不認得便不認得。
只是女子突然開口,使得梅竹雪驚喜的望過去,她的聲音依舊婉轉有力,絲毫不像在冷宮長時間住著的人,眼睛也透露著淡淡生氣,梅竹雪剛要說些什麼,卻被龍修拉至一旁低語,「女人,你莫不是有了要將這女人帶出去的想法吧?」
「……我沒有啊,怎麼可能。」
「最好不是,那種愚蠢的行為只會害了你。」
「……嘿嘿,我哪有那麼傻。」梅竹雪含笑說著謊,剛剛有那麼一瞬她的確產生了一絲那種打算,可龍修點醒了她,不能那麼做,否則必然會在宮中掀起軒然大波,那樣只會給楚景遠造成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就算自己把這女人帶出了冷宮又能如何,先皇已逝,這世上能讓她有所眷戀之人也早已不在,出去也只會徒增傷感而已。
「既然沒有別的想法,人你也看到了,就快隨本王離開這裡。」
「等等,龍修,你說我進來會揭開別人的傷口的事究竟指的是什麼?」
「那件事……啊,你還真找對人了。」
「恩?什麼意思?」
「那個徐氏就是能給你答案的人,不過你真想知道?即使不顧別人的傷也想知道?」
被龍修淡漠的話問住,梅竹雪又出現了猶豫,的確,走進來前就在想自己該不該去探究,結果還是進來了,好巧不巧能告訴自己的人又是眼前這難得沒有精神崩潰的女子,即使知曉的是他人的傷事,也要知曉的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不顧別人感受只是為了解決自己內心的疑問?這和那些不顧他人死活只為自己得寵的女人又有什麼不同?
就在梅竹雪猶豫兩難的同時,御書房內,正同丞相商議防範冬季凍害措施的楚景遠,聽著走進來的舒睿通報的事情怔愣的放下手中的文書。
「你說梅竹雪又去了廣寒宮?」
舒睿沉靜點頭回道,「有人看到她同福王在廣寒宮附近起了爭執,隨後福王便拉著她向那裡走去。」
「……是么,她還是過去了。」還是沒有攔住。「丞相,凍害一事就交給你來安排處理,還有什麼等朕回來再議,朕現在要去廣寒宮。」
「來人,擺駕。」
「陛下!」舒睿和童戰同時站在楚景遠面前做著勸攔,「陛下,廣寒宮乃是冷宮之地,萬金之軀不宜前去那種地方,還是臣去將他二人帶回來。」
「不,此事朕要親自去。」不論是否有危險,都要他親自將那女子帶回來才行,她在冷宮之中可能遇到的事也必須由他來解釋才行,為何龍修會同意帶她去那個地方?知曉了那些事,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
看著楚景遠堅定的眼神,舒睿與童戰對視一眼,終究還是妥協,於是,就在梅竹雪那邊還未知曉什麼時,楚景遠也已經向著那個地方趕了過去,趕去那從不曾有新鮮氣息踏進的領域,趕去接回他心繫的女子,趕去那死寂般的空間,擋下對這女子僅存在宮裡的好念想的磨滅。
他也明白了龍修后又帶她走進那裡的原因,所以他在怕著,害怕那個地方會成為他們彼此間本就不近的距離中更大的阻礙,那個總在想著自由的女子他怎麼能讓那裡封閉了她的心,明明都已經對他表明過心意,他怎麼能讓那心意重新化為烏有。
想到這,楚景遠的腳步便更急促起來……
並不知曉楚景遠正趕來的梅竹雪此時看著面前女子仍在猶豫著,已經走進了這裡難道這麼無所收穫的離開就是自己最終想要的嗎?顯然不是,有很多事情,早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被自己的內心刻意經營過了,所以梅竹雪知道,那個帶著別人傷口的事情,她是非要知道不可的,即使今日沒有答案,依如她所說,明天或者是後天總有一天會再次來到這裡,解開那個答案。
梅竹雪忽然覺得自己很壞,明知道那是別人的傷,卻還要刨根問底,執著於那個結果,只是有那麼一刻,在梅竹雪的心裡有過那樣的想法,若那受傷之人是楚景遠,她會安撫他的傷口的,什麼代價都可以。此時的梅竹雪被眼前的事情吸引著,根本沒有想過,那將要付出的代價會是怎樣沉重的一種分量。
矛盾一詞,字典里的具體解釋為何,梅竹雪已經無從查證,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內心的矛盾已經一點一點從心裡想著的偏墜於眼前接觸的,未及回答龍修什麼問題,梅竹雪轉過身走回女子的身邊,拿起胡蘿蔔準備切丁,「是要包餃子吧?我來幫你。」
低頭看看配菜有芹菜、香菇、豆腐乾、胡蘿蔔,還有木耳,梅竹雪心裡偷笑,原來冷宮裡的食材也挺齊全,雖然看起來都有些爛了,是棄掉的東西,但對這裡來說,或許就很新鮮了。
「愚蠢的女人,你在做什麼?」龍修壓抑著怒氣瞪著面前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人,她以為自己是在御膳房嗎?
