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非一般難受
聽男子說中自己軟肋,楚若炎略顯臉紅急忙辯解,「那是……那是看她在為皇兄忙碌,想是為了你的事,我,我才勉為其難幫她的,下次這種事本王才不去做了。」
話音剛落,遠處就聽見熟悉的女子聲音喚著他的名字,不久后,一抹淡白色暗花羅裙的身影端著托盤或急或緩的穿過石板小路走過來,剛站定身子就將一碗湯舉到男孩面前笑道,「王爺王爺,這還有一碗土豆濃湯和冬瓜排骨海帶湯給我嘗嘗。」
「……還有?你沒完沒了嗎?本王不來了,你找別人去。」
「哎呀,別那麼矯情,你看怕你嫌土豆湯太濃厚,特意給你搭配這冬瓜清湯呢,快喝喝看。」梅竹雪從六聖樓回到宮裡後幾乎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湯羹都做了一遍,就是找不出該做哪一樣給楚景遠,現在僅剩這兩樣還沒有找人試驗過……咳,不是試驗,是試湯。
瞥了一眼桌上一白一清的兩種湯,楚若炎只有種午膳都被淹沒的感覺,甚至就連自己都漂浮在那湯羹上載沉載浮,不覺有些噁心頭暈,連忙推著接近的梅竹雪,「一邊去,一邊去,皇兄就在這,你直接找本人試不是更有效果。」他總算能夠想象以前在給楚景遠上菜前,這女人是如何進行味道嘗試的了,真是比地獄還恐怖。
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楚若炎身上的梅竹雪這才發覺另一側坐著的是誰,忍不住呀了一聲。
對於梅竹雪這種反應,楚景遠有些奇怪,怎麼見到他就讓她那麼後悔?
「唉,你怎麼在這啊,聽說你不是陪太后聽戲呢。」
掩去內心疑惑,楚景遠微微笑道,「的確,朕正聽戲呢。」
抬手指了指戲樓的方向,梅竹雪也跟著聽到那裡傳來的戲曲聲,哀嘆道,「真是失策,這樣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
聽梅竹雪這麼說,楚若炎無聊的哼笑一聲,「要我說你就直接把那烏風草分成好幾份放到每碗湯里讓皇兄喜歡哪個喝那個不就好了,還非找人試來試去,就你不嫌麻煩。」
「王爺,你當那烏風草是量產的哦,就那麼一株,分吧分吧還剩什麼了,你讓我給楚景遠喝渣滓啊?」
「唔……」覺得梅竹雪說的有道理,楚若炎不再反駁,只輕輕哼了一聲說她腦子笨。
而梅竹雪也不與他計較,餘光瞥著一旁沉默的楚景遠,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同的地方,是劉海修剪換了方向的緣故嗎?還是笑意里調侃的意味少了許多。或者是他看她的眸光里多了幾分眷戀?
等等,眷戀?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即便他平日喜好親近她,說些讓人誤會的話,可怎麼也沒有存在這份感情吧,還是自己從未注意過他是否對她有這種深情愜意的想法?
「梅竹雪,看著朕的臉如此入神在想什麼?」眉眼彎著,嘴角也對應彎著,楚景遠的笑意柔和中帶著一絲深邃使得梅竹雪一時慌張,「誰,誰看著你發獃了,我是在看著你的髮帶。」
「哦?果然還是在看著朕。」
楚景遠的笑容更加愜意,梅竹雪卻不知如何反駁,畢竟,她是真在看著他,「你很煩啊,既然你在這,就說說究竟喜歡喝什麼。」
「恩……你做的朕都喜歡。」
「楚景遠,正經點,我這辦正事呢。」
「難道朕此刻表現很不正經嗎?那真是失禮了,下次會改正的。」
面對男子故意擺出的謙遜樣子以及身旁楚若炎忍笑的聲音,梅竹雪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這個傢伙,現在就算當著外人的面也開始不遺餘力的調侃她了,無奈只得自己解決,「啊?什麼?你想喝蟑螂鼠蟻湯啊,口味還真是獨特,好吧,為了治好你的舌頭,我就勉為其難叫人去抓那些東西。」
看著女子故作聽不清而自言自語的樣子,楚景遠也有種挫敗感,結果,自己的話還是被她糊弄過去了,即便讓她知曉了蝴蝶金簪的意義,最後也不過如此,她仍然認為他的心裡裝著的是另一個人。
