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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燦生

  第五章燦生


    我們明明在一個世界裏,卻又像隔著一個平行宇宙,在不知不覺間總是不停地錯過什麽。我笑了,但又特別想哭。


  01

    我們的時代一邊讓我們對它充滿想象,又一邊讓這些想象迅速沉澱到現實裏麵。新的世紀一直以來是個充滿憧憬的詞匯,但當我們紛紛忙不迭地進入它時,它並沒有展現怎樣的新奇與歡迎。1000年是個龐大的時間概念,有曆史記載的每一個千年都緩慢地滾動著,唯獨我們麵臨的這個,顯得格外地快。整個星球賦予人類使命,有的進化,有的開創,有的積累,有的發展,我們如同工兵一樣迅速抵達了之前所有累計不能企及的高度,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些生在此時此刻的人們,注定要不斷地攀登,要步幅急促,要氣喘籲籲地去頑固地微茫著。


    我們漸漸進入了B大的節奏。千喜和小船哥每天都會結伴到圖書館去自習,他們倆是學霸級的人物,雙雙拿到一等獎學金。王瑩對中文係的功課徹底失去了興趣,她家裏人也對她有了新的安排,準備再過一兩個學期就到美國修學。動漫社中的禦姐與宅男之戰,最終由宅男們奪取了主導權,徐林憤而離社,她對功課也不算上心,在校外打了幾份工,一會兒分給我們吉野家優惠券,一會兒讓我們幫忙做問卷調查,一會兒讓我們買據說超好用的安利牙膏。王瑩是她打工生活的VIP大客戶,每次都因為受不了她的糾纏最終憤而埋單。娜娜著實低沉了一陣,既失去了對楊澄的興趣,又沒有了秦川的消息,不過她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標,據說校學生會文藝部部長是個帥氣的搖滾青年,於是她在那次悲傷的山鷹社山難之前退出了,轉投學生會繼續為我們帶來最新八卦。而我依然晃晃悠悠的,一邊學著我吊車尾的必修課,一邊談著我不著調的戀愛。


    我和楊澄的事大家很快就知道了。千喜憂心忡忡,徐林不以為然,王瑩怒我不爭,隻有娜娜拍手叫好。後來我想,所有被看好的情侶都有相似的幸福,而所有不被看好的情侶則一定各有各的不幸。


    盡管最初我對楊澄隻是半推半就,但我還是慢慢喜歡上了他。由此我才發現,愛情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崇高和神聖,我會用十幾年的時間去專注地喜歡一個人,也同樣會因為一個輕淺的吻、一點小小的虛榮而去動心,所有愛情的最初也許都沒有那麽堅強,我們卻總是對最終的結果那麽執著。


    對於談戀愛這件事,顯然楊澄要比我在行很多。他每天傍晚都會發短信給我,很簡單地問一句“幹嗎呢”。我沒什麽地方可去,不是回在宿舍,就是回在水房,然後我也會問他幹嗎呢。他與我們都不一樣,真正和他在一起我才發現,其實他很少來學校上課,王瑩說的一點也沒錯,他過著信馬由韁的生活,什麽點名、臨考、學分、考勤都根本束縛不了他。所以像千喜和小船哥那樣,一起去圖書館自習式的愛情文藝片,在我和楊澄之間根本就不可能上演。


    他時而在家,時而在外麵,時而見朋友,他從不跟我多說,也不多問我。偶爾他在學校的時候會接我去吃飯,那輛甲A牌照的奧迪,準時停在公主樓下。每每我上車時,都會收獲一些驚歎豔羨的目光,再看看身邊楊澄英俊的側臉,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場戀愛有些不真實。


    楊澄就是不及秦川真實,我總會這樣去想。但是秦川回去已經有半個月了,仍舊沒有消息回來,我也沒有找他。在某個夜晚,想起在上海的那個清晨,我的心依然會微微一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秦川真實,但他在寶嘉身邊。陪著我的是不真實的楊澄。


    這樣也好,至少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02

    我終於進入了戀愛模式,不知不覺地,每個傍晚的短信成了一種習慣。說不清從哪一天起,我開始等待楊澄的短信。接近五點鍾的時候,無論做什麽我都會心不在焉,不停地瞄向手機,甚至連心跳都加快了。直到傳來那滴的一聲,看見“幹嗎呢”這三個字,我才會安穩起來。有時也會有其他人或者廣告短信進來,那一驚喜與一失落之間的跌宕,就是我對楊澄的愛戀。他把我的心打開了一點,裝進了一種習慣,習慣又變成欲念,愛情便是尋求欲念滿足的唯一出口。


