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女兒身
「火鍋二品：豬肉絲炒菠菜、野味酸菜；大碗菜四品：燕窩「萬」字紅白鴨絲、燕窩「年」字三鮮肥雞、燕窩「如」字八仙鴨子、燕窩「意」字什錦雞絲；中碗菜四品：燕窩鴨條、鮮蝦丸子、燴鴨腰、溜海參；碟菜六品：燕窩炒燒鴨絲、雞泥蘿蔔醬、肉絲炒翅子、醬鴨子、鹹菜炒茭白、肉絲炒雞蛋。」
「姐姐在寫什麼？」御膳房外的石桌前，梅竹雪正趴在桌上用那還不習慣的毛筆羅列著膳食清單，桃瑛走過來側頭望著。
「這個？恩……這個是從我母親那裡聽來的家鄉里曾經一位太後過生日時的菜單。想先記下來做個參考用。」
將手上的菜單遞給桃瑛，梅竹雪手托著腦袋微微一笑，有徒弟的感覺就是好，還可以跟自己討論討論，這要是在以前工作時都只能自己來考慮，副廚師長應該也是屬於不喜歡她那邊的，畢竟若是她沒回國的話，就是那個人擔當廚師長了，然而在這裡，即使有職位差別，那些司膳太監，庖長等人卻都不會對她這走後門進來的人多有排斥。雖然有的時候因為楚景遠的關係，他們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從回憶中回過神，梅竹雪等待著桃瑛給的意見，只見她指著菜單略感意外的開口，「看起來無甚出奇呢，除了燕窩，多是雞鴨為主，像是平常小店裡也能嘗到的菜式。」
「是啊，我當時也不相信。」
「那位娘娘一定很是節儉吧。」
「呃……這可不好說。」
慈禧太后是不是真的節儉梅竹雪不知道，她只知道慈禧曾乘火車去奉天，臨時御膳房就佔了四節車廂，其中1節車廂裝著五十座爐灶，每灶負責做兩種菜，共用廚師一百名，雜差不等。每餐備正菜一百種、糕點水果糖食乾果一百種。實在看不出她節儉在哪裡，同楚景遠這個吃貨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能說她愛民間美食更勝山珍野味吧，這點楚景遠倒是和她挺相像。
「對了，你來是找我的嗎？還是宣王又想吃什麼甜品了？上午剛讓他們給改善了烤爐，現在可以烤一些我之前跟你說的那種蛋糕和披薩了哦。」
「桃瑛來是請姐姐去潭音宮的，娘娘想吃姐姐上次做的泡菜餅和炒年糕了。順便還要與你談論一下降誕日的事宜。」
「哦？呵呵，娘娘原來也喜歡吃辣口，你等我一下。」
收拾好桌上的文房四寶，梅竹雪便跟隨桃瑛回到潭音宮，遠處李蕙端著托盤迎面走過來，許久未見這外御膳房的人，梅竹雪上前打了聲招呼，「李姐。」
「呦，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丫頭來了。」上下打量梅竹雪一番，李蕙不禁咋舌，這受寵的人就是不一樣，行頭都升一檔次，剛來御膳房時她就看她不像做菜的，現在更不像了，日後恐怕真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吧。想到自己曾與這人走得近，李蕙的態度不禁變了變。
「嘿嘿，李姐你忙呢？」
「哎，別提了，這孝李王主不知是怎麼了，吃什麼都不順心，你說她以前也習慣了這些滋味的料理，結果今天全都退回來了，硬是說不好吃。」
龍依在鬧脾氣？難道是知道她要過來，又想故意刁難她想給個下馬威？
梅竹雪這麼一想，忍不住就開口問道，「李姐，她都要什麼了？」
「就要了一道溜雞脯和一道蛤蟆鮑魚，你瞅，這不全讓咱給拿回來了，唉……川國人愛吃可卻有些鋪張浪費，這孝李王主在咱蒼雪住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入鄉隨俗，果然貴族都是養尊處優的主啊，咱這當奴婢的哪敢輕易責怪。」
李蕙見這迴廊里就他們三人，桃瑛又不喜多嘴，便壯著膽子埋怨起來，隨手還拿起一塊雞脯送到嘴裡，這雞脯雖說沒多少滋味，可因為放了洋蔥和姜也還算鮮香，忍不住就又吃了一塊，反正最後也是要倒掉。
見對方還是老樣子，梅竹雪掩嘴輕笑，「李姐，這話你可敢在龍依面前說說？」