「怕了你,朕喜歡吃海參。」
「海參嗎?我知道了,這就去給你做,你等著。」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梅竹雪開心的便要跑回御膳房,沒跑幾步又停了下來,「對了,加羊肉可以嗎?」
「按你的想法做便可。」
回完女子的問題,楚景遠看著開心跑遠的人又是一嘆,察覺到其情緒的楚若炎擺弄著桌上的焦糖蘋果派,這是他剛剛作為試湯而得來的回報,他看著那小小甜點開口問著面前的人,「皇兄這之後要怎麼處理那個女人?」
「呵呵,處理什麼?」
「皇兄知道我說什麼,要留她在宮裡嗎?」
「宣王不喜她在宮裡?」楚景遠並未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用牙籤插起一塊杏仁脆餅淡淡反問。
「……也沒說不喜歡,哼,如若皇兄留她,我也勉為其難接受好了,才不是喜歡她,也不是喜歡她做的東西,只是……只是皇兄喜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楚若炎眼神閃爍著回答,手裡的蘋果派慌張的塞進嘴裡,有些含糊其詞。
笑看著楚若炎的表現,楚景遠心裡很清楚,這宮裡能夠同他走的近又能被他接受的人並不多,梅竹雪這樣的著實是在少數,少數願意主動接觸宣王的人,所以有好感也是正常。
垂眸仍未回答楚若炎的問題,楚景遠抬手招了招身後站著的舒睿吩咐道,「那個日子快到了吧?」
未料想楚景遠會提起那件事,舒睿眼神微怔隨即很快俯身應聲,「是,就快到了。」
「今年,還是會去嗎?」
「是,會去。」
「……那,今年,朕也會去,你便準備一下吧。」
「……遵旨。」舒睿領命,重新又退回原地,只是眼裡卻沒有了之前的冷靜。
楚若炎望一眼不遠處扶劍直立的男子,復又回視面前的人,猶豫著開口,「皇兄指的莫非是……」楚若炎的印象里那個日子到來時,楚景遠都是將自己關在芳霄閣一整日獨自飲酒,為何今日會突然有了那種想法?
楚景遠淡笑不語,食指放到嘴邊對皇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聽見遠處傳來梅竹雪的聲音,話題也便沒再繼續下去。
「哈哈,還好御膳房有泡發好的海參,這湯這麼快就搞定了。」
端著一碗熱湯走過去,梅竹雪並沒察覺院落中每個人的異樣,只笑著指著那碗放了烏風草的羊肉海參湯說道,「楚景遠,快,趁熱喝掉,我還加了羅漢參和香菇,不知道怎麼樣。」
「……」凝著那碗熱湯,楚景遠輕聲問道,「梅竹雪,為何執意要為這湯費這麼多心思?按你平日所做也沒有差別。」
梅竹雪在男子面前晃晃手指否定著,「你沒有差別,可是我有差別啊,呃,也不能說你沒有差別,你也有差別,喝了這碗湯之後就意味著你可以徹底恢復味覺了,這碗湯就是你吃貨道路上的另一段起始點,我當然要用心做,而且,當初就說過的忘了嗎?我會讓你有一天真正對我做的菜說一個好吃,雖然你平日已經不會說難吃了,可那意義是不同的。過了這道菜,你舌頭的未來將一片光明。」
也不管這幾個人聽不聽得懂吃貨這個詞,梅竹雪一邊聲情並茂的解釋著,一邊為楚景遠的湯吹涼。楚若炎不屑的哼了一聲,「就算是靈丹妙藥也不可能立竿見影,還說什麼起始點,說不定晚膳時都不一定能好。啊……梅竹雪,你竟敢敲本王頭。」
「你呀,別烏鴉嘴,烏風草的藥效就有那麼神奇,你就不能這樣想?」知道楚若炎那只是無心之語,可梅竹雪聽著還是有些不舒服,好像否定了她這種想法就是否定了她的料理精神一般難受。
楚景遠看著二人的互動苦笑著,拿起湯匙喝了一口,感受到兩道強烈的視線,抬頭望去,正互相敲打的二人都在專註的盯著自己,就連身後的舒睿也上前一步來到自己的身後,他的心裡更是無奈,雖然被關心著是件值得高興之事,可此時他寧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味覺。
「……怎麼樣?有什麼感覺嗎?」
「沒有,這個烏風草沒什麼味道。」面對梅竹雪的疑問,楚景遠如實回答著。