    可是,在我越來越感覺到我喜歡楊澄的時候,我卻發現他對我似乎沒有那麽上心了。像表白時那樣的炙熱的態度,之後再也沒有了。最初我也無所謂,可隨著他慢慢進駐我的內心,我就不由自主地有了願景。可能所有初次戀愛的女孩都和我一樣是慢熱的,對男孩熱烈的追逐既新奇期待又誠惶誠恐,一邊羞澀地躲避著,一邊忍不住想要他更喜歡自己,為自己做得更多。而一旦兩個人真的交往起來,女孩的喜歡便堅定且執著起來。可男孩不是,他們愛情的峰值大概都在追求的最初階段,那時的女孩就是女神。等到兩人戀愛的時候,熱情退卻,荷爾蒙分泌降低,一切又都平靜了下來。所以女孩在綿長的戀愛裏堅韌,而男孩卻在最初的感情中熱烈。


    我忘了是哪一天,楊澄沒有按時發來那句“幹嗎呢”。我那一個晚上都心緒不寧的,每一次手機響都像火箭一樣衝過去看,而發現不是楊澄之後,就慵懶地撲倒在床上。什麽都不想做,什麽都做不下去。腦子裏都是楊澄,他在幹什麽,他有沒有想我,還是就這麽輕易地把我忘了。


    徐林去打工,千喜去自習,宿舍裏隻有我和王瑩。翻來覆去的我把她搞得很煩,她扔掉雅思書說:“你要是不能消停會兒的話就去跟楊澄吃飯吧!”


    我翻身坐起來說:“他和朋友在一起呢吧。”


    “誰呀?”王瑩問。


    “不知道。”我沮喪地答,至今我隻認識且見過他一個朋友,就是王瑩,“他朋友很多麽?”


    “還好啊,反正平時在一起玩的就我們那撥人唄,陶家的、花家的、戴家的,再有就是他們常帶常新的姑娘們。”王瑩不屑地說,而我聽到姑娘還“們”,心裏更不舒服了。


    “楊澄交過很多女朋友嗎?”我蹭到王瑩身邊問。


    王瑩用早就說過的懶得理你的眼神鄙視地看著我。


    “好吧……那他交往最久的女朋友是誰?”我隻好換了種問法。


    “不記得有久的,”王瑩說,“最長不過三個月。”


    我安靜下來,開始默默計算我們好了幾天。


    “他這個人從小就這樣,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手。我記得小時候我爸從美國給我帶回來一套變形金剛的模型玩具,他喜歡得不得了,天天纏著我要,拿各種好東西來和我換,他們男孩子喜歡那些,我本來也沒太大興趣,耐不住他磨人就送給他了。按理說費了這麽大力氣到手的玩具他總應該珍惜吧,可過幾天他就帶到學校裏弄丟了,丟了也就丟了,一點都不見他心疼,就跟從來沒在意過那些玩具似的。對女人也一樣,你還記得以前我說過他為什麽來B大念書麽?本來他家裏是安排他去美國的,就是為了追一個B大的女孩,他美國都不去了,死活要來這裏。夠癡心的了吧,結果怎麽樣呢?你也看到了,現在還不是和你好上了。”王瑩合起書,站起來靠在書桌上剝開一隻橘子,“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從小什麽都不缺,又沒有父輩他們偉大的理想、革命的抱負。所有人都對我們很好,我們得到的也都是好的,所以我們是一群沒有渴望的人。我總覺得他一直在找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麽,所以試試這個,再試試那個,如果不對就立刻丟掉,就這麽簡單而已。”


    王瑩遞給我一半橘子,我接過來,怔怔地坐在床上,王瑩尖叫著別坐床上的聲音仿佛離我很遠,我隻想著,我到底是變形金剛還是女生甲乙,我的試用,會在哪天到期。


  03

    那天晚上楊澄到底還是沒來消息。


    聽了王瑩那些話,我一夜都沒怎麽睡好。其實這本來是我對楊澄早就該有的覺悟,我一早就知道他家世深厚,知道他為人輕浮,知道他前任眾多。但我還是被他帥氣的樣子、被他大膽的接近、被他一個吻輕而易舉地攻陷,並且還抱有也許他對我將會不同這樣的幻想。可能愛情過於美好,接近它的人們就格外相信奇跡,認為自己能改變什麽,可結果卻總是不盡如人意,你從來改變不了別人,會變得小心翼翼不受控製的隻有自己。


    臨熄燈前我很想發一條短信給他,問問他今天都在幹什麽,或者幹脆通一個電話。但是又別扭地倔強著,仿佛隻要他不理我,我就也不理他,那麽就不算輸了這段感情。而後想想,這真是笨蛋邏輯,真正不輸的人,根本才不會想這些呢。


    就這樣暈乎乎地上了大半天的課,直到下午時,楊澄才終於有了信兒。我們是在教學樓外偶遇的,他看見我,怔了怔,走過來笑眯眯地問:“怎麽不理我了啊?”


    “是你不理我呀,昨天都沒發短信。”見到他時,我的憂心少了一半,委屈卻多了起來。


    “咦,那你怎麽不發給我?”


    “不想發。”我賭氣。


    “哦,是吧。”對於我的鬱鬱寡歡,他似乎也無所謂。


    我們並肩走了一會兒,一直沉默著,到底還是我先忍不住:“一會兒幹什麽?”


