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莫盞閉上了眼,他的心血已經流盡了,帶著悔恨永遠地離開了。
太和殿只剩下兩道截然不同的呼吸聲,一道急促,一道微弱。
雲容將莫盞的屍體搬到一邊,低聲道,「師兄想說什麼,都等和孟師兄匯合后再說吧!」
他就好像什麼都知道,但他分明不可能知道上輩子的自己做了什麼,除了帶著記憶重回二十年前的承景,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承景慢慢攥緊拳,他不喜歡謝賜現在這副自以為是的態度,就好像他知道上輩子騙了自己,就好像只有他知道以大局為重。可其實,在承景的心中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孟游還是雲容的「屍首」都比不上他愛人的一星半點。
感覺到身體內的暴動的魂回鏡,承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
「不,我什麼都不想說。」
雲容愕然,他無法從承景的表情上看出任何喜怒,就像自己從未預料到的此刻的心情。他本以為承景會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莫盞的事,或者會告訴自己他認錯了人,可承景似乎真的沒什麼想說、沒什麼想問的。
這反倒讓雲容的心提了起來,似暴風雨前的寧靜,「師兄若有何不滿,懇請直言。」
承景轉頭深深地看了雲容一眼,他微微啟唇,雲容知道,接下來這句話一定是承景思量過後最想說的真心話。
「不關你的事,」承景說的很平靜,「但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願意跟著我,我想與你攜手白頭,你呢?」
無論多麼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但承景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莫盞騙他也好,耍他也好,都與今生的謝賜毫無關係。謝賜或許是他本來的名字,或許仍舊只是用來騙他的名字,但騙就騙吧,他許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唯獨關乎「真心」這一點,他無法接受一絲一毫的欺騙。
這本是極為簡單的一個問題,換作往常,答案幾乎不用細想。可在剛剛發生過這樣的事之後,雲容很難再去單純地考慮答案,他難免想到了更深一層的問題。
他和承景是不可能有未來的,因為他是雲容。也更不可能攜手白頭,因為凡人的生命不過五十年。雲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多留下更多的回憶,他已經活了很久了,不會覺得遺憾。
所以,他讓自己不去在乎承景口中的莫盞,不去在乎承景一次比一次狂躁的心魔。因為他終有一天是會離開的,或許是分別,或許是永別。
雲容沉默了。
承景見他猶豫的時候,只覺心被抽空了,他忽然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何回到過去,兩世為人又究竟都是為了誰。
雲容苦笑一聲,「若真能與師兄攜手白頭,我自然甘之若飴,只是師兄還有千年萬年的壽命,我餘下的時間或許還不夠師兄閉一次關。」
承景緊張得心跳如擂鼓,急道,「我會幫你!」
「謝謝。」雲容笑著拉住他的手,雖然是在笑的,可承景卻覺得他完全不信。
「我一定會讓你活下來,活的比我還長。」
雲容怔住,便是明知道不該相信,他也忽然就信了,因為承景的目光是那麼堅定,那麼,可靠。
*
此時,孟游正抱著屍體躲藏在下人的柴房中,那屍體缺了一隻手臂,身上的肉也少了好幾塊,一張臉上沒了半個眼珠,嘴也不自然地張合著。唯一奇怪的是,人死了近兩年,屍體卻絲毫沒有腐爛,他就好像只是受了重傷,撐過這一陣便還能睜開眼睛。
孟游的身上也掛了彩,他根本不是石天鷹的對手,胸口被留下五道黑印,衣服也抓破了。他身上的靈力所剩不多,但還是勉力維持著屍體的原型,水靈根催生的冰屬性凍得他瑟瑟發抖,但他只是將懷中的屍體抱得更緊了些。
十三年前,他尚是少年,第一次於魔宗見到雲容便深深地被他所吸引。無與倫比的美貌,非凡卓越的氣度,藝壓群雄的膽魄,斯文淡雅的性子,就像是致命的香料,讓他沉淪其中。
如今這個曾經高不可攀的男人就在他懷中,哪怕只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孟游也覺得一陣心悸。
「別再玩捉迷藏了,」石天鷹的聲音讓孟游連忙縮起身子,「雲容與你毫無關係,你只要乖乖的把屍體還給我,看在你是孟長德兒子的份上,我就放你走。」
孟游咬緊牙,他和雲容才不是毫無關係,他的本命法寶冰晶石便是雲容所賜!他對對方的情誼沒能在雲容生前告之,也定要在死後讓他知曉。
孟游攥緊拳,「雲尊主之於我重於性命,我沒能保護他釀成遺憾,現在又豈能將他交還到你手裡?只要我孟游的命還在,這屍首我就一定要帶走!」
石天鷹怔愣一瞬,跟著揚天大笑出聲,「真不愧是孟長德的兒子,好一番虛情假意!」
「家父向來潔身自好、重情重義,豈是你這等賊人能隨意侮辱的?信不信隨你,雲尊主的屍體我不會交給任何人!」
孟游話音剛落,一道掌風迎面而來,一擊鎖住了他的喉嚨。石天鷹那陰狠的眸子閃著寒光,「臭小子,你倒有膽量說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藏在這嗎?」
石天鷹一手掐住孟游的脖子,另一隻手去奪他懷中的屍體,可他用力一拽竟然沒有拽動,孟游將屍體抱得緊緊的。
「放手!」石天鷹又用了幾分力道。
孟游的脖子被掐出紅痕,臉上憋的幾乎不透氣,他惡狠狠地瞪著石天鷹,「做夢!」
窗外忽然有些異動,石天鷹甩開孟游,陰聲笑道,「你可終於來了,這次我一定會把你撕成肉塊!」
一隻火烈鳥從半空俯衝而下,嘭地撞碎房梁,整個柴房瞬間燃起熊熊烈火。仙家之火非同一般,火苗中帶著靈力,饒是石天鷹這般修為也不可能不躲不閃。
承景御劍從火海中掠過,一把抓住孟游飛出柴房。雲容就等在外面,承景把孟游扔下就立刻與他們劃開距離,迎戰石天鷹。
石天鷹撞破屋頂飛了出來,他看著承景咬牙切齒道,「上次送你的見面禮可還滿意?」
承景抬手握住劍,火烈鳥隨之拍打著翅膀,「滿意,這次該輪到我回禮了。」
「呵!」石天鷹冷笑一聲,「雲容真是沒白護著你,不過一具屍體也值得你幾次三番地來送死,你們的感情還真是不一般。」
明明是冷嘲熱諷,在孟游聽來卻格外刺耳。承景比他早下山近一年,卻只顧著遊山玩水修鍊沖關,根本就沒有來找雲容!雲尊主憑什麼喜歡這樣的人?憑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承景和雲容是一對?
