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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貓兒見聞

  獲加的紗布拆了,頭髮卻怎麼也沒有變成黑色。銀色的頭髮,加上因為植皮所以沒有特別多表情的一張臉,只一看,就已經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們之間的關係,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如果說這時還只是微妙的變化,那麼接下來,我在不經意間,竟然被這個傢伙反客為主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挺帥。」我說。


  獲加站起身來,「帶我去德國最大的地下酒吧。」


  「幹嘛?」


  「因為,我需要人,需要錢。償」


  我輕輕一笑,「地下酒吧,你以為是什麼地方,你說要那些就能要到?」


  「試試看。攖」


  於是,我重新畫上不符合我這個年紀的濃妝,身邊換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臉生的男伴,深夜,去到德國最大的地下酒吧。


  「這裡每天都有小型的擂台賽,也許,你可以試一試。」


  「怎麼試?」


  「擂台上,出了槍支意外,使用什麼武器都可以,直到一方死亡為止。你若是贏了,贏得多了,自然有人會來找你,你也會得到你想要的。」


  「好,那就去擂台。」


  「死了可怎麼好?」


  「你什麼時候學會心軟了。」


  我嗤之以鼻,「那到不是,只是你死了,可惜了花在你身上的那些錢。」


  「放心吧,我可不會死。」


  地下酒吧生死打拚7年,他確實沒有死,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對抗那些比他高大的歐洲人或者非洲人的時候存活下來的。回家處理傷口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叫過疼。舊的傷疤被掙開化了膿,新的傷口血就把那些膿水衝掉。他咬著牙隱忍,嘴唇慘白。


  「還不如死了。」我把那些碘酒往他身上擦。他沒說疼,我卻有些難受,這是怎麼了。


  「還不能死。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他說。


  「你到底在恨誰?」


  他笑了笑,沉默了,良久,他茫然的看著天花板,說:「快了,快了…….」


  我之後才明白他嘴裡說的『快了』是什麼意思,這些年,他在地下酒吧,已經集結了一批專業的『影子』。所謂的『影子』,都是一些曾經在動.亂邊境生存下來的雇傭兵。他們沒有身份,或者也可以有各種身份。不管在哪裡,他們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各種任務。


  獲加,在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軍團。


  他偶爾會露出笑容了,「快了…….」他說。


  可是,命運這個東西,從來不會仁慈的對待可憐人,獲加的手肘,出現了一小塊烏黑。去看醫生,從診室裡面出來,獲加摸摸我的臉龐。


  「貓兒,我要回韓國。你呢。」


  我微微一笑,「你是我的,當然陪你回去。」


  於是,飛機轟鳴,我回到已經記憶模糊的韓國,開了一家酒吧,施行著我自己的規矩,雖然沒有那麼殘酷,但是也必須得遵守的規矩。


  「我們少見面。這樣好些。有事我會找你。」獲加說。


  「好。」我說。


  獲加消失的那段時間裡,我把自己的事業經營的有聲有色,我會想他,非常的想念。畢竟習慣這個東西,不是那麼容易戒掉的。我有時也在問自己,獲加於我來講,到底是什麼呢?是我的私人物品?是我的同伴?還是,我愛上了他?不知道,我貓兒一項不想被這些東西牽絆,可是這一次還是失了算,被知不覺被綁住了腳步。那個時候,第一次相見時,他不成人形,污穢不堪,縮在角落,隨時準備任人宰割。我當然沒有那麼善良出於好心才救下他,或許只是想要讓那個德國佬花錢。或許…….他的眼神,我總能理解那麼幾分。


  獲加消失了快要一年,再出現的時候,他已經在韓國購置了房產,而且有了一個表面上的事業。其實,那些政客商人演藝圈名人無緣無故出的意外,多多少少都和他有關。


  他終於將他的故事告訴了我,以及他回來這裡的打算。


  我竟然有些心疼。


  「我發現了一個人。」他說。「一個有趣的人。」


  「誰。」


  「鄭安娜。」他說。


  我愣住了,因為他在講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里,分明閃過了一點神采。這是十年以來,第一次看到。


