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雲開月明
雲容一驚,那熟悉的聲音竟讓他一時緩不過神來,他猛地轉過身,就見承景站在自己身後,半挑著眉,深邃的眸子凝視著自己。
明明還是早上那身衣服,可氣勢卻完全不同,那種無形之中散發出來讓人腳軟的壓迫感前所未有。那格外認真的眼神,更不可能屬於只剩一魂一魄的承景。
雲容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凝視片刻便猛然撲進承景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
這些年,雲容雖從不示弱,也樂得照顧承景,可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他所受的苦便沒人能看見。
隨著壽命一點點縮減,雲容有多麼害怕自己見不到承景最後一面了,他多麼希望承景能早些回來。他們結為道侶後有太多事沒有一起體驗,有太多話雲容還沒有說出口,曾經不覺,現在卻總怕再也沒有機會。
承景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久久沒有說話。他在十世生死圖中度過萬年光陰,總算明白了雲容的良苦用心,明白了這個人什麼時候是在示弱,什麼時候是在自卑,還有他那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
所以承景只是抱著他,但此時他心中早已激動得無法抑制。他們分離了萬年,肖想了萬年的人現在就在他懷中,還露出如此依戀的姿態來,任誰都不能平靜。
「承景……」雲容呢喃一聲,承景立刻放開他,俯身仔細地看著他的臉。
雲容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想低下頭躲開,可卻被承景按住了下巴。四目相對,彷彿有一簇火苗突然燃燒起來,承景狠狠地壓上他的唇,粗大寬厚的手揉著他的後背。
雲容性子溫吞,幾乎被承景吻斷了氣,夜幕之中只能看見對方那泛著血絲的眸子,緊緊地深深地看著自己,似是要將他就此鎖在視線中。
承景的手摸上雲容的心臟,鄭重道,「我答應你活著回來,我做到了。」
雲容抓著他的手連連點頭,他想說的縱有有千言萬語,可到了嘴邊卻又覺不抵一片痴心。
他低聲道,「今天,是火鳳的道侶慶典,我看到他們雙宿雙棲情堅不移,心中更是思念你。」
承景低下頭認真地道,「只要你想,我也可以給你一場最壯觀的道侶慶典。」
雲容十分高興,但卻搖了搖頭,「你我結為道侶又與他人何干?我不求人盡皆知,也不指望他人祝福,只要能與你相守,我便已經十分高興了。」
承景狐疑道,「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雲容重重地點了下頭,然後溫和地拉著承景坐在塌上,「仔細算來,你在十世生死圖中的時間還不到十年,怎麼會提前回來?」
承景垂下頭,思緒也跟著回到了在十世生死圖中的萬年。
儘管承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他還是低估了十世生死圖的恐怖。每一世的經歷都是如此真實,試圖從個個方面擊潰他。
第一世,承景出生於修真世家,可卻是一個毫無靈根的廢人,他受盡欺辱奮發圖強,給自己的弟弟做書童才混入修真門派,拜聲名顯赫的鶴軒為師。他勤勤懇懇埋頭修鍊,用了七十年終於打通經脈成功築基。
他的堅持打動了鶴軒,鶴軒贈與他無上絕學《空冥決》。承景依靠此法平步青雲,七百年登頂合體,成為鶴軒最出色的弟子。然而,鶴軒卻是早與他的弟弟暗通溝渠,在他修鍊的空冥決中設下幾處陷阱害他走火入魔,更是生生將他做為藥引,助自己的情人練功。
承景從不輕信他人,可卻是第一次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他苟且偷生一百年,終於機緣偶得報仇雪恨。可其中苦痛滋味,若不是心中還有一絲清明,知道自己要活下去找雲容,他恐怕早就熬過不去了。
第三世,他游遍十八地獄,受那拔舌火燒之刑,他痛得似乎麻木。待到了第十三層地獄受血池之苦,承景覺得他終於要熬不住了,他似乎要死了,或許他已經死了。可無論如何,他一定還要再見雲容一面,哪怕只是把這份心情帶給他也是好的。
或許是蒼天有眼,承景的靈力竟一瞬間突破了十世生死圖的結界,傳給了遠在魔宗的雲容。那是進入生死圖后承景第一次探知到外面的世界,那種真實感讓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遭遇的一切都不過是幻象。
他要活下去,他已經和雲容結為道侶,怎麼能死在這裡棄他不顧?
