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傷心人
是日,瓊華派第二十四代掌門太清真人,於瓊華捲雲台得道飛升。
彼時,崑崙之巔異象連連,七色天光降下,將太清真人引入天界,眾弟子無不神情振奮,歡欣鼓舞,高呼天佑瓊華。
在這之後,各長老深感此役之中門派嚴重受創,必須選出新任掌門,領導門派,休養生息。
而在二代弟子之中,首徒玄震戰死,雲天青夙玉出逃,羲和劍主玄霄走火入魔,再加上與妖界之戰中陣亡的數人,原本人才輩出精彩艷艷的二代弟子,就只剩下包括玄月在內的寥寥數人。
然後,毫無爭議,一直以來無論是修為還是能力都力壓同輩的玄月,成為了瓊華第二十五代掌門。
一時之間,瓊華在擁有新任掌門之後,開始進入休養生息階段,一切創傷和痛苦似乎都在慢慢的平息。
然而有一個問題,卻一直縈繞在眾位長老心頭。
承天劍台後方,瓊華禁地。
「玄霄!清醒一點,我是夙瑤!」
一團濃郁的紅色陽炎爆發,將手握仙劍的夙瑤直接震飛,狠狠撞在禁地的石壁之上,夙瑤頓時臉色一白,絲絲血跡從嘴角溢出。
『轟』『轟』『轟』
連續三聲巨響,陽炎再度爆發,青陽、宗煉、重光三位長老身形急退,各自的面上都滿是嚴峻之色。
「咳咳……」
宗煉的咳嗽聲引起了另外兩位長老的注意。
「宗煉你舊傷未愈,就暫且先退下吧。」
青陽看了一眼宗煉微微蒼白的臉色,勸道。
宗煉卻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再看向禁地之中那團被壓制的濃郁紅色陽炎時,眼中則是滿是傷懷。
「玄霄……」
突然,場中紅色陽炎再度翻騰起來。
「殺~」
一聲沙啞的嘶吼傳出,原本被三位長老聯手施展的壓制結界被陽炎持續衝擊,眼看就要破碎。
夙瑤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后怕,高聲道。
「三位長老,玄霄此刻已經被羲和反噬,暴躁易怒、狂性大發,此前已經打傷了眾多弟子,根本已經是魔性深重,我們決計不能在任他如此狂亂下去了。」
三位長老聞言,眉頭緊皺。
最後還是宗煉先開了口。
「玄霄近日來的所作所為雖說過激,但是始終沒有下過殺手,可見心中尚有一絲理智殘存。再加上他淪落至此,皆是因為了我瓊華大業,絕不是存心所為,我覺得我們應該再給他點時間,我相信有朝一日,他肯定能自己壓制住魔性,恢復清醒。」
另外兩位長老互相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而夙玉見狀,看著場中越來劇烈的陽炎波動,剛才被打中的肩膀還在隱隱作痛,眼中閃過一絲后怕。
「我等完全可以將他冰封至此,既不傷其性命,使他能夠在寒冰的幫助下壓制暴走的陽炎,還能有效控制他的行動,防止他日後再次發狂。」
夙瑤的提議一出,三位長老卻是楞了一下。
「這……冰封?」
冰封確實能夠限制行動,並且對於玄霄壓制陽炎也很有效。
但是……一旦冰封,就勢必無法從外界融化堅冰,不然冰封之人就會受到生命危險。也就是說,除非日後玄霄真的將一身魔性完全壓制,進而破冰而出。否則的話,他將一輩子生活在這堅冰之中,承受無盡的孤獨和寒冷,直至老死。
「而且以玄霄此時的修為,就算日後毫無寸進,至少百年壽元絕不會少。」
想起那種百年人生只能和寒冰為伍,在黑暗和寂寞中孤獨至死的感覺,就算以三位長老百年閱歷和心性,也不由得閃過一絲恐懼。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本就遭受重創的瓊華再也經不起多生波折了。
「三位長老!請速下決斷,遲則生變!」
看著馬上就要衝破壓制結界的玄霄,夙瑤的語氣之中滿是催促。
三位長老互相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不忍,但是目前的狀態確實不容他們在猶豫。
微微咬牙,三位長老點點頭,表示同意。
夙瑤見狀一喜,手中仙法凝聚,就準備馬上開始。
這時,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音卻讓她表情一滯。
「冰封?什麼破主意!」
青色劍光閃過,身著瓊華掌門服飾的玄月出現,臉上帶著微怒。
「啊~」
這時,玄霄的陽炎再度爆發,將壓制結界衝破的同時,朝著玄月攻來。
「掌門小心!」
一旁的宗煉驚道。
然而,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錚~』
手中『函靈』仙劍之上青色劍光流轉,玄月眼神微凝,身形猛地一動。
「五靈歸宗」
剎那之間五色流光突然炸開,然後下一刻全部化作水藍色的水靈之力,盡數凝聚在玄月的劍身之上,帶起一道耀眼的水藍色流光,和玄霄對攻而去。
