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雲容連夜趕到御仙門,周煥搖著一把扇子,一雙美目調笑地看著他。
「雲尊主近來風光得意,聽說剛剛除掉了鴻雁門,這種關頭還來我御仙門做客不太好吧?尊主無所顧忌,御仙門可還要顧忌在九大宗門中的威望。」
雲容抬手一拜,「門主海涵,這次是我欠考慮了。」
周煥眯起眼睛,「有沒有帶禮物?」
雲容笑了笑,「這次來的匆忙,下次一定補上。」
周煥撇了撇嘴,「算了,你匆忙趕過來所為何事?」
雲容忙道,「實不相瞞,前日夜中,承景突然開啟了心境相通,我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說什麼?」周煥皺眉道,「你通過道侶契約感受到承景的心境了?他和你說了什麼?」
雲容搖頭,「他什麼也沒說,我只是感覺到他過得很不好,似乎很疼。」
周煥轉過身若有所思,十世生死圖中每一世都是人間地獄,疼就對了。可生死圖便似另一個世界,上有無數道封印,沒有任何與外界接觸的方法,包括道侶契約。
雲容心中急切,見周煥不語,便道,「周門主,可否讓我看一眼十世生死圖?」
「哦,當然可以。」
十世生死圖並不在主峰,而是鎖在齊霖房內的暗匣中,一看便知周煥對此十分上心,雲容心中感激只是時間緊迫不便多言,便記在心底,他日必當投桃報李。
齊霖打開十世生死圖,上面紫色的怨魂纏繞,雲容的心跟著提了起來。
周煥隨手一指,「承景在這。」
那是一處緊密的山巒,中間似有一團紅色的小火苗若隱若現,雲容探出手想去摸一摸,那畫上的怨魂立刻飛過來要咬他。
周煥抓住他的手,嚴肅道,「碰不得。」
雲容點頭,看著那簇火苗便移不開眼了。
承景就在那裡嗎?他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好些?
雲容有多想見承景一面,哪怕只是說幾句話,也能放心下來。不然就承景那衝動莽撞的性格,孤零一個人定會吃不少苦頭。
周煥見他蹙眉的樣子,安慰道,「你不必過於擔心,他既然進了生死圖,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就總要學個明白。」
雲容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周煥又道,「而且,現在看來,尊主非但不需要擔心,反而應該高興才是。」
雲容疑惑地看向他,周煥笑著指著那一點道,「因為,這裡已經是十世生死圖的第三個世界了,而距離承景進入生死圖不過一年半的時間。這證明,他正以驚人的速度適應著生死圖中的規律,這樣下去極有可能提前出來。」
雲容的眸子瞬間被點亮了,「你說的是真的?」
周煥點頭,「自然。生死圖中的封印本來是可以隔絕心境感應的,但既然你通過道侶契約感受到了承景的心境,這也便證明承景的力量也在一點點強大。」
雲容又忙朝生死圖看去,這次,他忽然覺得那簇火苗雖然小,可每次閃耀卻都十分明亮,就像一顆耀眼的星星。
雲容定下心來,便朝周煥道謝,「多謝門主指點,雲容這下總算能放下心來了。」
周煥笑而不答,做了個請的手勢,「尊主是歇息一夜,還是即刻返程?」
「我這就離開罷!還有一個大傢伙在等著我呢,來時匆忙,訓斥了他幾句,但願他不會放在心上。」雲容想起來也有些後悔,自己走時本應該跟承景解釋清楚的,莫名發了脾氣也不知承景會不會生他的氣。
周煥只是點了點頭,雲容轉身恰巧瞄見了牆上的犀刃,他目光變得溫柔起來,「雲容還想向門主討個東西。」
周煥順著雲容的目光看去,扭頭道,「那不是我的東西,你去問他。」
雲容又看向齊霖,齊霖問道,「尊主已與承景結為道侶,還要這犀刃做什麼?」
雲容笑笑,「前輩多慮了,我只是想拿回去留做個念想罷了。若是這犀刃對前輩也有非凡的意義,便恕雲容唐突了。」
齊霖見周煥臉色無異才點頭道,「無礙,尊主既然喜歡,拿走便是了。」
「多謝前輩。」
雲容很快便帶著犀刃匆匆離開了,周煥站在門口遠遠地瞧著雲容的背影。
齊霖忽而問道,「你為何不告訴他,承景能開啟道侶契約並不一定是因為他的靈力漸漸增強,還有可能是……他快要死了。」
道侶契約為天道所認定,十分苛刻嚴格,若是一方即將身死道消,道侶契約便是跨過無數阻礙也一定會將這最後的念想傳遞給另一方。
周煥抿起唇哼了一聲,「只要承景還沒變成生死圖上的怨魂,一切就都尚未可知。當年我甚至收到了道侶契約傳來是死訊,可你不還是活著回來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種活著的全部希望就是等愛人回來的心情是多麼的不堪一擊,不需任何風言風語,便有可能輸給不夠堅強的自己。
齊霖見周煥那副倔強的模樣,難得笑了起來。他大步走過去將周煥抱進懷裡,伏在耳旁輕聲道,「師尊,遠之讓你擔心了。」
周煥垂下頭,似是憶起什麼,緊緊地抱住齊霖的腰。
*
雲容拿著犀刃,心中輕快無比。
不知道承景還記不得這東西,若是有些印象,看到他把犀刃帶回來,應該會高興吧?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用來向承景賠罪。
這麼想,他匆匆趕回魔宗,卻發現城門禁閉,門外連一個看守的弟子都沒有。雲容頓時生疑,一躍飛上城牆。
城內,承景被一群弟子圍在門口,他髮絲凌亂雙目猩紅,雙手更是沾滿了鮮血,四周圍著百十名弟子,個個機警地盯著他。
雲容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正要下去承景卻先一步行動,他猛地抓過一旁的弟子掄起拳頭砸在他的胸口上。那弟子吐出一口鮮血,可承景的下一拳接踵而至,周圍的弟子一時竟不敢出手。
左含思衝出來怒道,「還看著做什麼?!抓住他!一起上!」