  後來,在酒吧里,我見到了他嘴裡所說的『鄭安娜』。


  我笑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在想,如果鄭安娜不是站在朴燦烈身邊,獲加還會不會在意到這個雖然漂亮卻並不出彩的女孩。


  「你的小朋友看來有些窘迫。」我笑著說。


  「你來出面幫幫她,還沒到時候。她還有用處。」獲加說。


  我看著獲加,「你愛她嗎?」這是我第一次問他。


  獲加揚揚嘴角,說:「工具而已。」


  「是嗎……..」我低下頭,不再言語。


  劉在石的事情,她果然前來拜託我,她有她的執拗,有她的思考,因為涉世未深反而不知道該懼怕什麼,但是說她是工具,我倒是怎麼也聯繫不起來。獲加真的能夠將他們聯繫到一起?

  一切都在獲加的掌控之中,時間久了,我也相信了他所說,那位鄭安娜小姐,只是一個他復仇的工具。可是,那一天夜晚,我在他的房子里過夜,洗完澡出來,相擁著,手機鈴聲想起,屏幕上是鄭安娜的名字。他接起電話,沒有任何思考。離我而去。


  我獃獃的站在原地,沒有羞辱感,沒有憤恨和嫉妒。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光陰迴轉,現實夢境的更迭。


  眼前,只剩下獲加冰冷的屍體。


  貓兒蹲了下來,擦掉獲加臉上的血漬。


  「你,終究還是敗了。獲加,在你看到鄭安娜的那一刻起,你就錯了。她不是你復仇的工具,而是你在這條路上的絆腳石。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貓兒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她好像紅了一點眼眶,但是始終不見眼淚掉下來。「走吧,我帶你走。」


  從你重生的那一刻起,是我選擇了你。我賦予你名字。現在,我還是不會放棄你。


  聖誕節這天,上帝忙著與他的子民歡度慶生,忘記了,還有一些悲傷,需要去撫平。


  萬能的主沒有改變命運。仁慈的上帝,也沒有施捨他的善心。


  一切,還是按照本來的路線,沒有回頭的餘地。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安娜看著身邊的朴燦烈,車子行駛在安靜的道路上,向著人潮湧動的地方駛去。安娜看著他,看著,卻突然有點不認得他了。他是誰呢?

  是那個在舞台上陽光燦爛的朴燦烈?

  是那個冷漠決絕的朴燦烈?

  是那個曾經自己很喜歡的朴燦烈?


  好像都不是…….

  「燦烈…….」安娜喃喃的開口。


  「什麼?」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父親做的錯事,已經犧牲了太多的人。既然哥哥他……也…….,我打算把我的股份出.售,然後捐給慈善機構。也算是彌補了一點罪孽。至於我自己,就看看能不能重新回到我喜歡的舞台,畢竟那裡,才是我真正想去的地方。」


  安娜看著窗外,又開始飄雪了。聖誕節這天的雪花,總能讓所有的人都那麼興奮快樂。


  『下雪了,想見你。』


  安娜還記得,那個首爾初雪之夜,從地鐵站走出來,靜謐的首爾街頭,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雪花之聲。獲加就那樣立在雪裡,那樣輕聲的說著這不像理由的理由。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可是這一句,安娜有一種感覺,那是他計劃之外的話語。


  現在,她沒有力氣再去想以後的事情了,想哭也沒了眼淚。對於獲加,安娜一直是複雜的情緒,防備,恐懼,信任,依賴,疑惑,懷念,感謝,歉疚…….