「五靈相生,弱水柔劍?」
一旁的夙瑤眼中滿是驚訝,分明是認出了這一式五靈歸宗的境界,正是水靈之力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弱水柔劍。
下一刻,水藍色的弱水柔劍和玄霄的紅色陽炎瞬間對上。
『哧~』
天生不相容的水火之力直接正面對接,一陣劇烈的波動傳出,在禁地之中生出無盡的白色霧氣。
『怎麼樣了?』
揮手吹散遮掩視線的霧氣,三位長老看清了戰鬥的結果。
『嗯……』
剛好看到玄霄發出一聲悶哼,身上陽炎慢慢隱去,朝後軟倒,被他身後的玄月接住。
「掌門!」
眾人圍了上來。
「掌門師弟,玄霄一事……」
夙瑤欲言又止,但是她話里的意思玄月卻很清楚,所以他的回答也很簡潔。
「從今天開始,我的修鍊之地從瓊華宮換到禁地,派中事務也送到這裡處理。」
四人一愣,這句話中的信息實在是讓他們難以置信。
「掌門的意思是……」
玄月將玄霄放在一邊,神色平淡。
「我會一直在這裡,直到他慢慢恢復。有我在一天,小霄發狂傷人的事情就不會在發生。」
青陽長老臉色一變,勸道。
「作為一派掌門,怎麼能終日居于禁地之中,這根本與禮不合啊。我認為還是依夙瑤所言,將其冰封……」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玄月直接打斷。
「好了,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各自修行去吧。」
儘管才任掌門不到一年,但是太清以前的那股子威勢,卻在玄月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青陽、重光和夙瑤微微沉默,最後還是點點頭,退了出去。
看著依然站在原地的宗煉,玄月笑道。
「宗煉長老,是有何要事要對玄月說?」
宗煉笑道。
「怎麼?你就這麼確定我不是和夙瑤一個心思,留下來勸你改主意的?」
玄月笑而不語,但是意思卻很明顯。
宗煉微微搖搖頭,笑道。
「雖然和太清如出一轍的威勢,身為他最鍾愛的親傳弟子,但是性格卻是完全不同,反倒是玄霄簡直是太清的另一個翻版。一對同胞兄弟,拜在同一個師傅門下,卻是完全不同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教的。算了,不提他了,就這樣莫名其妙飛升,倒也是樂得輕鬆。」
說完,微微一嘆。
「我留下,是想和你說一聲,我要下一趟山,去一趟烏桓山,估計要很長時間才會回來,劍爐的事宜,就要拜託你多加照看了。
雖然,現在也沒什麼人有心思去好好鑄劍了。」
語氣中帶著點點遺憾,但是看著眼前這個身著掌門服飾的玄月之後,卻是露出欣慰的微笑。
「還好,你現在的鑄劍之術也已經深得我的真傳,剩下的就只需要水磨工夫,必成一代宗師。」
玄月聞言微微一笑,卻是對宗煉的目的地有些好奇。
「烏桓山?是鮮卑族的領地?」
宗煉點點頭,感慨道。
「一個老朋友的後人來信,我過去幫襯一二,順便看能不能碰碰運氣,將我這身鑄劍、養劍之術尋到一個傳人。」
說完,宗煉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禁地。
「玄霄的情況,雖說現在很是麻煩,但是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夠恢復過來,你也別太過擔心了。」
玄月看著他慢慢離開,略顯蕭索的背影讓他微微一嘆。
從對方的態度和話語,加上之前虛弱的表現,他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宗煉的傷勢已經傷及根本,時日無多了。
這時,看著旁邊陷入昏迷,但是依然眉頭緊皺的玄霄,玄月滿是無奈。
因為身為羲和宿主,現在的走火入魔全是因為仙劍反噬之力,外力根本無法介入,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自己的身上。
這時,看到旁邊那把光輝內斂的羲和,玄月臉色一變,突然想到那個看起來柔弱明慧,實則果斷決絕的師妹。
「夙玉……」
無人的禁地之中,玄月的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擔憂。
但是眼前的狀況,無論是百廢待興的門派,還是情況糟糕的玄霄,卻不容許他此時離開門派,休養生息的瓊華,實在太需要一個帶領他們度過低谷的掌門。
與此同時,黃山地界,青鸞峰。
「夙玉!夙玉!快看,這時我在走遍黃山找到的陰陽紫闕,有了它,你受到的陰寒侵體一定會好轉的,你快吃了吧!」