不過一念之間,承景便收回靈力,以*凡胎之軀爬出血池,帶領著地獄中的怨魂們一路殺上第一地獄,打到了閻王殿。
十世生死圖中每一世的磨難都各不相同,或是跌落神壇被人萬般唾棄,或是被親友手足背叛亡命天涯。但不管哪一世。可不管多痛苦,他都憑藉著僅存的意念活了下來。
他甚至已經要忘了自己為什麼而活,他甚至快記不清雲容的音容相貌,可那種每天都告訴自己要活下去的信念卻從未消失。
可到了第十世,一切似乎都變了,就連承景也不得佩服起周煥制出的十世生死圖來。因為在經歷過前九世的痛苦折磨后,第十世卻正是生死圖之外的這一世。
它似乎是探取了承景的記憶,將他所經歷過的這一世原原本本地重現出來,可承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一點改變。
他必須要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行動,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扮成謝賜的雲容面前發脾氣,看著雲容一次又一次黯淡的眸子,承景忽然發現,原來雲容的演技也如此拙劣。
他糾結於自己對他的感情有沒有比對「雲尊主」的恨多,他想盡量和自己保持距離以便日後脫身,可又剋制不住地害怕自己遠離。
他喜歡照顧承景,喜歡偽裝成無所不能的樣子,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證明自己是被需要的。
承景覺得自己第一次把雲容看得這麼透徹,他那不想為愛犧牲太多的理智,和總是一次又一次為自己破戒的感性。雲容也不過是個會為愛睏擾的普通人,一個想放手卻又放不下的情痴。
感覺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承景回過神來。雲容正擔憂地看著他,那雙瀲灧的眸子似乎能溢出水來,「你怎麼了?還是不要說了,我不想你再去回憶那段日子。」
雲容明明想知道,他明明很不放心,可因為太怕自己會受苦,便硬是忍了下來。
承景輕笑一聲,緊緊地攥住雲容的手指,「沒有,我只是想著我還有你,便回來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雲容的心頭一陣酸澀,他慢慢垂下頭,柔順的長發從肩頭滑落。
承景忽然起身抱住他,將他的頭按在胸口,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我已經結為道侶,你不必每次都忍著怕在我面前失態。」
雲容似再也忍不住了,緊緊地環住承景的腰,埋著頭肩膀輕輕地顫抖起來。
他看得出承景飛一般的進步,無論是心境、修為,此時的承景恐怕都已站在了修真大陸的頂峰。可他真的好心疼,若不是吃了太多的苦,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可在他生死關頭的時候,自己卻不能陪在他身邊,而致使這一切發生的,還恰恰就是自己。
若不是他猶豫不決,不敢相信承景對他的感情,鬧出那麼多烏龍事件,怎麼會讓兩人的感情產生間隙,越行越遠?
承景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許久,慢慢地蹲下身凝視著他。他的手一寸寸撫過雲容的臉,描摹著他的五官,然後按住那雙紅潤誘人的唇。
承景目光一暗,聲音帶著些沙啞,「在生死圖中,我一直很怕自己會忘了你。他只記得你很美,很溫柔,就像天邊的雲。所以每次我想你的時候,就看著天上的雲,告訴自己你還在等我回來。」
雲容抓住他的手,輕聲道,「現在,我在。」
「是,」承景應了一聲,目光彷彿帶著一團火,他湊到雲容的耳邊低聲道,「我恨不得把你藏進我的身體里,把每一根骨頭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再也不跟你分開,再也不讓你逃走,你的每一寸肌膚都是我的。」
他說話時噴出的熱氣燒紅了雲容的耳朵,那陌生卻又如此當然的語氣,讓雲容的心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雲容的喉頭上下動了動,目光幽暗地望進承景的眼中,似陷入一片靜謐的大海。
「你可以,試一試。」他輕聲道。
承景眸子一沉,一把抱起雲容,朝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