「哎喲，我的祖宗，我哪敢哪，我可不像你膽子大，不怕當面頂撞，就算頂撞了還有人給你撐腰，這話也就在你們倆這說說，你們可別給李姐說出去啊，我先回去了，那王主還要吃紅油鴨子呢，這得趕緊去做去。」
聽對方這麼一說，梅竹雪尋思一陣，叫住正欲離開的胖女人，狡黠的笑起來，「李姐，那鴨子的菜你就先別做了，我替你做。」
「此話當真，你可別因為李姐我好欺負就糊弄咱？」
「我可不在料理上說假話。」至於料理以外嘛，就是說假話也不承認的。梅竹雪心裡暗笑接著道，「正好娘娘找我烹調，我順手給做出來便是，也不是特繁瑣的菜樣。」
「那可真是趕巧，太好了，你又能使調味，想那孝李王主也說不出什麼毛病，就交給你了。」有人願意替自己把麻煩攬過去，李蕙自然樂不得的答應著，更何況她早就見識過梅竹雪的廚藝，也放心交給她而不出問題，也就免了自己跟著受罰的可能，還不必再去王主那裡碰壁。
同李蕙道別之後，梅竹雪繼續跟著桃瑛向文瑤太后的廂房走去，迎面便見到龍依也向同樣的方向拐過來，她瞬間有種冤家路窄的感覺，奈何自己還是那種給自己找麻煩的類型，越是對料理挑剔的人，她越喜歡去挑戰。而龍依就是現成的目標。
「給王主請安，午安？」
睨著對方故作頷首的動作，龍依不屑的別過頭，「假惺惺的作何？莫非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呵呵，王主這是說的哪的話，您那有什麼好處是我能得的呢？啊，興許可以跟你學學女扮男裝不被人發現。」
「……」明顯諷刺的話語龍依自然聽出來，剛要動怒之時卻見另一邊走過來的身影，面容立刻顯得眉飛眼笑，梅竹雪還未反應她這突變的神情，只聽對方拍著她的肩大聲說道，「那就期待你那日的表現了。」
「啊？什麼表現？」
「別害羞嘛，就算是當著景遠的面唱歌跳舞也沒什麼，實在覺得難為情我就安排幾個舞娘為你伴舞。」
這人腦子有問題吧，突然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呢。
推開龍依搭在肩上的手，梅竹雪還在一頭霧水，疑惑不解之際，身後處由遠及近的聲音就傳過來，「梅竹雪要跳舞？」
「……」再熟悉不過的調笑聲音，她一臉黑線的轉回頭，果然，楚景遠不知何時同文瑤太后一起走了過來，身邊跟著的巴娥掩嘴偷笑，恐怕也聽出龍依那話是故意說出來的了。
「龍依說笑了，以我對梅竹雪的了解，她應該不會跳舞才對，揮揮劍倒是擅長，那也都是失憶之前的事了，現在啊，一門心思都在料理上呢。」
「是嗎？那她可能連郡主也隱瞞了呀，又或許這人一失憶反倒會些以前不會的技藝，聽說她這廚藝變好可也是失憶之後的事，突然會跳舞自然也不稀奇。」
梅竹雪嘴角抽搐，乾笑著斜眼瞟向一旁的龍依，她的故意刁難還真是無孔不入，這次還真被她挑中了落井下石的地方，現代舞都只會甩甩胳膊晃晃腦的她，更不用說是古典舞了。
「還是不要吧，那日我還要忙做菜，而且我這粗枝爛葉的動作也登不上大雅之堂，別到時候掃了大家興緻。文武百官再沒了胃口豈不得不償失。」
之前燕窩的考驗是正中梅竹雪的長處，她可以迎刃而解，可此時遇到的卻是自己的弱點，既然如此，梅竹雪當下就決定放低姿態，自認技不如人，若是與其硬碰硬，只會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推，她倒是不怕出醜，只是不想讓眼前的女人稱心如意罷了。
「那還真是遺憾，朕同母后都十分期待你的獻舞。」
「……」瞪了楚景遠玩味的表情，梅竹雪目光不自覺落在文瑤太後身上，唉……自己怎麼就是對這種慈眉善目的人無法反抗啊。再想到平日里文瑤太后對她的照顧，就連現在身上穿的月白蝶紋束衣也是她賜的，若她開口，自己還真說不出一個不字。
「若是為難不必勉強。你的心意本宮同陛下都已了解。」
聽著太後為她留退路的鋪墊，餘光再瞥見龍依趾高氣昂的態度，梅竹雪只覺得心有不甘，她自認料理可以與人拼個一二，可在別的領域認輸也是不想，尤其龍依擺明了是要看她在眾人面前出醜，不蒸饅頭也想爭這一口氣。閉目沉思一陣，梅竹雪有種豁出去的感覺，不就是跳舞么，揮揮手，甩甩絲巾，大不了就來個群魔亂舞，事後只當自己是喝醉了耍酒瘋。