「是嗎?那把這碗都喝掉看看,能不能嘗出一點鹹味什麼的。」苦辣酸都已經嘗出來,梅竹雪本沒有什麼擔心,可此時卻比他最初嘗菜時還要緊張,手心都捏出了汗。
楚景遠靜靜凝著女子的表情許久都沒有反應,楚若炎也忍不住問了一聲,他這才給了些反應重新喝著那碗湯,湯汁與羊肉是再明顯不過的鮮味,這些都是他本來就能嘗出的,可當整碗湯都喝完之後,眾人等待他的回答時,楚景遠卻說出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意外的答案,那個答案未觸及所有人的期望,以至於梅竹雪聽到時還有一刻的微愣。
「我,我回御膳房再盛一些,鍋里還有,可能,可能是烏風草都沉到湯底的緣故,我重新給你盛一碗。」不相信楚景遠說過的話,梅竹雪極力否定著那個聲音,拿著碗的手都有些顫抖,對方寬厚的手掌覆蓋上去使她一驚,碗便應聲落地。破碎之聲更像是宣告著結果刺著梅竹雪。
什麼叫沒有味道?她明明還在湯里加了辣椒油,他怎麼會連那個味道也嘗不出。
「梅竹雪,別勉強。」
「我不勉強,一點也不勉強,啊,我知道了,楚景遠,你故意逗我對不對?不想告訴我,我做的菜究竟好不好吃,所以故意說嘗不出來?」
「……梅竹雪。」
楚景遠只是念著她的名字,然而這更加刺激了梅竹雪內心的不平靜,身旁楚若炎也面露難色,「對了,不是說了,可能藥效沒那麼快起作用,晚膳,晚膳應該會好一些。」話即便是這麼說著,可楚若炎還是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既然不能嘗出辣油的味道,那也極有可能意味著原本已經能夠嘗出三味的皇兄就連另外兩味也嘗不出了。
「對對,沒錯,一定是這樣,王爺意外說了很有道理的話嘛,哈哈,哈哈……」梅竹雪笑著愈發乾澀,她從未想過得到的是這種結果,之前滿懷期待的心情瞬間跌至谷底,原來可以如此難受,難受而難以抑制,只想扒開楚景遠的舌頭好好研究一下。
那個烏風草總不可能是假貨吧,那可是她千辛萬苦親自採回來風乾的,難道那東西也有所謂的保質期嗎?
側頭回視沉默不語只凝著破碎湯碗的男子,梅竹雪緊抿著嘴唇反握住了對方的手越握越緊,直至不甘的情緒傳達到男子身上,卻在他苦澀的笑意下瞬間瓦解。
他的輕鬆,究竟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學習之秋,運動之秋,食慾之秋……
原本該是如此豐富的季節,為何自己卻一點也無法提起興緻?果然該是蕭索之秋、破敗之秋才對吧。
盯著灶上熱著的油鍋,梅竹雪內心獨白如此唉聲嘆氣著,皇上再次失去味覺一事很快就傳遍後宮,文瑤太后趕去探望時,楚景遠卻只是輕鬆安慰著,就是如此讓人看著和睦的畫面使得梅竹雪心裡很不是滋味,烏風草是她帶回來的,湯也是她做的,可是卻沒能治好那個人,甚至還讓他變得與以前無異,難道是她加了羅漢參和烏風草起了衝突產生了毒素?不能那麼碰巧吧。
「姐姐,姐姐……」
桃瑛晃著梅竹雪的衣袖喚著她,這才將沉思的女子喚回現實,「抱歉,稍微想些事情。」
見女子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桃瑛這才指著她手裡的豬裡脊說道,「白鬍椒粉撒多了,而且麵粉也裹得厚,還有蘋果泥糊了。」
「呀,糟糕。」經女孩這麼一提醒,梅竹雪才發現正在鍋里打算調醬汁而加熱的蘋果泥因為忘記倒高湯,自己又沒有看鍋導致大半果泥變得黑乎乎散發著焦糊味。
屋內因這糊味而抱怨的人不在少數,梅竹雪連忙將鍋子移開,鏟去廢掉的食材,看著垃圾簍里的東西垂肩輕嘆,還好桃瑛這個時候過來了,這麼不專心被師父看到一定教育起她沒完。
「對了,你來找我嗎?」
「娘娘說,要姐姐給陛下做碗歸棗粥補補氣血。」
「好的,做完這道豬排我就煮。」說著,梅竹雪忙架起鍋放入少許油熱鍋,放入洋蔥碎以中火炒香,再放入蘋果泥、雞高湯、奶油2大匙,薑汁2大匙,細砂糖、鹽重新調製蘋果燴豬排要用的醬汁。
這時,一名小太監走進來對梅竹雪開口,「梅大人,孝李王主在外面傳見您。」
「龍依要見我?」這次沒有忘記注意火候的梅竹雪一邊看著鍋,一邊反問著,想來那人也是為了楚景遠的事而找她,便讓桃瑛接手,自己則脫了圍裙拍拍手裡的麵粉走出去。只見龍依背手立於御膳房的院落內,不耐的跺著腳,若不是那纖細的身材以及抱怨的聲音,她幾乎以為是龍修站在那裡。