    “出去和朋友吃飯。”他簡單地答。


    “什麽朋友?”我本想昨天都沒有消息,今天總要一起吃個飯什麽的,沒想到他早就有了別的安排。


    “你不認識。”


    “是啊,你所有的朋友,我也就認識王瑩而已。”


    楊澄終於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滿,他停下腳步說:“都是我們從小一起玩的朋友,你本來就不認識啊。你的那些野蠻發小什麽的,我不也不認識。”


    “什麽野蠻發小啊,秦川已經回加拿大了。”


    “他還不野蠻?”楊澄冷哼了一聲。


    “我本來想和你一起吃飯的。”我緩和了些,低聲說。


    “今天不行,改天吧,”楊澄看了看表,“我要走了,你回宿舍麽?”


    我不答話,內心滿是委屈和難過。


    “又怎麽了?”楊澄歎了口氣,低下頭看我。


    “你打算試用我多久?”


    “什麽?”


    “不是從來沒有和誰好過三個月以上嗎?那麽打算在什麽時候甩掉我?我好提前做個準備!”我紅了眼圈。


    “王瑩又跟你說什麽了?”


    “楊澄,我就想談個普通戀愛,能一起吃吃飯,上上課,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去操場散步。有共同的朋友,能一起開玩笑聊天。我不想當個試錯品,就像被擺在超市裏免費品嚐,喜歡就埋單,不喜歡就丟掉!”


    我一股腦說了出來,楊澄抱著手站著,一臉煩躁:“我就不懂,為什麽你們女孩都這麽著急地去占領一個人,似乎隻要是談了戀愛,就有權力侵占別人的生活。”


    “你‘們’女孩,”我刻意加重了“們”字的讀音,“你倒是經驗豐富。”


    楊澄神色冷峻地板起臉:“我還以為你多少會不一樣。算了,我走了。”


    他不再多說什麽,很瀟灑地轉身離開,我立在原地,胸口上下起伏。我想他怎麽能就這樣走掉,他不應該勸勸我哄哄我嗎?我們的問題一點都沒解決,我想拉回他,但又沒有足夠的勇氣。這實在不是我想象中戀愛的樣子,我們都不美好,反而尖刻地醜陋。


    獨自走回宿舍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我仍然不爭氣地有所期盼,忙不迭地拿出來看。


    不是楊澄,是秦川。


    “有沒有好好等我?我回來了!:):):):):):)”


    他發了一連串的笑臉,我卻要哭出來。


    他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晚了。


  04

    秦川抵京,拎著他帶去加拿大的所有行李。


    他徹底回來了。


    秦川讓我給他在B大旁找個旅店開好房間,這次不一樣,他沒住那個五星級酒店,還特意跟我強調,找個便宜點的。


    我在房間裏等他來。一麵很開心,想到以後又能和他經常在一起,而不用日夜顛倒地用QQ聊天,我就打心裏覺得喜悅;一麵又很惆悵,總覺得我們錯過了什麽,內心深處甚至會想,如果他早回來那麽兩個月,我還會不會有與楊澄的戀愛,是不是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就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響了,我打開門,秦川衝我咧著嘴笑,他風塵仆仆,看得出一路都在趕,連他最在意的發型支起來一叢亂發都沒撫平。


    “喬喬!”


    他伸手去揉我的頭,我卻微微閃身躲開了。這個細小的動作是我們之間關係的預判,隻一瞬間就畫開了一條清晰的線,那條線就叫作最好的朋友。


    秦川愣了一下,即刻懂了什麽。


    我們坐下來,以自然親切的口吻聊這兩個禮拜發生的那些事。


    秦川說他和陳寶嘉分手了。他趕回溫哥華就直奔了醫院,他以為陳寶嘉會虛弱地躺在床上,但他衝進病房時看見她正舉著勺子在吃大桶冰淇淋,用的就是據說割了腕的右手。她不肯拆開紗布,直到秦川按住她,才看到那連兩厘米都沒有的鉛筆道一樣的傷口。秦川氣急敗壞,大喊著馬上要回北京,而寶嘉馬上跳到了醫院窗台上,說隻要秦川出這個門,她就立刻跳下去。於是從那天起,徹底開始了陳寶嘉自殺大集錦。


    她跳窗八次,最初還隻是做樣子似的跨出一條腿到窗外,在發現秦川大為緊張之後,就一次比一次堅決。秦川說他好幾次大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麵去把她撈回來。


    她開煤氣五次,這個隻要在旁邊看著就很難成功,好在每次她都是在秦川在場的時候,跑去廚房反鎖上門,並發短信通知說我要開煤氣了。然後秦川就小寡婦哭老公一樣地去敲門,直到最終他撞壞了那扇可憐的木製門,這種方式才宣告結束。