「我只會跳采蘑菇的小姑娘。」說起來那還是小學時跟班學過的，那時用的還是磁帶，因為磁帶版本不同，正式表演時歌曲時間比原來長，因此還出了差錯，所以梅竹雪對這印象很深。
「哦？民間舞，正好，母后喜愛看民間舞曲。」原本以為梅竹雪真被龍依揪住弱點還在為她擔心，調侃之餘也想就這麼算了，可見她似有解決的辦法，對於開元節那日的到來，楚景遠倒是真的開始期待著。
「……呵，呵呵，是哦，那到時就給娘娘和皇上獻醜了，你們別笑我就行。」
對殲計得逞的龍依撇撇嘴，梅竹雪心裡暗嘆，民間舞曲？呵，哪裡是什麼民間舞啊，說是幼兒舞還差不多，她已經能預想到那日在場的每個人忍俊不禁的表情了。
為了避免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梅竹雪緊忙對文瑤太后開口，「娘娘說想吃泡菜餅和炒年糕吧？」
此時，眾人已移駕到潭音宮花園的涼亭里，想起剛剛龍依調理御膳房的事情，梅竹雪想爭口氣的想法自然免不了。
抿一口桃瑛倒出來的冰桔茶，文瑤點點頭，「正是，前日膳房做了年糕湯，本宮就想起你以前在這裡做的那兩道菜了，正巧今日陛下和郡主他們都在，如今皇上也能吃出辣味來，所以也想讓他們兩個嘗嘗。」
「原來是這樣，不過娘娘可否原諒梅竹雪擅作主張今日不做這兩道菜？」
為了表示誠心與謙卑，梅竹雪甚至還跪在地上行了禮。這一舉動不免讓在場的人都為詫異，畢竟她不守規矩是大家習以為常也不去計較的事情了，如今突然這麼鄭重的跪禮反倒讓他們疑惑。
「梅竹雪，不會是不想做給朕吃吧？」
「當然不是，那菜隨時都可以給你做，金龍大宴上也可以選為菜品之一，只是今日有別的菜想做給大家吃。」
「哦？說來聽聽。」梅竹雪很少在他們點菜的時候擅作主張更換菜品，如今她敢這麼說出來定是別有用心的想法，楚景遠不禁好奇這女子在打什麼主意。
「你且起來說話吧，本宮不會罰你。你想做什麼說給大家聽聽是否合口味。」同楚景遠互換了眼色，文瑤抬了抬手示意仍跪在地上的女子站起身。
梅竹雪站起來先是看了眼緊盯自己的龍依，對她彎起嘴角戲謔一笑，然後才畢恭畢敬的轉身對文瑤開口，「夏季天氣燥熱適合多喝一些湯羹補充水分，剛剛遇見御膳房的人聽說孝李王主想要吃鴨子，於是梅竹雪就想到不如給大家做一道筍乾老鴨煲，作為夏季解暑菜品，此湯清火利肺而且營養豐富，還可以養胃，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聽著女子有條有理的解釋，文瑤心裡不禁稱讚，這女孩自從進了宮就懂得以養生之道來料理宮中飲食，甚得眾人稱讚，這份心思著實難能可貴，龍依雖也對她百依百順，可自小成長於宮中，養出來的習性自是改不了，兩方對比也就處於了弱勢。
文瑤不著痕迹的觀察著身旁楚景遠的神情暗自一笑，這女子雖出身平凡，可自身的出類拔萃怕是又讓她這皇兒傾心幾許，真不知這份痴情能不能有好報。
「母后可是覺得不妥？」見身旁的人遲遲未有答應，梅竹雪也露出忐忑的表情，楚景遠輕咳一聲打斷對方的沉思。
文瑤嫣然淺笑輕輕點著頭，「你總是很有心，如此甚好，本宮也正因這熱氣而略顯煩悶。」
「只是這煲湯需要一個多時辰，恐怕要娘娘等人多等些時候，不過我可以保證做出來的一定湯醇味濃，油而不膩，酥而不爛。」見得到應允，梅竹雪高興的行了禮便向御膳房跑過去。亭內幾人相看著對方陷入短暫的沉默。
「前些日子的事可有妥善解決？聽龍依說你將那孩子留在了宮裡？」想到陽星行刺楚景遠的理由，文瑤面上滿是自責的表情。
楚景遠自是明白母親在想著什麼，拍著她的手安慰著，「讓母后擔心了，陽星一事已妥善處理，母后儘管放心。」
「恩，是該好好對那人，是咱對不起他們家，若炎那孩子也來過這裡說起那事，可憐他未經歷其事卻要承受那事帶來的影響。」
說著，文瑤便顯得有些哽咽，拿起絹帕擦了擦眼角又看向龍依，「你也該換回女兒身份了。」
