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2 無欲則剛
被劍尖碰到自然也算輸,殺不歸身形晃了晃,整個人毫無預兆的往下掉,「砰」的一聲砸到了地面,正是基礎輕功中的「千斤墜」,不過「千斤墜」墜的十分乾淨利落,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成功躲開了「白月光」的追殺。
一擊不成,南山也沒有多在意,若真這麼容易得手,他反而要有些失望了。腳踏在剛才插入牆壁的劍身上,以劍身為支撐點直接跳起,身體轉了個彎,再次消失於半空之中,這次,他悄無聲息的來到殺不歸身後,劍朝他的腰間揮去,看樣子居然打算把自己的師父劈成兩半!
「喂,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培養的殺性?煞氣也太重了點!」隨口點評了一句,殺不歸突然消失在南山眼前,來到了他的背後,「不過不錯,我挺欣賞的!」
南山瞪大了眼睛,飛快反映了過來,右手揮出去的劍突然消失,然後被反手握在了左手中,看都沒看一眼便向身後刺去。
殺不歸畢竟是凡人,不懂玩家擁有的「系統背包」這種BUG神器,被這完全違反常理的攻擊動作嚇了一大跳,反射性急退,那劍再次揮了個空。
「這是……『天賜之人』所擁有的能力嗎?」遊戲里的NPC把玩家稱為「天賜之人」,這種莫名其妙的攻擊手段顯然挑起了殺不歸的興緻,「很有趣的能力,那一瞬間我甚至不能感覺到劍的方位,看來不是通過常規甩劍的方式進行換手……哦,我知道了,這是你們這些人口中經常說的『背包』吧?類似於超脫空間的道具之類,很有趣啊!乖徒弟,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這麼使用它的人!」
「雖然很想說句多謝誇獎……但你的廢話實在太多了。」又是一晃神,南山再次出現到殺不歸的面前,「白月光」選了個刁鑽的角度攻擊,還是被殺不歸躲開來,「切!」
兩人之間便開始了一進一退,一攻一躲的過程,而在一旁的艷陽天……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辦法,兩人的速度太快,她只能根據半空中偶爾一閃而逝的劍光判斷兩人此刻的方位,至於具體情況……神仙打架,凡人看得懂個鬼哦!
「說起來,你剛才口中所說的『師兄』……到底是誰?」百忙之中,南山還不忘抽空從殺不歸口中套話,操作風騷的很。
「我沒跟你說嗎?」殺不歸語氣十分無辜,「其實在你之前,我已經有過一個弟子了,只是他在面臨選擇時,選了『獲得強大的力量』,我實在不怎麼喜歡他,把武學交給他之後,就將他逐出師門了。」
南山:「……你交給他的武學,該不會是『九影幻形劍』吧?」
「你怎麼知道?」殺不歸嚇了一跳,差點被劍傷到,「他自己選擇的路,我只能給他想要的東西而已……不過很可惜,他的根骨很好,若選擇了『九影幻形步』,說不定現在比你還要厲害一點。」
「……我覺得『九影幻形劍』已經夠厲害了。」南山忍不住回想自己在紅袍人手中吃過的虧,滿滿的都是血淚啊!「至少我現在就打不過他。」
「別擔心別擔心,你現在打不過,遲早有天會打過的!」殺不歸躲開南山趁他分神之際襲來的攻擊,後退一步笑嘻嘻道,「『九影幻形步』雖然比不上劍法,但它卻是讓你變強的最佳手段,八成再過不久,你就能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了。」
「從你口中說出這一點……我很不放心啊!」南山眼睛一轉,「對了,我師兄的名字,你能告訴我嗎?」
「不知道啊!」
「……哈?」
「我一聽他的選擇就對他沒了興緻,連名字都懶得問了……你幹嘛這樣看著我啦!江湖上那些不認識自己徒弟名字的掌門啊高手啊,不是挺多的嘛!」
南山忍不住開始後悔:「我當初怎麼就腦袋一熱答應拜入你門下了呢?」
殺不歸聽到這話反而笑了:「怎麼突然對你師兄感興趣了?他那個人啊,說起話做起事來都不對我胃口,見他一眼都嫌煩。倒是你啊,之前我還懷疑你遺失了本心,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我很欣慰嘛!」
南山表情愣了愣:「什麼意思?」
「你眼中的洒脫告訴我,江湖還沒把你染成不堪的樣子……不錯,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回答我的。」
聽到這句話,南山動作一頓,愣住了。
[「追求強大的方法?你確定你選擇這個?我從你的眼神中可看不出什麼上進心來,別等下把武林秘籍給了你,反而浪費了。」
「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上進啊!」南山坐在他對面笑了笑,「你怕浪費就別給唄,反正只要我現在還對江湖感興趣,無論學了什麼武學我都能瀟洒闖一回的。」]
「南山!還愣著幹嘛?」艷陽天已經快急的跳腳,「時間就快過了!」
「呃……」
而趁他愣住的當下,在半柱香即將逝去的最後一秒,殺不歸的手輕輕搭在南山的肩膀上。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南山吞了口口水:「師父,你……」
「把握住你的本心吧,不要變成我這幅樣子……太不堪了。」
……
殺不歸坐在草席上,仔細撫摸著手裡湛藍色的玉佩,眼神出乎意料的溫柔:「剛才就在你把血餵給我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恢復了不少記憶……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大雪的冬天,我把她從皇宮裡帶了出來,遭遇官兵和武林人士的追殺……當時她手裡懷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哭聲很亮,八成是血腥味太重,讓裡面的小傢伙感覺不太舒服吧……我把玉佩還給了她,同時還給小傢伙起了個名字,誅……煦……誅煦嗎?呵,背負起這個名字的人,我還真是對不起他……之後為了引開追殺我的人,我在大雪夜裡離開了她,孤身一人來到這座山上,與追殺者大戰了三天三夜。得了個『血瘋子』的稱號后,我滿身鮮血的回到了她藏身的地點……什麼都沒有發現,我發了狂的找,把所有武林人得罪了一遍,最終在兩個星期之後聽到了她成為貴妃的消息……」