  這些複雜的情感,來不及安娜整理完全,獲加就匆匆的離開,再也沒有機會理清了。如果他還活著,也許安娜還能有離他遠遠的理由。可是,這樣的離去,卻成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將伴隨著安娜一生,如影隨形。


  「送我回家吧。」安娜說。


  「整理好一些事情,我會去找你。」朴燦烈說。


  安娜無奈的笑了笑,「不用來找我了,燦烈。」


  「安娜…….」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燦烈,你知道嗎,韓允書,是我的親生母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還能不能解開這個纏繞了二十幾年的心結,和你在一起,我怎麼讓自己天天去面對她?還有獲加…….他雖然走了,但是會永遠存在在我們之間。不管是你看到我,還是我看到你,他都是我們共同的一個傷疤。想到了,就是徹骨的疼。」


  朴燦烈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他笑了笑,說:「是啊……」


  「你的父親曾經給我說,我們之所以那麼用力的想要在一起,是因為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離奇的事情。於是,出於執拗,出於人性,才會想要牢牢的抓住彼此。我曾經想不起反駁這些話的理由,而現在,我們這樣分開,不就是因為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太多離奇的事情了嗎?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我們也許會平淡,但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可奈何。」


  「無奈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我們也許真的太匆忙了,靜下來想一想。我想,我也確實需要一些時間。」


  「燦烈…….」安娜心裡暗自的下了一些決心,「還有一些事情,你要知道。」


  「什麼?」


  「姜岩,姜珍媛,還有那個影視劇明星崔小姐,獲加是因為我,才殺了他們。是為了我,這和我自己殺的沒有什麼分別。我的雙手,也已經染滿鮮血,不再如之前那樣乾淨了。」


  朴燦烈沒有回應。


  安娜接著說:「所有的事情,都沒有隱瞞的必要。我們都好好的想一想,還能不能去面對這樣的彼此吧。」


  「將來的事情,就交給將來再說吧。等到我們真的能放下這些的時候,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對的時候。」


  安娜沒有說話,時間能撫平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如今發生的這些事情,真的能隨著時間所撫平嗎?時移世易,安娜知道,自己的心裡已經再慢慢產生著某種變化。同樣的,朴燦烈也是一樣,他也慢慢的變化著。


  如果等到他們兩人都可以直視這些變化的時候,還能坦然真誠的想要在一起,那個時候,也許才是可以考慮在一起的時候。而在那之前,各自開始一段屬於自己的救贖的旅程,才是最好的選擇。


  大雪紛飛的日子,即使是假日,漢江邊的冷風也讓太多太多的人望而卻步。雪景雖美,但是畢竟太過嚴寒,禁受起來,有些吃不消。


  貓兒的頭髮沒有像平日夜色里見到的那樣,華麗的盤起,而是隨風散著,如黑色的流瀑。沒有任何裝飾的臉龐,少了妖媚,多了一點平靜也微微的滄桑。她裹著黑色的大衣,靜靜的立在江邊的寒風裡,眼神里沒有焦距,茫然的看著江面。手中的香煙已經快要燃盡,也沒見她吸過一口,煙灰散落在雪上,下落的過程中早已失去了殘留的溫度,出了黑色的殘骸,沒有融化一點點雪花。


  踩碎了積雪而來,慢慢的,枯黃的蘆葦深處的小路上,兩行平行的腳印。


  聽到微小的聲響,貓兒低下頭,將香煙扔到雪地上。


  安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貓兒,從來沒有見過她的悲傷。


  「我今天就會帶他回到德國。」貓兒開口。


  安娜看了看貓兒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大衣,她知道,那是獲加的衣服。貓兒把對獲加的思念,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貓兒,對不起…….」安娜開口。


  貓兒揚了揚嘴角,「對不起什麼呢……誰都沒有對不起誰,命運如此罷了……..其實,那天,他應該已經想好,不會再從那間房子走出來了……」貓兒看了看安娜,好像嘆了一口氣,「你恨他嗎?他還想殺了你呢。」


  安娜無奈的笑了笑,「經常有些害怕,但是從來沒有恨過。」


  也許這個答案貓兒的意料吧,她沉默了良久,將手放進大衣的口袋。


  「獲加,他的時間,本來就已經不多了,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


  「什麼?」


  「這是一個秘密,他瞞住你,至死也要瞞住。我想,我也是一樣……」貓兒沒有解答剛才的那句話,接著說:「朴允仟十幾年前已經死在了韓國。而獲加,他從德國重生,也要在那裡終結。」


