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適應階段
今天，鋼琴樂聲和少女的歌聲，也在亡者之城中響奏。
無人聆聽的優美樂曲，持續地不停迴響，不曾停下來。
赫菈絲提著餐盤，走進娜蕾蒂婭的房間。
「娜蕾蒂婭，是時候吃飯了，妳已經唱了一整天了。」
把裝滿熱騰騰食物的餐盤放在桌子上，赫菈絲走動正在彈奏鋼琴的娜蕾蒂婭身邊。
娜蕾蒂婭沒有瞳孔的金色眸子，帶著幾分喜悅的神采，有些獃滯地回望赫菈絲。
「……啊，原來這麼晚了嗎？赫菈絲，真是麻煩妳了。」
坐在鋼琴前一整天，身體有些僵硬的娜蕾蒂婭，遲緩地站了起來。
她的面上掛著開心的笑容，彈奏音樂和高聲歌唱帶來的特異愉悅感，過了整整一個星期，她還沒有完全適應。
走到餐桌前，娜蕾蒂婭身體內的快樂感覺逐漸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悲傷和不能自控的痛苦。
她手撐在桌子上，氣喘喘地呼吸。
「不要勉強自己了，哭出來會比較好的。」
赫菈絲輕撫娜蕾蒂婭的後背，安慰咬緊牙關的少女。
「如果哭可以解決一切就好了……」
娜蕾蒂婭神色凄苦，用最大的努力，隱藏起眼眶中的淚水。
她沒有資格哭泣，她不能夠自怨自艾。
一切都是她親手做的。
「我是殺了十多萬人的兇手……這份痛苦，是我應得的……」
經過眷屬轉化魔法改變的身體，在唱歌的時候，會帶來常人難以想像的快樂和興奮，所以第一次高聲歌唱的時候，娜蕾蒂婭順從著這種感覺，全力地詠唱絕望的歌謠，享受著身體的感覺。
哪怕眼前變成活生生的地獄，是因為自己歌唱所帶來的，她也沒有停止下來，一直持續到太陽升起，一直持續到無人再站起來。
而停止唱歌，快樂遠去的清醒之後，正常的感覺才回到娜蕾蒂婭的身體里。
她在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到底做出了什麼。
她用她的歌，用姐姐教給她的歌，殺死了十二萬人。
絕望聖詠恐怖的效力，自己聲音擁有的威力，遠遠超出她的理解範圍。
內疚的悲傷、自責的痛苦，在那天起一直陪伴著她。
這些天以來，娜蕾蒂婭都是用唱歌時的快樂感覺，去覆蓋源源不絕的痛苦，要不然，她早就自我崩潰，自殺而死了。
可是，她還不能夠死去，就算是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她也要跨過這個障礙。
她還要對毀滅她家鄉的仇人復仇，在這之前，她絕對不能夠死去。
現在的她，掌握了強大的力量，強大到可以毀滅城市的力量，能夠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了。
一切都要等到所有恩怨結束之後，才能夠對那些人作出應有的道歉。
赫菈絲彷佛看出了娜蕾蒂婭內心的想法，用力地拍打對方的肩膀。
「不要想太多，這些都不是妳的錯，別忘了在背後慫恿妳的人是誰，真的要算起來，那傢伙才是殺得最多人的。」
赫菈絲把娜蕾蒂婭按在椅子上，用眼神命令她去吃飯。
娜蕾蒂婭苦笑著拿起餐具，開始進食今天的晚餐，同時也是第一餐。
「權能者的力量並不是無限的，權能這種概念本身沒有上限，但是使用者仍然需要付出體力和魔力，才能夠運用權能。」
赫菈絲雖然不需要進食，但還是陪同娜蕾蒂婭一起用餐，她盤子上有幾個小巧的蛋糕和甜點，她用刀叉切下一部分，小口放進嘴裡。
「妳的聲音很獨特，擁有一種特殊的力量，不過沒有林遠用魔法在推波助瀾，歌聲怎麼樣也不會傳遍整個城市的，而且妳還是第一次使用權能，對力量的運用有很多生疏的地方，能夠影響幾萬人就算很強了。」
赫菈絲很快吃完自己的晚餐，她放下餐具，直視娜蕾蒂婭金色的雙眼。
「我就直說吧，妳的絕望聖詠的確是令到一部分人陷入瘋狂狀態，但是絕對沒有達到十二萬人之多，有很多人很快就從絕望之中清醒過來，然後逃離城市了，就像那倖存下來的八萬人一樣。」
娜蕾蒂婭明白了對方想說什麼。
「赫菈絲，妳的意思是……」
「林遠那個傢伙，在混亂開始最初期的時候，就對半個城市展開了所謂的獻祭法陣，那些陷入絕望的人，就算感覺到身上的痛苦，也不會正常地逃開，也就是說，會死這麼多人，都是因為那個傢伙在毫無忌憚地進行獻祭，所以妳沒有必要這麼自責。」
這幾天以來，娜蕾蒂婭從赫菈絲的口中，得知了許多關於林遠的事情，之前明白獻祭擁有的意思。
不過，娜蕾蒂婭堅決地搖了搖頭。
「就算是這樣，一切也是由我開頭的，我也有相當的責任。」
