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瓦爾巴王

  巴克斐雷的記憶之中，鮮明地清楚記得瓦爾巴王的模樣。


  瓦爾巴王是一位慈祥的長輩，面上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束起了一襲灰色的長鬍子垂至胸前，他的身體狀碩而健康，看上去充滿了活力，有一張高亢的嗓門，說話中氣十足，此外，他喜歡華麗的服飾，總是穿著金紅色的絲綢衣袍，身上配戴滿各種黃金製造的小飾物。


  可是，現在出現在眼前的那一位，模樣卻大為不同。


  那是一個瘦削的中年漢子，面上沒有鬍鬚，臉頰凹陷下去，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嘴角緊緊抿著，聲音低沉而沙啞，身上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袍，沒有任何裝飾在身上。


  不過，巴克斐雷絕對不會認錯人，雖然瘦了很多，打扮有所不同，但坐在雕刻精緻的木椅上的人，的確是他曾經侍奉過的君主，是他妻子的父親，是他的岳父，是這個國家的領導者。


  「陛下……你……」


  巴克斐雷突然遇見其中一個朝思暮想的人物，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他不曉得應該說什麼。


  他不知道應該是質問對方，還是為對方還活著而感到高興。


  在沉默之中，巴克斐雷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在四周模糊的景象里，只有瓦爾巴王的身影是如此地清晰，甚至可以看得見面上的深刻皺紋。


  「很驚訝對吧，我的形態可以在魔力的扭曲之下這麼清楚。」


  瓦爾巴王乾燥的嘴唇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這是一個小把戲，只要在魔力扭曲的情況之下，再一度扭曲魔力就可以了，一個構造簡單的魔法道具就能夠做到。」


  巴克斐雷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緊緊握著手中的暗紅長劍。


  「瓦爾巴陛下……我記得……你並不是魔導師吧……沒有魔力的你……到底要如何使用魔法道具……」


  「在我的記憶里，我有親自承認過我不是魔導師嗎？」


  瓦爾巴王的淡然回答，讓他的女婿臉頰不停抽搐，眼眸之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陛下……你真的是……萬象研究會的……」


  巴克斐雷無法繼續說下去，他雖然知道了真實，但在內心的深處卻在一直否定。


  他希望這只是錯誤的情報，他希望一切都是虛假的。


  「在四十年前，我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的時候，我就已經加入了萬象研究會，對，在會長的邀請之下，我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瓦爾巴王冷靜的回答，打破了巴克斐雷最後一絲的希望。


  「從始至終，我都對王位沒有興趣，那個時候，在我的上面還有兩位兄長，所以我可以一直安心地鑽研我喜歡的魔導學，不用去管著多的凡俗事務。」


  巴克斐雷看著變得陌生的瘦削男子，腳步不敢後退。


  他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只是，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國之君，繼續靜靜地訴說著一切。


  「我對於魔法的研究有一定的天份，可是就只不過是普通的天分，我真正的天才無法比較，我很快就遇到了瓶頸，研究的計劃出現了失誤，無法順利地進展下去，在那個時候，會長出現在我的眼前，並且成為了我的授業老師，真真正正的魔導學的老師。」


  巴克斐雷沉重的呼吸聲，在寧靜的空間中響起。


  「那時候我明白了，如果想要讓我的計劃順利進展下去，資源是必要的，所以，在會長的提議下，我參與了王位的爭奪戰，暗中處理掉我的兩位兄長，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國王，會長說得沒錯，一個國家的供養，的確讓我的計劃順利地進展了，我的研究終於可以繼續下去。」


  瓦爾巴王到了這個時候，才真真正正望向巴克斐雷。


  「巴克，你曉得我的研究主題是什麼嗎？」


  巴克斐雷滿面大汗，猛然地搖頭。


  只是，在他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在肯尼西亞王國各個城市的地底之下，所看見的巨大活體器官。


  生產魔物的工廠，活著的魔物子宮。


  還有，像是血管一樣的巨大魔力輸送管道，那些用肉塊堆積而成的醜陋物體。


  「我研究的東西，就是魔物本身，準確來說，是這些只會出現於魔法世界的特異生命的根源研究。」


  沒有得到回答，瓦爾巴王收回了目光，繼續平靜地述說。


  「巴克，你沒有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只會在魔法世界里出現魔物？為什麼魔物彷佛憑空出現一般，就算是先進行過地域的清理，也會在一段時間之後重新出現？為什麼魔物的品種沒有這麼多？為什麼一般的野生動物也會隨機擁有魔力，變成我們口中的魔物？太多太多的為什麼了，太多太多的問題要去研究了。」


