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雲容只覺自己渾身如浸入冰水中,眼前漆黑一片,卻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遠遠傳來。
「龍之八子負屓,雅好斯文,身負龍血,卻喜凡間。其餘八子厭其性善,有辱魔龍後裔之名,遂欺瞞天帝聯手將其除名。是以,八子雖身負慧根,修魔,無以入煉海,修仙,不得入天庭。」
雲容猛地睜開眼,牆邊的燭光悄然熄滅,一個人轉過身來,雲容隱約看到他背後的石壁上刻著些古老的符文,隨著燭光一同消失了。
「你醒了?」那人回頭看他,半人半馬,竟然是神獸行風。
雲容警惕地看著他,他沒想到這隻神獸不只通人性,還會說話。
「醒了就隨我來。」行風朝他招了招手,躍出了洞口。
雲容的身體輕飄飄的,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後。洞外是一片冰雪世界,高聳的林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潺潺溪水也結成了冰,當仍能從一片白茫茫中看出曾經世外仙境的模樣。
雲容看了看自己接近透明的手,「這裡是精神世界?」
行風頓了頓,「這裡就是落雪崖,只有你是一抹神魂。」
行風接著向前走,可雲容卻覺得無論他們如何走,身邊的景物都是一樣的,他什麼都看得見,卻又什麼都看不清。
行風在一棵榕樹前停了下來,那榕樹十分粗壯,幾乎能容納二三十個人一同乘涼,結實的樹根扎進地底,與周圍乾枯的樹木不同,這榕樹茂密的樹葉彷彿遮住了半邊天。
雲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樹榦,粗糙而堅硬,「這是什麼樹?」
「這是我的生命樹。」行風緩聲道。
雲容立刻縮回手,他知道一些上古神獸是有些記載著生命軌跡的東西的,這行風已經活了幾萬年,難道這顆榕樹也已經有萬年壽命了?
行風不甚在意地轉過身緩緩地走了,「你不用那麼小心,它已經死了。」
雲容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又回頭看了眼那棵榕樹,綠葉茂盛,生機勃勃。
「我是神獸,本在天道輪迴之外,但因果循環,我也從虛無界被召喚回來,枉增了百年壽命。」
虛無界是相傳神靈死後去的地方,雲容覺得他的話晦澀難懂。行風又繼續說道,「萬年前,有人給我算過一卦。」
雲容道,「能在萬年前給神獸算卦的,必非凡人。」
行風撇了撇嘴,難得有些嫌棄,「算是吧,他說我一身修為終會便宜他人。」
雲容想到今日那些圍攻行風想要他內丹的修士,難道那本是行風的命數,卻被他們無意中改動了軌跡?
兩人走到河邊,行風在水裡踏了踏,「我不信,所以在臨死前自爆了內丹,我想那傢伙一輩子都沒有失算過,最後還不是算錯了我這一卦,直到我又一次睜開眼睛。」
雲容猛然抬頭,震驚地看著行風。自爆內丹相當於自殺!什麼叫又一次睜開眼睛?就算是神獸,又豈能死而復生?
行風也在看他,他的目光很平靜,銀藍色的眸子清澈見底,雲容甚至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光滑無損的臉。
行風伸出手在他的眉心輕輕一點,雲容頓覺有什麼東西打入了他的識海中,一串串古老的文字一閃而逝。
雲容怔愣,「這是……」
行風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我多年修行的法門,你我命格相似,你且修習著,雖不能讓你如那些修士一般擁有千年萬年的壽命,但起碼好過你現在這樣毫無自保能力。天道公允,我本為魔獸,也可修鍊成仙。你既身負慧根,只要順應大道,天帝也不會虧待了你。」
雲容心中一驚,知道這是行風在指點他,要知道有多少修士求都求不來一名上仙點撥,而這行風可是神獸,這話便是肯定了他的修行之路。
雲容立刻深鞠一躬,行了個大禮,「多謝神獸指點,雲容銘記在心。」
行風點了點頭,似乎也再沒什麼可說的了,朝他揮揮手,「你去吧!」
雲容只覺身體忽然飄遠,儼然便是要醒來的徵兆,而這時行風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道,「你今日說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可知為何要虛一不用?」
雲容思緒複雜,只能看見行風那冰藍的眸子,他的聲音遙遠而縹緲,「因為那被拿掉的『一』代表天地輪迴。」
雲容豁然坐起身,世外仙境已經消失不見,眼前是一間寬敞的寢房。
青煙繚繞,垂曼飄飄。
「謝賜。」手腕忽然被抓住,雲容嚇了一跳,轉頭卻看見承景坐在床邊,他眼中有道道血絲,直直地望進自己的眸子里。
雲容心中一顫,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師兄,我沒事。」
承景咬牙,「我去宰了那個畜生!你饒他一命,他卻以怨報德,算什麼神獸?」
「師兄!」雲容連忙拉住他,他這一動忽然發現自己身體輕盈,之前身上的刀口總是隱隱作痛,現在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活動。
雲容笑了笑,「神獸許是好意,我只覺自己身體舒服了很多,似乎淤血都流凈了。
承景皺著眉,滿臉的不相信,他那樣子就像個賭氣的小娃娃,可愛極了。雲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臉,笑著說,「我是真的沒事,瞧你,把臉皺得像個小包子。」
承景冷著臉,扣住他作惡的手。雲容頓時清醒了幾分,他竟然去掐了承景的臉?果然最近師兄太縱容他了,害得他跟師兄相處也沒了分寸,這要是生了他的氣,不知道何時才能哄好。
豈料承景拉過他的手放到唇邊,低頭親了一口。
誒?