    她吃藥三次,這個她也全是當著秦川的麵做的,抓起一瓶子藥就往嘴裏倒,第一次嗆住了全噴了出來,第二次秦川緊張得又拍後背又摳喉嚨折騰一溜夠,發現吃的是維生素C,於是氣得他第三次就沒管,結果真去了醫院洗胃。洗胃過程令陳寶嘉生不如死,此後就再沒吃過藥了。


    其他七七八八匪夷所思的自殺樣式不勝枚舉,秦川說快被她折磨得神經衰弱了,好幾天夜裏做噩夢,夢見陳寶嘉吐著舌頭流著血來纏他,嚇得他半宿半宿睡不著。我納悶就這樣他們是怎麽分的手,秦川一臉我是誰啊的得意樣子說:“我也自殺啊!她不是嚷嚷她不活了麽,好,那我也一起不活。她要跳窗我就比她跑得還快,有一段時間我們倆拚的就是百米速度,誰先占領窗台誰就離自殺成功近了一步,另外一個隻能去救。她要吃藥我就搶過來先吃,看誰吃得多唄。她要鎖門開煤氣,我就在另外一屋割腕,你看,有一回真劃深了還流了不少血呢。”


    我笑得花枝亂顫,秦川把手舉到我麵前,我沒注意那淺淺的新傷,卻瞥見了他手背上那個陳年的煙疤,莫名地,心裏抽痛了一下。


    秦川沒注意我的神情,繼續興高采烈地講他的逃脫辦法:“我是連夜跑出來的,我給她寫了一封遺書,讓她不要再找我了,就說我會找個安靜的地方自生自滅。你笑什麽!我寫的絕對是標準瓊瑤體,今世無緣來生再見的那種感覺你懂麽!”


    秦川瞪著我,我抹去笑出的眼淚:“那你打算以後怎麽辦啊?”


    “以後……”秦川頓了頓,他望向我的目光閃爍了下,我突然有些不敢直視他,別過了頭,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點了支煙,“以後再說吧,我本來就是下了決心要回來了,不管怎麽著,我都不會再待在加拿大。這事不能讓我爸我媽我奶奶知道,所以我讓你給我開這麽個破房間,找著轍之前我得省著點花錢。”


    “你不念書了?”我擔憂地問。


    “想念的時候再念吧。”


    “可是……”


    “別可是了,大不了我就去上海找我姐。”


    “你去上海不又剩我一個人了。”


    “你接著跟那個高官家的小衙內談戀愛唄。”秦川扯著嘴角笑了笑。


    我沉默了,手指緊緊地扭在一起。明明不再隔著千山萬水,兩個人就在一個房間裏,可坐在床上的我和站在窗邊的他卻都顯得那麽孤獨。


    秦川把煙掐了,深吸了口氣,走到我旁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喬喬,你沒好好等我啊。”


    我被他說得突然有點想哭,手機適時響起,我低頭看,這次是楊澄,他就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照例給我發來了“幹嗎呢”,而這次,我既沒高興,也沒失落。


  05

    “小衙內?”秦川輕哼。


    “嗯。”我合上手機蓋子,並沒有回短信。


    “他到底怎麽樣啊?我還真就看他不太順眼。”


    “切,你上來就把人家給打了,還怪別人不順眼。”我鄙視他。


    “那還不是因為他親你嗎!”


    秦川不服氣地大聲喊,而我們一起意識到了什麽,又安靜了下來。


    我覺得我和秦川的人生裏的所有空白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天長。


    手機再一次解救了我們,它尖聲響起,這一次是楊澄打來了電話。


    “怎麽不回短信?”楊澄少有地關心起我。


    “沒看到。”


    “哦,幹什麽呢?”


    “剛接到秦川。”我看看秦川,他從箱子裏東一件西一件地拿著東西,但耳朵一直豎著。


    “什麽?”楊澄很驚訝。


    “秦川,我發小,他回國了。”


    “你們在哪兒?”


    “在學校旁邊,大榮旅社。”


    “你等著,我去找你!”


    “哎,你……”不等我說完楊澄急匆匆地掛了電話,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秦川念叨:“他要來找我。”


    “哦。”


    “你瞧瞧你這箱子,什麽亂七八糟的呀,我幫你收拾收拾東西吧。”我站起身,緩解我們之間的尷尬。


    秦川的箱子很大,衣服東一團西一團,裏麵還夾著CD、握力器、藥盒、杯子蓋、枕套等一大堆小東西,可見他跑出來時是多麽狼狽。


    我一件件地把他的東西整理好,他在一旁慌張地藏起內衣和沒來得及洗的襪子,嘟囔我多管閑事。我難得沒跟他鬥嘴,他一定不知道,很認真地為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內心有種小小的安寧。


    楊澄很快就到了,我下樓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自然,倒是秦川比我大方,他推著我的肩膀,打開房門說:“快滾快滾!別在我麵前裝了啊!好不容易談上個戀愛,也怪不容易的。”