「……妳真是太頑固了，」赫菈絲不禁嘆了口氣，「把過錯推給別人，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而且這真的不是妳的錯，妳為什麼想不通。」
「殺了人就是殺了人，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錯都在我的身上。」
娜蕾蒂婭把手放在胸前，感受著心中的空虛感。
心臟跳動的地方，像是缺少了一塊拼圖一樣，變得空蕩蕩的。
「在地球的時候也是，我釋放了魔物，害死了同校的學生，但是我必須要忍耐下去，為了我們的理想，不過說得再冠冕堂皇，錯誤的事情依然是錯誤的，我相當清楚，我必須要背負這一切，直到所有事情結束為止……」
「娜蕾蒂婭，妳……」
「討厭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赫菈絲，妳做菜的手藝，真是進步得很快呢。」娜蕾蒂婭強顏歡笑，生硬地改變了話題。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這個滿是亡靈的地方，誰都沒有膽子進來。」
赫菈絲配合對方，說起了一些輕鬆的事情。
在這些天，娜蕾蒂婭吃的食物，都是由赫菈絲親手烹調的，在這個充滿了行走的屍體的城市，提出的薪金再多，也沒有人敢來到這裡進行僕役的工作。
還好赫菈絲的學習能力很高，要不然可能吃不上熱的食物。
現在這個城市，居住在裡面的活人，就只有赫菈絲和娜蕾蒂婭。
赫菈絲唯一餘下的飛龍眷屬，她可不敢在這裡飼養，天空上有毒的瘴氣會影響生物的健康，所以暫時放置在附近的野外。
身體經過轉化的赫菈絲和娜蕾蒂婭，不會被亡靈產生的瘴氣侵蝕，沒有能夠凈化空氣的護身靈符，一般人在這裡遲早會患上疾病。
其餘還有十多個不死人在維持城市的魔法結界，但是那些活死人根本算不得上活人，失去了人性並且沒有感情的道具，不會害怕亡靈也是理所當然。
「明天讓我來下廚吧，我的廚藝還算不錯的。」
娜蕾蒂婭盡量讓自己笑出來，可是在沒有唱歌的情況下，她能夠做出的表情，更加像是皺起了五官。
「不用了，妳還是好好休息吧，經過魔法儀式之後的身體，妳不是不太習慣嗎？」
赫菈絲知道娜蕾蒂婭現在的精神狀態，那時還必須繼續唱歌，帶來快樂才能夠維持下去的極限狀態。
比之前發現被信任的人背叛，還要糟糕上百倍的狀態。
「哈哈，說起來照鏡子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我竟然變得這麼漂亮，皮膚也像是牛奶一樣順滑，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大概……已經沒有人可以認得出現在的我了吧……」
娜蕾蒂婭帶著彷佛哭泣的表情，吞下維持生命必需的食物。
不能夠吐出來，必需要吃下去消化。
她咬碎食物，連同口中苦澀的感覺，一同咽下喉嚨。
「小心一點，頭髮沾到食物了。」
赫菈絲替娜蕾蒂婭抹乾凈頭髮上的污漬。
赫菈絲觸碰對方的金色髮絲的時候，感覺到一種怪異的觸感。
那不是頭髮應該有的感覺，娜蕾蒂婭的金色長發，和赫菈絲及地的黑髮一樣，並不是單純的毛髮。
赫菈絲的黑髮是流動著血液的肢體，而娜蕾蒂婭的金髮，是有著細小洞孔的聲音共振器。
根據林遠所說，娜蕾蒂婭的聲音能夠這麼嘹亮，這麼優美動聽，她的頭髮功不可沒，是一個重要的器官。
我們現在，到底算是什麼樣的生物？赫菈絲不只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從來得不出答案。
「娜蕾蒂婭，這個給妳。」
看見娜蕾蒂婭快要吃完飯，赫菈絲拿出了一個小瓶子。
「妳最近都會發惡夢，睡得不太安穩，所以我叫林遠想方法，他給了我這個東西，可以幫助妳進入沒有惡夢的睡眠。」
娜蕾蒂婭拿過玻璃瓶子，裡面有小半瓶淡褐色的液體。
「這叫做入夢之葯，可以讓服下的人進入安穩的夢境里……林遠是這麼說的。」
雖然對林遠的做法有些不認同，但是赫菈絲對於他的魔法，有著一定的信心。
連改變生物的形態這種事情，他也能夠輕描淡寫地做到，製造出一種安眠藥，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娜蕾蒂婭，如果真的受不了，妳可以繼續唱歌，說句心裡話，我很喜歡妳的歌聲。」
聽見赫菈絲沒有半分虛假的話，娜蕾蒂婭第一次發出了自然的微笑。
「嗯，我會唱的。」
於是，動聽的歌聲再度在亡者之城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