「我在幫忙啊,你也想來?」
「你這個……」龍修剛要唾罵些什麼難聽的字眼,可是看著女子餘光偷瞄徐氏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麼,這個女人,她已經打算問那件事了。一時因她不經大腦的行動激起的煩躁瞬間平靜,換上一副置身局外的姿態觀望起來,本以為依她那性子知道會揭開別人傷疤應該不會繼續探究,不過看來是自己低估她了,總是做出意外的舉動,還真是叫人無法撒手不管,只是那件事揭穿之後,這個女人怕是更會將注意力投注到楚景遠的身上吧,自己帶她進來,反倒成了反效果么。
還以為看到冷宮的破敗會讓她對此地心灰意冷,結果卻是更在意啊。呵呵,自己又有何資格去說別人的宮殿,明明自己住的地方也是如此被利益熏染的存在。或許正是因為與楚景遠站在了如此等同的線上,沒有得到這女子的心才會讓自己這麼挫敗吧。
就連巴蘭那時也是如此,明明勸過那女子不要嫁給楚景遠,唯獨那個女子,不想看到她被皇宮的規矩和在嫉妒蔓延的女人堆里去為一個「寵」字斗著陰謀,每日油走在不安與不甘之中。只是沒想到意外來的太過迅速,老天帶走了那女子,也帶給了楚景遠日後終年獨守的孤寂與自責,每每來到蒼雪,看著他拒絕自己的皇姐,看著他被愧疚束縛著自己,龍修就覺得心裡無法言喻的暢快。
沒錯,他本該是這樣想的,可是卻沒有,反而更多的是同情,他竟然會同情起那個害了巴蘭的男人,擁有這樣想法的自己,也實在難看,所以他才會那麼反感楚景遠,明明同情著他,在看到他每日輕鬆笑顏時仍然還是讓自己有了憎惡的想法,為何還能保持那種樂觀的態度把愧疚的心情藏在心裡?
直到見到眼前的女子,看著她對那人的奮不顧身,龍修明白了,即使擁有再多的歉疚之情綁縛著自己叫自己不要擁有幸福,楚景遠他最不想要的卻是同情,不想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尤其是眼前這個女子。
哼,楚景遠,你越是不想要什麼,本王便越讓你看到什麼,當梅竹雪知曉當年的一切之後,會對你抱有什麼想法呢?定會在她眼裡出現對你的同情吧,到時你會是多麼的不堪本王還真想看看,雖然這樣發展並不在自己的計劃當中。
只是龍修的想法還未成為現實,不在計劃的事卻接連發生著,徐氏不知為何突然驚叫起來,原本還順應梅竹雪的想法同她一起做的餃子餡嘩的一聲全部灑在了梅竹雪身上,湯汁滴答作響甚是狼狽。
「怎麼回事?」
從思緒中回過神,龍修看到的便是揉著面的手僵在半空中的梅竹雪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著徐氏的畫面,而徐氏則瞪著雙眼呼吸急促的指著梅竹雪喊著踐人。
事情為何會突然發展成這樣,梅竹雪還沒有弄明白,只是下一刻徐氏就撲上她揪著她的頭髮作勢要搶奪梅竹雪頭上的發簪,這一動作使得龍修和梅竹雪恍然大悟過來,是那金簪,皇帝御賜欽點妃子的金簪。得金簪者可得皇后之位。
下意識擋著頭,被抓住的頭髮傳來刺痛感,手中還殘有餡料的油膩感,一時間混亂一團,一旁的婦人見狀正欲上前卻被徐氏用力推開,腿腳不穩摔坐在地。而徐氏仍不罷休的拉扯著梅竹雪的頭髮失神的喊著。
「還給我,還給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我的,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跟著德妃那麼做,也就不會落得今日下場,也就不會跟那些瘋女人住在這種破舊的地方。」
「放開她。」上前試圖推開徐氏,但龍修發現根本是徒勞,這個女人此時的力氣比他想的還要大,而緊緊抓著的頭髮使得他不得不顧忌若是用武是否會傷到梅竹雪。「該死,給本王放手聽見沒有。」低聲咒罵著,龍修只得再次試圖將梅竹雪護在自己身後。
再看梅竹雪,握著簪子似乎還在愣神狀態卻只是捂著頭防著對方。
「你還給我啊,憑什麼,憑什麼你就能當皇后,而我卻要來這裡,憑什麼,長孫瀾你才是卑鄙的女人,你才是……」
長孫瀾?好像在哪聽到過。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梅竹雪聽見女子喊著自己的名字才想起來文瑤太后的本名就叫做長孫瀾,所以,現在這個人是把她當成了太後娘娘嗎?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生了什麼?和她想知道的事情有關嗎?