「……」龍依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視線落在楚景遠身上，對方卻只看著茶杯沉默不語，不禁讓她覺得有些受傷。
「今日本宮叫你們來就是想當面把這事說清楚，皇上，立后一事你是否該考慮一下了。開元節一過可就又是一年，後宮里如今冷冷清清，若不是梅竹雪那丫頭活絡著，都看不出這是女人住的地方了。」
「兒臣自有打算。」
「你那打算眾人也都看在眼裡，可也總要有個結果才行，你要為你的子嗣和蒼雪國的未來著想，如今巴娥也在這裡，你莫要以巴蘭的事為借口，皇上，過去已經都過去，你不要再自責下去。依本宮看，你可先給龍依定下身份也免得耽誤了人家。至於那個女子，慢慢來也不遲。」
「母后，這事就由兒臣做主吧，目前還未有立后的打算。」
見楚景遠態度堅決，龍依也是低頭不語，文瑤無奈的嘆氣搖頭，「你啊，說話總是這麼不顧後果。」
當梅竹雪端來筍乾老鴨煲時已是婚嫁話題之後，天色漸暗，倒是適合品嘗食物的時間，陶瓷鍋放在石桌中央，啟蓋時芳香撲鼻，用筷子輕輕劃開鴨子，的確如她所說一般湯汁濃而不膩、老鴨酥而不爛，眾人紛紛稱讚，就連向來不多食的太后都要桃瑛多盛了一碗。
滿意看著一鍋湯所剩無幾，雖說最捧場的還是楚景遠，可梅竹雪更在意另一個人的看法，感受到強烈的盯視，龍依抬起頭略顯厭惡的問道，「你一直看著我作甚？」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孝李王主覺得我這湯如何？」
「……還算可以，怎麼了？」
「還算可以也就是說能吃得下，那太好了，之前還在擔心孝李王主又要將菜退回呢，所以心裡稍有不安，不過既然您說可以，那我也就認為那是可以的菜肴了。」
「你想說什麼？」這女人是沖這個才要求做這菜的嗎？
「哦，原來是我說的不夠明白，那我就再說明白些，這筍是提前腌制一個半時辰的，這鴨自然是上好的土鴨，這煲湯過於講究的也要用去兩三個時辰，一晃就是下午過去了。」
「說這麼多你可能覺得是廢話，不過對於用心烹調的廚師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過程，暫且不提味道如何，就是做工，每道菜也有每道菜的耗時與做菜者的心血付出，對於退菜一事，我知道在宮裡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可也請你尊重一下廚師的心情，你那樣像折騰人似的傳膳希望以後不要再有了。」
「你……你這是在教育本宮嗎？」當著楚景遠和文瑤的面，梅竹雪將龍依批判的顏面掃地，然而她卻不能當面動怒，只得壓低聲音氣憤道。
梅竹雪卻不在意，反正習慣了她的頤指氣使，習慣了她的目中無人，偶爾出現的女子愁容只當她是每個月總有的那麼幾天。梅竹雪不是記仇的人，可是此時她卻故意表現出記仇的樣子，只是希望眼前這人對料理師傅能尊重一些。
楚景遠隱隱發覺梅竹雪的情緒有些異於平常，出面擋下了她們二人繼續的爭執，話至此也就沒有必要再說下去，梅竹雪對太後行了禮，板著臉便退出了涼亭獨自一人走回芳霄閣。
「母后，兒臣也先告退了。」未及文瑤說些什麼，楚景遠便站起身追著那身影急急走去，涼亭內三個女人各懷各的心事，氣氛自是沒有剛剛那般融洽，文瑤見龍依也面露難色，便勸她先回去休息，才對巴娥開口，「本宮這次是不是做了多餘的事？」
巴娥看著那碗湯笑道，「太后不必掛心，梅竹雪只是對料理有些講究而已，並非針對誰，若是今日那樣的是我，怕也會遭她責怪，只是您所說指婚一事，還是交由皇兄親自處理吧，不論梅竹雪是有心還是無意，能讓皇兄放下姐姐的，目前看來，她比龍依更適合。」聽巴娥這麼一說，文瑤也只得無奈的點點頭。
再說楚景遠去追梅竹雪，眼見到那女子的身影停在了花園迴廊處，剛要開口叫她，再走近，被柱子擋住的另一人也同樣映入眼中，他隨即示意隨侍太監停在原地，自己輕聲走過去，靜靜聽著那二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