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為凌雲山的大弟子,承景的住處很寬敞,但東西卻很少。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外,就只剩下窗台上那盆已經枯萎的花。
雲容幫承景把床鋪鋪好,轉而說道,「師兄早些歇息吧!我今天守在門外就好。」
承景皺著眉很不高興的樣子,雲容倒也明白,只是他不懂承景怎麼突然這麼執著於一個才見一次面的陌生人,這很奇怪不是嗎?
雲容不忍心看他一個人生氣,緩聲安慰道,「師弟睡相不太好,怕跟師兄一起入眠會擾了師兄的清夢,後天便是排名戰了,師兄理應養精蓄銳才是。」
「他們也配?」承景冷哼一聲。
承景的勢力雲容是清楚的,神劍宗雖然有幾個修為在他之上的弟子,但云容一直相信真的實打實地拼起來,他們未必是承景的對手。
雲容有些為難,其實能跟承景同榻而眠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但是睡覺總不可能和衣蒙面吧?身上未癒合的傷疤尚可用香草掩蓋血腥味,可臉上的刀疤頗有些恐怖,他實在不想讓承景看見這樣的自己。
「即便如此,排名戰之後我們便要下山了,接下來路途遙遠,舟車勞累,師兄也應該趁現在好好放鬆一下,師弟先行告辭了。」雲容匆匆忙忙說了告辭,轉身便要走,結果被承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留下。」承景的話更像是命令,雲容對上他深邃的眸子只覺心神不寧。
「不,這不太好。」他有些慌。
承景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為什麼不好?你有什麼秘密需要躲躲閃閃,我對你還不夠好,不夠讓你信任我嗎?」
雲容低著頭,「師兄待我很好,就算師兄對我並非真心,我也都是信任師兄的。」
承景抓著他的手腕又緊了緊,「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因為……」
雲容從未與承景如此近距離地對視過,他的心跳都有些不聽使喚,承景的眼中帶著探究和決不罷休的堅持,與往常那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煩躁模樣相差甚遠。這很難不讓雲容產生一種錯覺——只有他是例外的。
雲容釋然了,他用刀割傷自己的時候尚沒有惋惜,此時又何必退縮。更何況如果沒有這些遮掩住他容貌的疤痕,他和承景或許根本沒有這樣相處的機會。
「因為師弟面容醜陋,實在不想……。」
「我看看。」承景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雲容的腦中突然一陣轟鳴,甚至來不及抗拒就被承景解下了面紗。許久未見風的皮膚突然暴露在空氣中,臉上的每一刀疤痕都帶著涼颼颼的夜氣,雲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難看至極,他傷口的結痂還沒有脫落,印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明顯。
雲容閉上眼,他害怕在承景的眼中看見憐憫,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臉上長久停留,一寸寸描摹著他的皮膚。
承景上輩子也見過雲容這副模樣,對於他來說這張臉雖不是賞心悅目,卻是他最難以割捨的定心丸,「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雲容驟然睜開眼睛,但承景立刻把他扯到自己懷裡帶上床,「快點睡覺!我累了!」
雲容被承景抱在懷裡,緊張地攥緊袖口。他一直知道承景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卻從來沒有想過在自己落魄之時還能得到上天這般眷顧。他貴為尊主時的求而不得,都在他變成凡人後拱手送到面前,就像是上天在捉弄他。
雲容露出一絲苦笑,緩緩地閉上眼。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之前又一直擔心身份敗露,睡覺都不踏實,現在窩在承景的懷裡只覺得安心無比,沒多久便進入了夢鄉。
承景也很快就睡著了,但到底沒有隨了他的意,他的夢境中出現一片火海,他就站在火圈中央,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突然間面前的火海化成了一個人形,他的身體被火焰包裹著,而那張臉赫然便是雲容。
承景頓時紅了眼,拔劍便坎,他已經發現情況不太對勁。這不是夢,夢是天帝賜予凡人的東西,如他這樣的修真者是不會做夢的,所以這是魔,是心魔。
可他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這人殺了這世上唯一愛他關心他的人,甚至連金丹都要吞食,承景恨不得毀了他的一切,讓他也嘗嘗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他一劍刺去,雲容卻消失了,連同周圍的火海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忽然聚攏而來的黑暗。