孟游抱著懷中的屍體咬緊牙關,雲容冷眼盯了他一會,又看向承景。
承景咧開嘴,邪笑一聲,「他也配?」
就好像一把火點燃了孟游心中的不甘,他頓時抬起頭喊道,「要救雲容的人是我!喜歡他的人也是我!石天鷹,你要殺要打都沖著我來!」
雲容一驚,情不自禁地離孟游遠了幾步。他一直以為孟游主動下山來找他是孟長德的陰謀,對方所言他根本想都沒想過,因為除了這人是承景的師弟以外,雲容根本想不起一點有關孟游的記憶。
石天鷹眯起眼,他的樣子就好像剛看了一場好戲,「有意思,孟長德的兒子還是個情痴。」
孟游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劇烈地撞擊著胸膛,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叫出雲容的名字,說出自己的心意。儘管知道場合不對,但他沒有絲毫的後悔,反而十分享受這種叛逆而瘋狂的作法。
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深情,他低頭吻上了懷中的屍體。
雲容只覺毛骨悚然,他差點沒跳起來,雖然被吻的人不是他,可他卻覺得似有八隻手在對他上下其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看著那皮開肉綻的屍體,胃中翻江倒海幾欲乾嘔。
孟游的行為無疑讓承景想到了上一世地牢中發生的事,他凌空甩了一巴掌,孟游頓時被打趴在地。
承景冷聲道,「凌雲山可沒有這等私通外門、勾結魔修的弟子,帶著你的屍體,滾。」
「屍體留下!」石天鷹欲衝過去,被承景一道劍氣攔住,他頓覺自己顏面掃地,陰狠道,「好,先收拾了你,再解決那兩個!」
上次一戰兩人都摸清了對方的底細,此時出手更是毫無保留。石天鷹衣袖一甩甩出漫天黑氣,其中一道以迅雷之勢打進承景的胸口,正是石天鷹上次引發承景心魔的招數!
承景冷哼一聲,只用了半成真氣,那黑氣竟破體而出,如閃電一般原路折返,石天鷹慌亂之間竟被射|穿了肩膀,鮮血橫流。
「你……治好了心魔?!」石天鷹不敢置信地瞪著眼,「這不可能!心魔乃順天道而生,豈是短短几月便能壓製得了的?何況這鎖魂釘乃我潛心研製而成,非大乘期修士根本不可能抵擋!」
承景一甩長劍,「只能說,在耍這種小把戲上,有人比你更技高一籌。」
石天鷹瞬間被激怒了,他咬牙怒吼一聲,右手手臂變得似漆黑的煤炭,手背上竟長出了道道逆鱗,似數十把鋒利的刀刃,不費吹灰之力便接住了承景的劍光。靈氣碰撞「砰砰」地爆炸起來。
雲容連忙抓住孟游的肩膀,「走!別呆在這裡。」
孟游一凜,「我豈能丟下師兄不管不顧?」
雲容冷聲道,「你又要保護雲尊主的屍首,又不肯放下同門情誼,天下好事都讓你一人獨佔了!」
孟游攥緊了拳,雲容又道,「害你心心念念的雲尊主慘死的人可是你的父親,你若真那麼喜歡他,怎會還對孟長德言聽計從?」
孟游立刻辯解道,「父命難違,我豈能做那等弒父的不孝之人?我與雲容只是今生造化弄人,若有來生……」
「來生他也不會看上你這種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雲容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要麼上去幫忙,要麼別留在這裡拖後腿。」
火焰騰地燒至眼前,靈氣爆炸的威力將一根石柱連劈三段,雲容已是站都站不穩。孟游咬了咬牙,抱起屍體掉頭便跑,「我安頓好屍體,立刻趕過來!」
雲容也應該走的,他留在這裡只會讓承景分神,可他卻被這化神期與合體期的威壓壓得不得動彈,仿似渾身的血管都要爆裂開來,若是再多呆上一會,他恐怕便要爆體而亡。
全力迎戰的承景根本沒發現這邊的情況,雲容直得努力將那些竄入體內的靈氣順著靜脈遊走一周引出體外。但他的速度太慢,靈氣竄入體內的速度太快,不知撞到了哪一點,識海內一直沉睡的元風經突然解鎖了第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