雲容歪了歪頭,腦子好像掉了。承景閉著眼,那樣子太過認真,讓雲容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咬了自己一口。
他又想起自己被行風抓走之前,承景說的話。
那時他心緒太亂,甚至不敢相信那番話是對自己說的,現在時機正好,雲容迫不及待的想問清楚。他深地凝視著承景,一字一頓似是探尋,「只求借我千年壽命,不渡天劫,只渡情劫?」
雲容攥緊拳,莫名有些緊張。承景對他向來不屑一顧,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歡他,但兩人偏偏相安無事,雲容為了配合他甚至從未出現在他面前。但現在他換了個身份,一切因緣卻都接踵而至,讓人招架不住。
承景的眸子暗了暗,把他的手攥的更緊了,他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不渡天劫,只渡情劫。」
雲容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看著承景幾乎移不開眼,彷彿少看一眼夢就醒了。
雲容強裝鎮定地道,「修真大道,豈可一心二用,師弟天資愚鈍,難成大器,但師兄資質過人……」
承景突然抬手制止了他要說出口的話,「如果沒有你,我就算飛升上界也毫無意義。你資質不好也沒關係,我自當用心修鍊,護你一世周全。」
雲容屏住呼吸,他實在是在承景這裡碰壁過太多次,承景若能對他和顏悅色,雲容已是心滿意足,何況現在這般一再而三地承諾。
然而他們並不可能長久,雲容潛入神劍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他與這些大宗門遲早要有一戰。這些溫柔許諾是屬於謝賜的,待他身份暴露,等待他的便是曾經屬於雲容的冷若冰霜。
雲容不想讓自己後悔,也不想有朝一日讓承景心寒。
雲容低下頭,「能夠遇到師兄便已是上天對我的恩賜,謝賜不敢多求,還望師兄珍重。」
承景頓時甩下他的手,騰地站起身,雲容見他滿面怒容立刻垂下頭,似乎生怕連累自己。承景更是怒極,可又不想離開,氣得他在床前走來走去,緊繃著臉寒氣逼人。
為什麼?他上輩子都是喜歡自己的,為什麼這輩子卻拒絕了?他們相遇的時間整整提前了十年,難道不是為了讓他們多在一起十年嗎?承景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他愛這個人,根本一秒都不想耽擱。
上一世他和莫盞磕磕絆絆相處了三年之久才走到一起,起初,對於那個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卻偏偏要跟在自己身邊的弱小凡人,承景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直到後來,那人屢次為他涉險,便是如承景這般冰冷的心也被捂熱了。
他嘗過最無微不至的溫柔,哪裡還能再將就?
雲容見他氣急了又心疼,笨拙地安慰道,「師兄乃人中龍鳳,他日定能覓得知音,何必……」
承景聞言更是怒火攻心,他衝到床邊一把抓起雲容的手猛地將他按在牆上,欺身咬住他的唇。
承景抓著他的手,又按住他的頭,強迫他接受了這個吻。就像一隻暴躁的在宣告自己所有權的小獅子,急躁而亂無章法,只得緊緊地讓兩人貼在一起,彷彿這樣就不會聽到他再說出那些令人煩躁的話語。
雲容對承景似乎太了解了,他忍不住抬手輕輕地拍了拍承景的後背。承景緊繃的背脊慢慢放鬆下來,這個吻也變得纏綿悱惻。
承景抱著他在床上打滾,似乎親不夠一樣,一再深入。他實在貪戀這份溫柔,雲容的安撫就像是他的催情劑,讓他把生離死別的思念都盡數隱藏在這個吻中。
雲容從沒見承景如此溫柔過,他笨拙而又深情地吻著自己,他性格暴躁卻又總是能因自己一個簡單的動作而鎮定,彷彿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在他這裡得到安慰。
承景慢慢地抬起頭,他的眼睛有些發紅,分不清是氣的還是急的,「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跟我在一起。」
雲容覺得他可愛又有些好笑,讓他忍不住心疼這份真誠。到頭不過都是夢一場,他又何苦讓承景傷心讓自己心疼。左右他時日無多,此生若能得其所愛,哪怕只是曇花一現,他日塵歸黃土,也算此生無憾。
雲容笑道,「好。」
承景立刻抱住他,雲容也很享受兩人這樣依偎在一起,索性沒有管,只是抱著抱著雲容就發現不對勁了。承景的氣息有些亂,起初雲容還以為他是有些激動,現在才忽然發現,這分明是要晉陞之兆!承景才剛剛出關,突破元嬰後期,竟然這麼快便要衝擊化神期?!
雲容心中既有驕傲又有擔憂,晉陞太快難免根基不穩,而且化神期之後往往心魔橫生,晉陞也會更加艱難,可以說此次突破十分危險,而這裡又是魔宗。
「師兄。」雲容擔憂地扶他起來,承景的氣息越來越亂,他抓著雲容的手站起來,「我們走。」
正巧左含思從門外進來,一眼便看出了承景的異樣,皺緊眉頭道,「你這個樣子出去,我保證沒等走出魔宗天雷就會先劈下來。」
承景冷哼一聲,「難道在你們魔宗晉級能有什麼好處?」
晉級化神,必有天雷,而正道修士的天雷劫與魔修的天雷是完全不同的,顯眼得幾乎是在告訴全魔宗的魔修,有一個修士正毫無還擊之力地在他們的地盤上晉級。不僅如此,這事若是傳出去,恐怕又要有人誣陷承景暗投魔宗了。
雲容當機立斷,「去落雪崖,左長老備車!」
左含思一愣,這一瞬間他覺得昔日那個技壓群魔、一統魔宗的雲容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