    “你才好不容易談上戀愛呢!我現在很女人的好不好!”我扶著門框,擺了個挺胸提臀的姿勢。


    秦川看著我,就那麽愣在了那裏,我紅了臉,他趕緊笑了,笑得特別遺憾。


    興許那種遺憾留了一半在我臉上,楊澄見到我的時候,我還在悵然若失。


    “怎麽了?看見我不高興?”楊澄油嘴滑舌地調笑。


    “沒有。”


    “奇怪,你平時不這樣呀。”


    “好像你多關心我平時怎麽樣似的。”我忍不住跟他抬杠。


    “瞧瞧,你們女孩沒說幾句話,就這種語氣,沒法聊。”楊澄歎口氣,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補充,“哦不對,不是你們女孩,是你這個女孩。”


    我被他說笑了,他順勢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我的身體卻微微繃緊,楊澄也感覺到了,滯了一下,卻並沒有放開手。


    “那個野蠻發小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他叫秦川……”


    “哦,好吧,秦川。”


    “他回國了。”


    “什麽意思?”楊澄停下腳步,走到我麵前盯著我問。


    “他不打算在國外念書了。”


    “不走了?”


    “不走了,”我納悶地說,“你打聽這麽多秦川幹嗎?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所以要提防他打擾我們啊。”


    “什麽呀!”


    “走吧,今天帶你吃四葉日料!”


    楊澄大步往前走,我看著他的身影,努力提起了精神跟上去,畢竟我還是在戀愛啊。


  06

    從秦川回來那天起,楊澄幾乎每天都和我一起吃飯了。


    他通常開車帶我出去吃,北邊的好餐館都吃遍了,他從不吝嗇,即使隻有我們兩個人,也會在白家大宅門點一桌子菜一整隻烤鴨,以至於眼看著冬天過去了,我卻粉圓粉圓地胖起來。


    不過我依然沒見過楊澄的那些朋友們,我也不再糾結了。如果你想要一顆糖卻始終得不到,與其想象那有多麽甜,倒不如安慰自己那糖也未見得有多麽好吃。


    秦川一直泡在我們學校裏,跟我一起去上課,他從來不聽,來了就睡覺。偶爾遇上老師點名,要是誰缺了課,他就幫忙答到,因而很受同學們歡迎。最歡欣鼓舞的就是娜娜,我每次出去跟楊澄吃飯,她就拉著秦川跟徐林她們一起去食堂,對秦川噓寒問暖格外照顧。秦川也無所謂,白天四處晃悠,晚上等我們熄了燈關了校門,再回到大榮旅社去,就這麽混著日子過。


    楊澄到底還是沒長性,他喜歡熱鬧,幾天可以,讓他日日月月地來上課,陪我一起吃飯,他根本耐不住的。沒過幾天,他就又晚上出去找朋友了。


    我難得在飯點出現在宿舍裏,被千喜她們一通笑話。徐林扔給我一盒酸奶,我拿在手裏看了看:“又是好倫哥!你們什麽時候去吃了?”


    “就昨天,”徐林呼嚕呼嚕地喝著酸奶,“等不及你回來,我就和千喜、你小船哥一起去改善夥食了!哎,他們倆可真沒用!又沒讓他們動手,讓他們幫著擋著點都嚇得哆哆嗦嗦的!尤其你小船哥,麵皮都紅透了,我往包裏裝酸奶的時候不小心掉了一個,喊他撿,他就跟摸了熱鐵似的。”


    “你就帶著我小船哥不學好吧!他這輩子哪幹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啊!”我忙著維護小船哥。


    “你們也真行,39塊錢一位的自助餐,還一邊吃一邊拿,不夠丟人的!”王瑩不屑地說。


    “我們這算什麽,你問問千喜,我們斜後麵坐著那對情侶,直接在桌子下麵放了個小旅行袋,雞翅一上他們就衝過去拿,吃一盤往旅行袋裏倒一盤,眼睛都不帶眨的!是不是千喜?”徐林比畫著。


    “真的!我都看呆了,他們也看見我們已經發現他們了,一點都不在乎,繼續裝。”千喜瞪大眼睛。


    我看她手裏拿著個什麽東西,正在縫縫補補,好奇地湊過去,“這是弄什麽呢?”


    “十字繡,”千喜笑笑舉到我麵前,“我第一次繡,不太好看。”


    千喜手中的圖案已經有了一艘小船的精致雛形,和多年裏我攢過的那些小船樣子的物件那樣地相似,但它卻沒能再駛入我的心裏蕩起微瀾。


    “喲,送給小船哥的吧!”我揶揄地擠著千喜坐下來。


    “嗯,”千喜大方地點點頭,“不是快到白色情人節了麽?我跟他講好,我們不花錢買東西,要親手做一份禮物送給對方。”


    “千喜,你是真好啊!”徐林走過來,挨著千喜另一邊坐下,“知道何筱舟不寬裕,就想這樣的辦法給他解圍,這麽好的姑娘哪兒找去呀!”