「師父……」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吧,她還在怪我,怪我把她丟下,怪我把她丟在了那場大雪之中……當初以為是對她好,沒想到最後還是讓她死在了那紅牆磚瓦里。」殺不歸說了很多,說到最後,他用一句話總結了自己潦草的一生:
「我就是個混賬,為她們在江湖裡混了一輩子,最後落了個如此下場。」
……
沉默很久,艷陽天突然就理解了南山的那句話。
[「一旦賦予了情感,我們就必須把它們擺到和人類一樣的地位上。」]
即便眼前的人只是數據,擁有了如此濃厚的情感,我們就無法把他們當做程序來看待,殺不歸也好,碧秋越好,皆是如此。
「南山,你和我不同,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從你的眼神里看了出來……」他頭一次用上了南山原本的名字,看向他的眼神蒼涼而又悲哀,「你不會為了自己的慾望追求強大,也不會為了力量拋棄身邊的人……你口中說著想要『變強的方法』,其實對它並不在意,或許哪怕你只能做江湖最底層的人,也可以自得其樂吧?」
「……」南山沉默,因為他明白,即使這個遊戲再怎麼真實,也只不過是一個遊戲罷了,總有一天它也會關服,到時候,這個江湖中的一切都會變成過往雲煙,「或許只是因為我知道,哪怕某一天這個江湖消失了,我的朋友們也絕對不會消失,僅此罷了。」
「真好……真是羨慕你。」殺不歸站起身來,手輕輕撫摸著南山的頭髮,南山沒有拒絕,很安靜的呆著,「乖徒弟……江湖其實很骯髒,如果有一天你終是逃不開它的束縛,不要忘記你現在的眼神。」
「這是為師能夠送你的,唯一一句話了。」
……
離開山洞之後,南山耳邊還迴響著那「不成器」師父蒼老的聲音。
「小女娃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他了,至於你那個師兄……小心點,他和你是完全相反的人,你超脫於江湖之外,他卻深深陷入了江湖之中,永不超生。」
「這塊金屬是我之前從『雪狼谷』門派禁地里偷摸出來的寶貝,就當做給你的餞別禮了……咳咳……別聲張出去啊!」
「以後別回來看我,糟老頭子沒什麼好看的,能記得我就很欣慰了。」
「至於誅煦……小女娃,你替我向他道個歉,說我已經忘了他吧……我是個失敗的父親,不值得他上心。」
「再見了,我的乖徒弟。」
隱約中,童年記憶里早已逝去的父親漸漸浮現,與眼前這個人合為一體。
再見了……我的孩子。
「……喂,擦擦眼淚,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艷陽天打斷了他的思緒,遞給他一條手巾。
「誒?我哭了嗎?」南山一愣,用右手摸了摸眼角,一片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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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少林寺。
晨鐘一響迎來了朝陽,伴隨著陣陣清風掛過翠綠色的山崗,宛如一卷淡雅的水墨畫篇,拂起空氣中的陣陣波瀾。
身著黑色儒衫之人,此刻正蹲坐於少林寺藏經閣佛塔的最高點,看著漸漸升起的朝陽沉思。沒過一會,一個穿著樸素衣衫的和尚來到佛塔下方,朝他雙手合十微微一躬身,道:「盡施主,已經到早飯時間了,還請儘快下來,上面風大。」
目光緩緩轉移開來,盡北海看向面無表情的時瀟,這才有些清醒,摸了摸後腦勺憨笑道:「好的,我這就下來。」
身形一晃從塔頂跳下,用輕身術急速降落,來到了時瀟面前。
「阿彌陀佛,盡施主,我們走吧。」
「時瀟啊,你怎麼還叫我施主呢?這麼客氣,我可有些不太習慣。」盡北海走在前面,頭也沒回道,「你是南山的朋友,那也應該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無需客氣。」
「抱歉盡施主,恕在下無法做到。」時瀟面色如明鏡止水,沒有絲毫波動,「阿南雖然承認你是『朋友』,但我並沒有承認。」
盡北海微微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驚訝:「為什麼?」
「我看不透施主,也無法相信施主的話。」
這下盡北海終還是苦起了臉,無奈道:「請問時瀟大師……我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
「以前我就已經說過理由了。」時瀟打斷了他的話,「直覺。」
「你……是認真的?」
「當然,出家人不打誑語。」時瀟的目光與他對上,深邃到讓人心驚,「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很危險。」
盡北海與他對視了兩秒鐘,最後敗下陣來,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好吧,算我怕了你了時瀟大師,你的直覺才是你最大的敵人。」
「阿彌陀佛。」
盡北海摸了摸頭:「南山兄也算個成年人,有自己的是非觀,你這樣不信任他,他也會傷心的。」
「的確如此,但在交朋友這件事情上,他卻沒多少經驗。」時瀟把人引到食堂門口,抬手示意他進去用餐,「他很珍惜自己遇到過得每一段感情,因此也很脆弱,因為我的不信任而傷心,總比他因為你的背叛而傷心要好。」
「……」
「盡北海,最好不要有背叛他的打算。」時瀟目送他進門,聲音輕若細微,同時又堅定異常,「不然不管是我,還是香菇他們,都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回答他的,只有盡北海那雙漸漸隱沒於陰影下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