一座簡單的木屋之中,夙玉虛弱地從床上起身,然後看到了神情激動跑過來的雲天青。只是他現在的樣子卻有些狼狽,渾身占著雜草和露水,露出的皮膚還帶著不少傷痕,眼中還帶著點點血絲。
二代弟子之中有著夙玉玄霄這樣的神劍宿主,有著夙莘夙瑤那樣為了修鍊刻苦努力的修鍊狂人,根基深厚、前途無量的玄震師兄,甚至還有一個無論努力還是天分都堪稱絕世的玄月。
雲天青的天賦雖然不錯,但是在這一群師兄弟之間確實略顯平庸,甚至比起比他晚入門的夙玉都略有不如,但是無論在同輩之中是怎樣的地位,身為太清門下玄字輩的弟子,他的修為其實也已經算得上不錯的了,只是在眾人之中不那麼突出而已。
然而以他這樣的仙道修為,在黃山之中尋找陰陽紫闕的時候,卻依然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眼中的血絲分明是長時間沒有休息留下的結果,有真元護體卻還是留下了細小的傷痕,可見這一趟出去分明還是有著不小的兇險。
「你快把它吃了吧,有了這個陰陽紫闕,你一定很開就能好起來的!」
雲天青撓著頭傻笑,一副和平常一樣的輕鬆樣子,但是眉宇之間的疲憊卻被夙玉看在了眼裡。
明明吃了那麼多苦頭,卻還要強裝輕鬆。
明明自己心有所屬,卻還要不計回報的付出。
明明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卻還每天咬著牙陪自己一起承擔望舒的寒氣反噬。
「傻瓜……」
鼻子一酸,夙玉的心中彷彿被一股暖流拂過,雙眼控制不住流下淚來。
「夙玉你怎麼了!別哭啊,是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你別哭啊!」
雲天青一下就慌了神,手忙腳亂的樣子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而看到他這副模樣,夙玉心中頓時想起了捲雲台上玄霄對著他訓斥的嚴厲樣子,心知自己在叛逃的那一刻,就已經和玄霄走到了對立面,沒有意外的話,這一輩子在不可能恢復當初的關係了。
這一下,更是悲從中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
一旁的雲天青手忙腳亂,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夙玉猛地一下撲進了他的懷裡,哽咽道。
「回不去了,天青,我們全都回不去了。我對不起玄霄師兄,對不起玄月師兄,對不起師傅,對不起門中的師兄弟。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做錯,但是我現在好難過,真的好難受……」
伴隨著夙玉幾乎崩潰的痛哭聲,從出逃到現在將近了一年的壓抑瞬間爆發,懷中女孩的情緒瞬間感染了雲天青,讓他的鼻子一酸,之前在尋找陰陽紫闕的途中所受的傷也隱隱作痛,腦袋有些發暈心頭也湧起了濃濃的悲痛。
但是在這個時刻,他卻還在強自壓抑。
因為現在他是夙玉唯一的依靠,他必須一直保持著輕鬆和笑容,夙玉現在已經因為自責和愧疚有了心結,身子也一天天變得虛弱,絕對不能在被他自己的負面情緒所影響,絕對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傷。
如果他都崩潰倒下的話,他真的很怕,這個柔弱的女孩,會受到怎樣的打擊。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想這個女孩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希望她能一天天的好轉,恢復笑容,成為他一直所愛的那個美麗小師妹。
儘管他知道她喜歡的人,不是自己。
但是,這不重要。
強行壓制住體內的傷勢,雲天青面前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夙玉的後背。
動作輕緩,語氣溫柔至極。
「沒事了夙玉,沒事了,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舒服了,一切都會好的,沒事了……」
溫柔地安慰之中,夙玉的哭聲越來越大,抱著他的雙手也越來越緊。
這一天,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黃山青鸞峰,兩個無比矛盾的人,兩顆傷痕纍纍的心,緊緊抱在了一起,用互相僅剩的點點溫度,互相溫暖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