    千喜微微笑著不答話,又一針一針地仔細繡起來。我恍然大悟她的善良,替小船哥感受到了他的幸福,在那一瞬間,我的心裏沒有任何酸澀,反倒是欣慰。對小船哥的喜歡,千喜不輸給我。


    “還好何筱舟對你不錯,要不然這麽好的姑娘就真的虧了。”王瑩接過話。


    “嘿,你什麽意思,我小船哥也很好的,怎麽就說得好像配不上千喜似的。”我不樂意了。


    “你小船哥是不錯,但是以千喜的條件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呀。”王瑩瞥了我一眼。


    “這世界上還能有比我小船哥還好的人麽!人又好,長得又帥,學習又好,溫柔體貼誠實……”


    我還在一條條地列舉小船哥的優點,王瑩就打斷了我:“可他們家沒錢啊。”


    “你庸俗不庸俗啊!”我憤憤地說。


    “你幼稚不幼稚啊!”王瑩不理我,躺到床上看書去了。


    其實之前楊澄也在跟我聊天時說過,他覺得小船哥配不上千喜,當時我就跟他爭執來著,他也是用有錢沒錢這一套來作為標準,他說有錢就能過上好的生活,像千喜那樣漂亮的姑娘,就應該過優質的生活。而那種生活,小船哥給予不了也承擔不起。


    我以前對金錢從來沒有概念,可是上了大學,似乎大家開始愛討論誰家有錢沒錢,雖說倒不至於因此而將人徹底劃分開來,但有錢就是能讓人眼前一亮。說起楊澄,就少不了提他顯赫的背景;說起秦川,就少不了提他優渥的家境;而說起小船哥,就少不了提到他家裏的困頓。小船哥一直踐行著我們從小到大學習的那些道理,他身上有書本裏描繪的所有高潔品質,明明比楊澄比秦川都要優秀好多倍,卻因為這種比較而黯淡下來。


    我不服氣又生悶氣,千喜把我拉住說:“好了,全宇宙超級無敵好的小船哥的鐵杆粉絲,來幫我分分細線。”


    我和千喜一起分兩團纏在一起的絲線,她夾在床頭的台燈不好使,燈光時不時就晃一下,要開關一次才會好。這盞燈是她開學時帶來的,可能旅途中被磕碰到了,那時就壞了,可她卻一直用到現在。在這忽閃的燈光下,千喜的模樣恬淡美好。我想無論別人怎麽說怎麽想,她一定都最懂小船哥的好,懂到願意為了他去盡心繡一隻小船。


  07

    秦川在B大外租了間房子。


    那個小區很老,建築還是20世紀50年代的風格,一進筒子樓裏,感覺四處都在漏風,單元門大敞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牆色,樓梯間裏堆滿了雜物,散發出一股黴味。秦川的房間在頂樓5層,比我能想象到的還要破,一塊塊掉了的牆皮像牛皮癬似的,家裏的家具沒一樣能看,廚房裏一層油汙,廁所馬桶連蓋子都沒有。不要說和秦川他們家那金燦燦的豪宅比,就連當初我們的大雜院都比這裏強得多。


    一進門秦川就扔給了我一把鑰匙,我接過來,納悶地問:“幹什麽呀?”


    “門鑰匙啊,放你那一把。”


    我心裏一暖,嘴上卻說:“放我這兒幹嗎。”


    “你幫我拿著點唄,我要是丟了鑰匙起碼還能找你開門,你沒事也過來幫我看看家。”


    “這破地方還需要看家?你確定能住?”我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鑰匙,找來一張看著幹淨點的椅子,往上麵又鋪了三層報紙才坐下來說。


    “隻住得起這裏呀!”秦川撕下貼在牆上的黃色海報,“我靠黑妞!之前住的這哥們兒夠重口味的。”


    “你沒跟你媽說再給你匯點錢?”


    “我媽那麽精細,要錢也得有節奏地要,不然被她發現就慘了。倒是可以再管我爸要點,實在不行還有我姐呢,那個一輝也不能白被我叫姐夫啊!”


    “那你還剩多少錢?我先給你點。”我掏出錢包,把裏麵的整錢全拿了出來。


    “存折還剩一分,兜裏還剩50。”秦川笑嘻嘻地說。


    “啊!”我大吃一驚,趕緊把剩下的零錢也都塞給了他,“那你怎麽過日子啊,我想想我還有多少錢,這周回家我再去管我爸媽要點。”


    “不用不用,”秦川擺擺手,把錢又都還給我,“我還能指著讓你用零花錢養我,那我堂堂秦川不是白活了!我已經找到轍了。”


    “什麽轍?”


    “我要做生意了,在你們三食堂開個窗口,賣西點、奶茶和簡餐。”


    “你沒事吧?窮出幻想來了吧?沒發燒吧?”我一巴掌拍到他頭上,“50塊錢,你承包食堂窗口?還奶茶、西點、簡餐?你畫出來賣呀?”