「雲容!滾出來!」他咬牙怒罵道。
並沒有人回答他,承景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一劍坎向自己的左腿,鮮血流出的瞬間便消失在黑暗中。
「出來!我恨你!我恨你!」
黑暗中,一個空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為何而恨?」
承景怒極,「他殺我所愛,難道還不夠我恨嗎?」
那聲音卻好像聽不到他的回復一樣,只是不停地重複著,「為何而恨?為何而恨?」
承景被他逼得幾欲發瘋,捂住嗡嗡作響的頭昏死過去。
*
三日後便是神劍宗三年一次的排名戰,排名戰本身只是宗主用來測試門下弟子水平的考試,因為會按照排名先後決定挑選獎品的順序,所以叫做排名戰。
排名戰的獎品並不算多豐厚,和百年一次的九大門派試練比起來相差甚遠,但卻都是一些靈石、丹藥、符咒等修鍊必需品,當然也會有一些小玩意,比如護身用的下品法器,收納物品的儲物戒指,三長老的劍意刻下的符咒,雜七雜八,不勝枚舉。
這些東西都不算是多難得,但畢竟是免費提供的必需品,加上還能排出個名次先後,所以參加的弟子很多。承景對這個排名戰已經不感興趣很久了,那些獎品他都不需要,而三年一次的頻繁程度也著實夠煩人的,所以往年都不會參加,但今年他卻專門報了名。
各大仙宗也還有尚未離去留下來觀看排名戰的,既可以了解一下神劍宗弟子的勢力,為日後的九大門派試練做準備,還可以讓門下弟子開開眼界,所以今年來觀戰的人比往年要多得多。
兩人拿到牌子遠遠地便看見站在戰武堂門口接待的孟游,他穿著一襲白底青絲的長袍,腰間掛著宗門極品的青玉劍,對往來的道友一一問候,笑容和煦又不謙卑,儼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雲容明顯感覺到承景的氣壓變低了,孟游也看到了他們,跟正在交談的弟子說了些什麼,轉頭朝他們走來。
承景心中不喜,當即離開,但孟游立刻追上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大師兄!」孟游又朝雲容點了點頭,「謝師弟。」
這下雲容也不好再裝作沒看見,朝他行禮道,「孟師兄。」
他一開口,孟游頓時怔愣一瞬,不覺又多看了雲容兩眼。劍宗弟子四千餘人,孟游對他自然沒什麼影響,但這人的聲音如此溫潤順耳,卻讓他覺得像極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承景見他盯著自己的人看,冷聲問道,「什麼事?」
孟游這才回神,「只是有些事想跟大師兄商議,能否借一步談話?」
承景擰著眉,雲容會意道,「大師兄,我先在門口等你。」
雲容走了,承景也不好說什麼,孟游便帶著他走到了遠處的假山後面,孟游見四處無人又設下一道禁制,這才說道,「大師兄,實不相瞞,師弟其實是有事相求。」
孟游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懇求道,「師弟想求大師兄此番下山,從石天鷹那個惡人手中奪回雲尊主的屍首后即日火化,以慰雲尊主在天之靈,萬萬不要再帶回神劍宗,任人侮辱。」
他這番話說的悲慟不已,似是左右無門,不得已才來求承景,「雖然家父對我一向要求嚴格,但師弟這些年也存了些積蓄,若大師兄能讓雲尊主的神靈早日安息,師弟願奉上一百顆上品靈石助師兄晉級!」
神劍宗雖是大宗們,但上品靈石在修真界也實屬難得,這一百塊靈石恐怕已經是孟游的全部家當。
承景看孟游那副情真意切的樣子便火氣騰然,又想到上輩子讓自己撞破的那點事,他一巴掌便抽到了孟游的臉上。
孟游被打了也不吭聲,紅腫著半張臉仍舊跪得筆直,「師兄打我也好,師弟此舉已是忤逆家父,但師弟實在不忍看雲尊主屍骨未寒就任人踐踏!雲尊主固然是魔修,但他幾乎從未做過驚擾我神劍宗的事,反倒是自打我有記憶以來,幾大宗門便屢屢挑釁魔宗。師弟曾與雲尊主有過一面之緣,我相信雲尊主必定不是父親口中那等心狠歹毒之人!還望師兄明鑒,讓雲尊主死的安寧!」
承景壓根聽不得別人為雲容辯說,怒道,「雲容為人陰狠毒辣,你未出世前便曾幾次三番騷擾劍宗,魔修修鍊方式殘忍無道,修真界每年死在魔修手下的修士又有多少?你只為一己私情便下跪求我,也不想想那等奸詐之人值不值你這一百顆靈石!」
孟游雖想過承景會反對,但未曾想他竟如此震怒,禁不住問道,「師兄一向對雲尊主的事不聞不問,何以今日勃然大怒?難道雲尊主做了什麼……」
這話又讓承景想起死去的愛人,他一把揪住孟游的衣領,陰狠道,「對,我與他之仇不共戴天,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只要我承景還活著,他就是死都別想死得安寧!」
此話一出,承景只覺大腦一陣眩暈,胸中那熟悉的陣痛又一次襲來,承景猛地錘了下胸膛,驅散了又開始作妖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