聽見腳步聲,龍依轉回頭還未等梅竹雪走近便斥責起來,「真是卑鄙的女人,你是故意的嗎?故意讓楚景遠無法恢復味覺?不知在哪找來一株破草,又騙了龍修,現在連景遠都不肯放手了?」
「……」早就料到這女人會說些什麼,梅竹雪並無驚訝與愧疚的直視著她反問道,「那麼請問王主,我故意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呢?」
「當然是為了黏在景遠身邊不走,當初不是說好治得他痊癒之後就會離開宮裡嗎?怎麼後悔了?」
「我沒有後悔,既然說了會調理好楚景遠的味覺就一定會做到。早晚都是那種結果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你不要含血噴人。」
見梅竹雪說的理直氣壯,龍依更是有些氣憤,為什麼景遠看上的會是這種恬不知恥的女人。「真是可怕,你可真是可怕,從前我怎麼沒看出你是這種人……不,不對,從前你也是這樣的人,只不過懂得裝平庸才矇騙了其他所有人,現在甚至連龍修你也不放過。你不是已經有個陽星了,貪得無厭也要有個限制。」
「我自認沒做錯過什麼,如果你是因為楚景遠的味覺來責怪我無可厚非,也承認那是我的失誤造成的,只是一碼歸一碼,別把別的事情混為一談,還有,我與陽星的關係也不是你可以隨意評價的,至於龍修,一切都是他自己所想,倒不如說我還是受害者,現在可以讓我回去做菜了嗎?太后要我做的粥還沒有去準備呢。」
梅竹雪對她的不屑一顧將龍依的憤怒激發到某個頂點,就在她欲轉身離開之際,抬手便要扇去一個巴掌以給她一點教訓,可是梅竹雪卻躲過這一動作,也略顯不悅的回視面前激動的女子冷聲道,「……以為一個巴掌就可以讓我妥協嗎?還是你覺得這一掌下去就能解決所有問題,楚景遠可以恢復味覺,你也可以跟他關係更親近?」
「無禮之徒,放手。」沒想到對方的力氣會比自己大去許多,龍依壓低著聲音命令著,生怕這一幕被外人瞧去壞了她的名聲,更讓楚景遠對她有意見,她絕不能讓楚景遠與她更拉開距離,思及此,另一隻手便下意識抬起來欲繼續,可仍然被梅竹雪攔下。
面對女子的冥頑不靈,梅竹雪只是嘆氣,一直與她進行這種無謂的爭執也有些累了,「若是你覺得打了我可以改變什麼,我放手任由你打也沒關係,只不過,現在別來妨礙我。」她還沒找出楚景遠味覺重新消失的原因,可沒有時間在這裡與她牽扯一些言情檔的爛俗劇情。
看著梅竹雪正顏厲色的神情,龍依有些許遲疑,卻仍故作鎮定的開口,「什麼啊,不過一介平民,竟敢對本宮指手畫腳。」
懶得同其繼續爭辯些什麼,梅竹雪不言不語轉身走回葷局房任由龍依在外面氣急敗壞地責罵,見桃瑛已經將歸棗粥的食材為她備好,板著的臉面終是松垮下來。
「麻煩你了,小桃瑛。」
「姐姐看起來很累。」端著已經做好的豬排,桃瑛關切的問著,然而梅竹雪只是乾笑著嘆氣。
「我沒事。」只不過每次同龍依接觸都感覺精神壓力加大而已,「你先幫我把那豬排送去給楚景遠吧。」
「好的。」
「對了,桃瑛。」
「恩?姐姐還有什麼吩咐嗎?」
「欸……就是,太后她……」梅竹雪猶豫著不知如何問下去,想來文瑤太后愛子心切,此次她把事情搞砸一定讓她很失望,龍依都來責怪她了,太后的話一定會降罪什麼的吧。
似乎明白了梅竹雪的意思,桃瑛回以安慰的笑容輕快答道,「姐姐放心,娘娘並無怪罪姐姐之意,只是望你繼續好生照顧陛下飲食。」
「哦……這樣啊。」
這種回答梅竹雪實在受之有愧,明明烏風草是個解藥,到她這裡反倒有種毒藥的感覺,後宮之中議論此事的越來越多,就算當著她的面沒人說些什麼,可那些不自然的眼神梅竹雪不是察覺不到,心裡更顯得難受。
從點心局走出來,端著煮好的歸棗粥,梅竹雪的腳步有些遲緩,迎面遇見的宮女太監對她行過禮后都避開繞行,弄得她甚是尷尬,直接坐到迴廊橫欄上不再前進,兵器的碰撞聲吸引她的注意看過去才發現是舒睿手握長劍站在石路上正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