    “你懂什麽啊!我早就找到Partner了,咱有合夥人。”秦川扒拉開我。


    “還合夥人……秦川求你醒醒吧,請問今晚的被褥你有了嗎?”


    “我合夥人一會兒就給我送來。”


    “你……”


    我正要再搶白他幾句,門口突然傳來了我特別熟悉的充滿嫌棄的聲音:“我的天!秦川,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還能下腳嗎?”


    王瑩拎著大包小包走進來,我愣愣地看著她,她使勁朝我翻著白眼說:“喬喬,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兒!搭把手啊!”


    我忙替她接過幾個袋子,往椅子上放的時候把她心疼半天,說她那Dior的紙袋子已經貴過這屋裏所有東西了。


    “你們倆到底搞什麽鬼?”我好奇又著急地問。


    秦川得意揚揚地說:“我在你們學校食堂吃了幾次,發現不是炒菜就是蓋飯,再不然就是餃子餡餅,一點都不洋氣,像你們女生這麽愛吃甜食什麽的,想買都沒地方買,所以我就想來開個西餐窗口。結果一打聽,在學校裏辦這事複雜得不得了,我本來都打退堂鼓了,好在遇見了王瑩。你爸幫你找的是保衛處長哈?”


    “後勤處長……”


    “對對,反正就是這麽個官,正好下個月那個賣小籠包的窗口合約到期,很快就給我們批下來了。王瑩作為合夥人加投資人,我作為經營者加老板,一起來辦起你們B大最好吃的食堂窗口!”


    秦川叉著腰,一臉臭屁的表情哈哈大笑,我無語地看著他,對旁邊同樣無語中的王瑩說:“你真打算跟這種人合作?”


    “……有點後悔。”王瑩直白地說。


  08

    我們仨一起像打掃戰場一樣收拾了房間,其實準確地說是我和秦川在幹活,王瑩隻負責在一旁提意見。


    總算弄出了點人能住的樣子時,楊澄打來電話,他問我在哪兒,要來接我吃飯,我說我在幫秦川搬家,他一下子緊張起來,問了好多個問題,什麽地址,幾點去的,都還有誰。最後王瑩不耐煩地搶過電話去,他才總算罷休,他們說了一會兒就掛了,王瑩說晚上約了一起吃飯。


    “一起?”我指著我們倆說,“你、我、楊澄?”


    “還有秦川呀。”


    “啊?!”我驚叫起來。


    秦川把一個紙箱子扔到地上,拍拍手說:“行呀,你們小衙內家裏不是什麽副國級麽,也讓我見識見識副國級待遇。”


    “你要是有事可以不去的。”我幹笑著。


    “我沒事,去!”秦川幹脆利落地說。


    我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和王瑩都喜歡吃海鮮,楊澄把晚飯定在了萬龍洲。王瑩家的司機先回去了,我們一起打了輛車,到北四環花了22,秦川搶著交了車費,我湊到他身邊小聲說:“你搶個屁呀!這回渾身上下就剩28塊錢了。”


    “28塊零一分。”秦川絲毫不以為意。


    服務員給我們打開門,秦川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麵,王瑩對這裏很熟,提醒他要上二樓,我則忐忑地跟在後麵,總擔心一會兒要發生什麽。


    楊澄已經到了,秦川進來,兩人眼睛相互掃了掃,誰也沒理誰。王瑩不明所以地挨著楊澄坐下,我拉過秦川坐在了另一邊。


    “秦川,我來正式介紹下,這是楊澄。”我死死盯著秦川,生怕他開口閉口管人家叫小衙內。


    “哦。”秦川微微點頭,總算打了招呼。


    “這是秦川。”我又轉過去死死盯著楊澄,生怕他脫口而出野蠻發小。


    “嗯。”楊澄也以簡單的一個字回答。


    “餓死了,點菜吧!”王瑩喊。


    “我來點,你還是要象拔蚌吧?蚌膽煮疙瘩湯。”楊澄接過菜單。


    “蚌膽煲粥吧,加細蔥花,喬喬,你不是喜歡喝粥嗎?”秦川托著下巴,敲著桌子說,“是吧?”


    “喬喬你不是說最喜歡的是龍蝦粥麽?上次你喝了一大碗那種。”


    楊澄從右邊看著我,秦川從左邊看著我,我覺得我快被他們視線相交的火花給炸開了。


    “我都行……”我囁嚅著。


    “真煩!都要不就得了。”


    王瑩拍了板,我也鬆了口氣,總算七七八八點完菜,我悶頭吃不說話,隻希望趕緊結束這個古怪氣氛的飯局,可那兩位卻一點不讓我省心。


    剛才秦川挑事,這次是楊澄先來,他聽了王瑩說要在食堂開窗口賣西點的事,越過我揚著下巴對秦川說:“喲嗬,逃學回來,做起買賣了?”