「住手!」雲容從天而降,落在人群中央。
「出了什麼事?」雲容皺著眉,遠遠地盯著承景,承景的樣子與他走時相差太多,反而更像是當初被心魔所控制,喪失神智時的樣子。
左含思忙道,「尊主走後,鴻雁門俘虜暴動,袁恆趁亂逃跑,承景不知怎的也追了出去,等屬下找到他時,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這幾日已經打傷十三名弟子,所幸沒有死亡。」
雲容震在原地,緊緊地攥起拳。他緩緩地朝承景那邊走,左含思便連忙攔住他,「尊主!承景現在已經神志不清,什麼人都不認識了,尊主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雲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左含思立刻被那目光做震,放下手來。
「承景。」雲容叫了一聲。
承景扔下手中奄奄一息的弟子,猩紅的眸子虎視眈眈地看著雲容。雲容心中萬分心疼,他張開手緩聲道,「我回來了。」
哪知,承景忽然瘋了一樣衝上來,左含思忙拉住雲容,「尊主小心!你們快把他抓住!」
一群弟子頓時亮出武器衝上去,三兩下把承景按在了地上。
雲容大喝一聲,「不許動他!」
承景被壓在地上,他就像一匹發瘋的狼,張著嘴去咬那些企圖抓住他的人。雲容見他這般癲瘋的模樣心如刀絞,恨不得代為受過。
幾位長老紛紛道,「尊主,說到底承景還是九大宗門的人!我們收留他,他卻已打傷我宗十三名弟子,若是還放任不管,不等九大宗門找上門來,我們便先亂了陣腳!」
四長老哼了一聲,「我看他根本就是神智失常,救不了了,不如丟去給弟子們練功。」
「住嘴。」雲容的目光如劍一般掃過四長老。
四長老不滿地道,「我說錯了什麼?他打傷了我們的弟子,便是不受罰也不應該再讓他這麼逍遙自在下去了,現在鬧得宗門內人心惶惶,走在路上都怕被這瘋子衝出來咬一口!還手吧,怕宗主怪罪,不還手吧,就只能被打,這算什麼事兒?」
幾位長老點點頭,七長老道,「尊主,承景畢竟是你帶回來的,我們也不便多言,但還是希望他不要給宗門帶來麻煩。既然他是尊主的人,尊主就把他囚禁在魔鸞殿吧!」
「是啊是啊,怪嚇人的,關起來最好。」
「我的麟兒被打了個半殘,若不是怕尊主怪罪不敢動手,哪輪得到這個瘋子鬧得雞飛狗跳?」
眾人的附和聲一句句傳入雲容的耳中,他的心已經涼透了。左含思走上前低聲道,「尊主,今日若是不給各殿一個交代,恐怕難以服眾。我魔宗正是內憂外患之時,為今之計還是暫且順了他們的意,今後再做打算。」
雲容看向承景,他憤怒地掙扎著,身上的靈力都在暴走的邊緣,那猩紅的雙目已分辨不出一絲清明,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自己。
雲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去拿捆仙索,把他鎖起來帶去魔鸞殿。」
他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出這番話,他閉著眼幾乎不敢再看承景一眼。
捆仙索很快便拿來了,承景一見那東西瘋得更是厲害,他就好像見鬼了一樣猛地打傷了按住他的弟子想要逃。
七長老高聲道,「動手!抓住他!」
承景發出一聲慘叫,他好像又不會說話了,在這群遠比他強大的人面前無助得只能靠怒吼去嚇退那些試圖靠近他的人。
一名弟子逮到空隙,眼疾手快地將一條捆仙索拷在了承景的手腕上,他的眸子一縮,看見手上的捆仙索憤怒地大叫起來。
他一連叫了幾天,嗓子早就叫啞了,可卻好像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一樣。他急切地扯著手腕上的鎖鏈,當發現又有人要靠近自己時,竟用自己的頭狠狠地朝牆撞去。
「住手!」雲容大喊一聲,再也無法忍耐地跑到承景身邊。
他蹲下身捧著承景的臉,只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發顫,「承景,你怎麼樣了?你不喜歡我們就不帶了,不帶了。只要我在這裡,沒有人敢逼你!」
周圍的弟子聞言都慢慢退下,生怕雲容遷怒於他們。
也不知是不是這下撞壞了,承景竟安靜地抬起頭認真地看了雲容一眼。那眼神格外清透,彷彿在確認是不是他。他緩緩伸出手,放在雲容的鼻子下方探了探,下一瞬忽然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他哭得太凶了,那樣子就像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數十年的囚犯突然重見光明,失而復得的喜悅卻讓人更加恐懼那曾經絕望的生活。
他就這麼跪在雲容面前,上半身伏在地上,亦如當年幽譚秘境中他錯失了那枚長生丹,痛苦地懺悔著。
雲容的心顫慄不止,他輕輕抱住承景,不住地吻著他的發頂,「別怕,我在這裡,我還好好的,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不會跟你發脾氣了。」
承景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哭得讓人肝腸寸斷。
雲容已經料想到了,定是袁恆跟承景說了什麼自己已死之類的話,可這些話偏偏就是承景的禁忌,是他無論如何都改不掉的致命弱點。
雲容拍著他的背喃喃自語,「你這樣,我便是死都死不安心了。你放心吧,承景,便是真有那麼一天,你我陽壽殆盡,我也會撐著最後一口氣,看你先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