  他閉上了眼睛，微微地靠在椅背上。


  「然後，大約過了幾年，我的研究再度出現了困境，一直無法找到解決的方法，在同伴們的建議之下，我決定採取迂迴的路線，進行領域之外的研究，用來輔助我不足的知識。」


  巴克斐雷緊緊抓住了胸口，他覺得在這之後的話題，絕對不能夠繼續聽下去。


  「我把魔物和人類進行了結合，而且僥倖地成功了。」


  瓦爾巴王像是感到自豪一般，嘴角出現了輕微的弧度。


  「那個最初的實驗個體，真的、真的是太美了，所以我情不自禁，迎娶了那個實驗體。」


  巴克斐雷感覺全身像是要失去力氣一般。


  「那個女人，成為了我唯一的女人，我唯一的妻子，並且生下了我的孩子的唯一的個體。」


  巴克斐雷現在的腦海之中，不停地閃過在地下見到的器官的畫面。


  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相當厭惡的感覺。


  他總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但是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那個女人為我生下了四個孩子，因為基因上的缺憾，融合魔物使的不完全，所以只能夠生下女性的後代，不過不要緊，那些孩子也是完美的實驗體，沒錯，完美之極，正因為有著缺憾，所以才會完美，我的研究計劃才能夠繼續下去。」


  瓦爾巴王緩緩地張開眼睛，目光迷離地輕聲嘆息。


  「可惜，我的第一個孩子在十歲的時候就夭折了，她無法承受自己的魔物因子，在半夜裡身體的構造崩潰，變成了半人半魔物的東西，無奈之下唯有在研究過之後，讓我的孩子安樂死。」


  巴克斐雷想要發出聲音制止，聲帶卻突然啞了一樣，怎麼樣也無法擠出一絲聲音。


  「第二個孩子，紅頭髮的愛麗絲，天生擁有強大的魔力，很遺憾，在她七歲的時候，身體無法承受魔力的影響，魔力失控之下自焚而死了。」


  瓦爾巴王彷佛沒有看見巴克斐雷不自然的模樣，繼續不停地自我訴說。


  「不過，事情在之後有了轉機，我的一位同伴提供了他的克隆技術，讓我複製出愛麗絲的克隆體，以便繼續進行研究，如果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我使用克隆技術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差錯，讓克隆體變成了病弱不個體，當然，這一點也很好，唯有出現錯誤才能夠去修復，研究最害怕的不是沒有錯誤，而是出現了也不知道，所以哪怕是需要長期卧病在床，我也不遺餘力去照顧。」


  「……為什麼是第二個孩子……」


  巴克斐雷死命地抑壓在身體里的衝動，本能地問出了問題。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但是既然能夠說話，他一定要去詢問才行。


  「愛莉……愛莉娜她才是你的第二個孩子不是嗎？為什麼會是愛麗絲公主……」


  「巴克，不要讓你的眼睛和耳朵欺騙了你，不要忘了，決定表面上排序的人，可是我。」


  瓦爾巴王暗淡的目光望向了神情頹廢的年輕人。


  「愛莉娜才是我的第三個孩子，不過由於愛麗絲的克隆體是從嬰兒時期開始成長的，所以順位才改變了，沒有辦法，我始終是一國之君，需要去稍為欺騙一下無知的平民。」


  巴克斐雷腦袋中一片迷糊，他已經無法思考下去了。


  或者說，他不敢再思考下去。


  「愛莉娜，她是最為健康的孩子，最接近人類的孩子，對於我來說，也是最失敗的實驗品。」


  巴克斐雷聽到這句無情的說話，以憤恨的目光瞪視他曾經尊敬的長者。


  「所以，為了補充缺憾，我決定動用其他的計劃。」


  瓦爾巴王的眼睛之中，充滿了莫名的光輝。


  迎接這種光輝的，正是巴克斐雷。


  「我的女婿，你知道嗎？在我準備魔物研究計劃的同時，也在同伴的指引之下，準備了另外一個稍為不同的研究項目。」


  「……別說下去……」巴克斐雷嘶啞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製造出自己的複製體，一個混合了我的基因和魔物因子的克隆。」


  瓦爾巴王低沉的嗓音，終於恢復了一些以往的感覺。


  可是，巴克斐雷現在完全不想聽到這種聲音。


  「不要……別說下去……」


  「我的克隆體是以成年的的形態出生的，在他的腦子之中輸入了虛假的記憶之後，讓他在某個城市裡面生活，然後嘗試和其他平民繁殖出後代，這樣的機率非常之低，可以說是以失敗為前提的計劃，不過，最後的結果令我相當滿意。」


  瓦爾巴王發出了像是咳嗽一樣的笑聲。


  「巴克，我的孩子，我的克隆體的孩子啊，我最為滿意的研究成果之一啊，我一直都想這樣告訴你，可是始終都找不到機會，現在，我終於可以把一切說出來了。」


  瓦爾巴王帶著溫暖的慈祥笑意，面對身體搖搖欲墜的巴克斐雷。


  「這就是你的身世的真相了，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其中一部分的真實，那麼，為了進行研究的記錄，為了調查你的精神狀態，可以告訴我現在你的感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