這女子忽然看見她頭上的蝴蝶金簪而如此激動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唔……」好疼。真是好大的力氣,明明比自己還要瘦的身子,究竟是帶著怎樣的精神力量讓她如此爆發。
「可惡,你這瘋女人。」龍修氣急敗壞的擋下多次徐氏對梅竹雪的攻擊終於忍無可忍想要像上次一樣將這女子敲暈時,院落外傳來一聲震怒的命令。
「住手,統統給朕停下。」
意外的,只是這麼一句話,徐氏忽然就安靜下來,帶著怔怔的眼神望向不遠處的方向,手裡雖仍抓著梅竹雪,卻好似收回了全部力氣,龍修也趁機推開她將梅竹雪護在懷裡檢視起傷口,好在除了被抓亂的頭髮和那些餡料的殘渣之外並無過多的傷害。
而梅竹雪,看著突然出現的人也是一愣,楚景遠他怎麼會來這裡?
身邊徐氏目不轉睛盯著那明黃衣袍下的俊逸男子,他還是那麼魅惑,還是那麼年輕,而自己……
想到這,徐氏慌張的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襤褸衣衫,十二年不曾換過的衣服,即使再華麗,做工再精細,也禁不住這些年的風霜。她試圖整理了一下因為剛剛的糾纏而更混亂的布子,兩手在腿側擦去炒菜做餡時沾上的油漬和麵粉,又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重新插好紅木簪,低著頭邁著碎步走了過去。
「淑妃恭請陛下,陛下萬福。」
這一系列的動作看在梅竹雪眼裡都是生生的刺痛,這女子竟是如此尊重著眼前出現的人,怕也把楚景遠當成了先皇對待吧,那份刻骨銘心為其付諸一生的愛戀在她眼裡看來是多麼諷刺,這女子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生生念著的人早已離她遠去。
想到這,梅竹雪便無法開口說些什麼,只是靜靜抵在龍修環緊的手臂中看著那女子等待的答案。
楚景遠先是皺著眉望向灶房外的兩個人,以及那被欺負仍鎮定回望他的梅竹雪,復又低下頭看著面前跪地小心翼翼的人,他知道,她在對著誰說話,也知道,這女人同自己有過怎樣的瓜葛,眼神沉了沉,輕聲道了句平身,那女子便欣喜的站起來卻仍是不敢抬起頭。
隨後楚景遠開口的話則硬生生打破了她的希冀,她惶恐的抬起頭望向男子,聽著他喊著身後的女人,喊著她叫她到他身邊來,滿眼覆蓋了落寞,原本溫柔似水的笑容化作妒忌的怒火,又因不敢冒犯了眼前的人只得咬著嘴唇忍下去,甚至咬出腥澀的血也不管不顧。
梅竹雪雖然看清那女子的情緒,卻也在楚景遠叫她過去時聽話的走了過去,即使龍修就在身旁掰著她的肩讓她難以前進,卻還是抬頭低語一句,「龍修,讓我過去。」
「……你看不出來現在什麼情況嗎?過去只會讓那女人更襲擊你。」
「我明白,所以我要過去。」
「你說什麼?」
「因為我不過去,才會更讓事情複雜化。」她知道,若是自己不聽對方的話走過去的話,那男子一定會親自走過來,那樣只會更激起那女子的恨意,而且,院落外那些瘋的傻的,沉默的女人們也都在小心翼翼的看著,估計皇帝出現在冷宮的事情太過意外了吧,恐怕是蒼雪國破天荒的頭一遭,自己何德何能讓皇帝親自迎接,又不是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