  「貓兒,從一開始,一切都在你們的操縱之中,對嗎?」


  「算是吧,可是,鄭安娜,你是個意外。」貓兒說。


  「我……?」安娜自嘲的笑著。


  「你是計劃之外的。還記得他對我說,他死之前,一定要好好的抱抱你,他說,他不知道他死的時候,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流淚…….還是如釋重負,惡魔終於剷除…….我看到他那麼平靜的閉上眼睛,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你的眼淚,才安心的離去。」


  安娜的心,揪著疼。


  「我…….不是只是他用來報復朴燦烈的工具嗎?他不是只是想看到我和朴燦烈一點點的決裂,一點點的反目嗎?我只是朴侑拉的影子而已,供他在現實世界里可以緬懷的影子嗎?」


  「也許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也找不到答案,但是還是好好的想一想吧。畢竟那傢伙,從來沒有坦白過,對別人對自己都是那樣。」貓兒說。


  「貓兒,告訴我韓允書是我親生母親的那條簡訊,也是你們安排的吧。」


  「那個,是我做的。」


  「你做的?」


  「獲加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他並沒有說,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情暴露出來,最痛苦的會是你,而不是朴燦烈。」


  「你為什麼要那樣?」


  「因為,我不用在乎你的痛苦。只要能達成獲加的目的就好。」貓兒說。


  「你愛他?」


  「他是我的,他的名字,他的生命,都是屬於我的。」


  「你很愛他。」


  「應該吧。」


  「那就好…….有你這麼愛他,他的靈魂就走不丟了。如果人真的有來生,命運也請待他溫柔一點。」


  「也造了那麼多的殺孽,來生的事兒,誰還能說得准呢。」貓兒有些苦澀的笑了笑,「堅持努力了那麼久,聰明到不行的樣子,可是最終,還不是死的像個傻瓜一樣……真是沒意思。」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張碩大的網裡,不管怎樣掙扎都掙扎不出去。從在泰國普吉島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獲加開始,一切都巧合的不像話的樣子。有什麼樣的聯繫,什麼樣的因果,才能讓兩個本來素未謀面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總是遇到一起?我想不通。就這樣,我從一開始的抗拒他給我的好,漸漸的變成了某種習慣,甚至行程了某種信任。直到他現在死了,我也還是沒想清楚,他在我的生命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安娜,我很多時候都很羨慕你。」


  「為什麼?」


  「因為,我羨慕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著你的眼神。我羨慕他說,不管怎樣,都只能讓你看到他最好的樣子。羨慕他在看到你受到困境的時候,對我說,讓我去幫幫你……..」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大概也想到了,貓兒你之前若有似無的幫忙,應該也都是獲加做的吧。」


  「是啊,畢竟於我來講,並不是很喜歡安娜你的存在。」


  「很多時候,我也不喜歡自己的存在。」安娜低下頭。


  貓兒看看時間,她最後看了一眼此時平靜的漢江水,長舒了一口氣,「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貓兒慢慢的轉身,抬起腳步。


  「貓兒,你還會回來嗎?」安娜叫住她的背影。


  貓兒停了下了,想了想,說:「我叫南珉雅,不管是南珉雅還是貓兒,生命早就已經和獲加綁在了一起。他在哪,我就在哪。」


  安娜有些驚住了,這個活的血性滿滿的女子,她的情感,依舊決絕果斷。


  「我明白了,南珉雅小姐。」安娜說。


  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轉角的地方,貓兒去除了一切雕飾,成了最真最真的那個南珉雅,從來沒有見過的南珉雅。而獲加,在安娜生命中已什麼樣的形式存在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思考了,她只知道,對於獲加的死亡,安娜體會到了徹底的悲傷與空洞,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害怕過,卻從未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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