    “嗯,小生意。”秦川立時接招。


    “還真是小生意,也怪不容易的。”楊澄輕笑,特別強調“小”字。


    “可不是嘛,我也弄不了國級水平,頂多校級。不過不靠爸媽,自己單幹,你別說,就這點我覺得同樣是人,王瑩你也還挺牛逼的。”秦川別過臉,衝著王瑩豎大拇指。


    王瑩沒聽出來秦川對楊澄的揶揄,舉起果汁和秦川歡快地碰了個杯,楊澄被噎住,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倒是覺得王瑩你不如把一直想買的那套日本茶具買了送你爺爺,反正是花出去錢,總還能落下點東西。”楊澄不鹹不淡地說。


    “我們那攤位總比那什麽小日本的茶碟子值錢吧!”秦川不屑。


    “還真沒有……”王瑩猶豫了一下答。


    “能貴多少?”秦川不可置信。


    “1000份西點。”楊澄笑笑。


    這次換秦川被噎住。


    兩人一勝一負打平,我終於等來了龍蝦粥,迅速喝完,嘴都沒擦就嚷著累要回宿舍。楊澄和秦川又爭了半天誰結賬,我在一旁替秦川捏了把汗,他兜裏總共28塊錢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懂他怎麽有這個勇氣裝得那麽像。最終還是王瑩嫌他們囉嗦,跑去埋了單。


    我偷偷拽住秦川,“哎,要是楊澄真讓你付錢怎麽辦?”


    秦川鬼精鬼精地小聲說:“放心,他才不會把出風頭的機會留給我呢。”


    我白了他一眼,秦川笑嘻嘻地一胳膊肘擠向我,我正要還擊,卻被後麵走過來的楊澄一把拉住。


    “我送你回校。”他果斷插在我和秦川中間。


    “那王瑩他們……”


    “他們還要談生意。”


    楊澄腳步不停地拉著我下樓,我回頭看去,剛結賬完的王瑩正跟秦川嘮叨著什麽,秦川一直在比畫,王瑩頻頻點頭,兩個人看起來真像默契的合夥人。


  09

    那天回去的路上,楊澄沒怎麽跟我說話,可能剛才盯著他和秦川太耗費精力,我上了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蒙矓中我感覺好像楊澄在靜靜看著我,而當我徹底睜開眼時,已經到了學校。


    “我回去了。”我打了個嗬欠,指指宿舍樓,“快熄燈了,你也回家吧。”


    楊澄握住我的手,我微微怔住,其實雖然我們戀愛了有快三個月的時光,但真正戀人似的親密卻很少,不要說接吻,就連牽手都很少見,起碼走在學校裏的時候,楊澄是不會拉住我的。


    “怎……怎麽了?”我不禁有些緊張。


    “沒事兒,待一會兒吧。野蠻發小開食堂窗口,你也會加入嗎?”


    “秦川……”我無力地更正他的稱呼,“我又沒錢又不會做飯,怎麽加入?……對了!我可以做客戶啊!”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另一隻手也抓住楊澄:“我可以每天早餐、午餐、晚餐都去那裏吃!還要帶千喜、小船哥、徐林、娜娜去那裏吃!對對!還有你,你可是大客戶!”


    “我不去!”楊澄興趣缺缺地抽回手。


    “你怎麽這樣!好歹也是你發小入股的啊!不幫秦川你還不幫王瑩嗎?”


    “她才不缺這點小生意錢呢!”楊澄切了一聲。


    “你們這種大少爺大小姐就是這點不可愛!”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楊澄的奧迪旁邊,王瑩從上麵下來,我看見她,忙也打開車門,招呼著跟她一起回宿舍,楊澄好像還要再說些什麽似的,我匆忙跟他道了別,趕前幾步追上王瑩。


    “我以為你回家住了呢。”


    “好多事要忙,哪還有時間天天往家跑。”


    王瑩歎了口氣,正說著她就又接到了秦川的電話,兩人說了半天什麽“牛奶”“奶茶粉”之類的,我聽得雲裏霧裏,但看著王瑩認真的樣子,突然就對他們佩服了起來。


    “王瑩你真行啊,好像什麽都懂。”


    “秦川可是什麽都不懂,我再不懂能行嗎?”


    “真沒想到你還能做這樣的事,你可是連社團都懶得參加。”


    “閑得無聊,就當給自己開個免費點心鋪吧。”王瑩又大小姐腔地輕描淡寫。


    我在她背後,忍不住衝她吐吐舌頭。


    “哎,秦川怎麽對楊澄那麽大意見啊?提到他就沒好詞兒了。”王瑩納悶地問。


    “楊澄也是……”我愁眉苦臉地說,“總說秦川野蠻、不靠譜……”


    “哼,要我說秦川可比楊澄靠譜多了,他倒是不野蠻,除了吃喝玩樂幹過什麽好事。”


    我沒想到王瑩居然這麽快就和秦川統一了戰線,不過看著他們一副充滿幹勁的樣子,我還是很為他們高興。我一直擔心秦川沒有著落,擔心他學業未竟就這樣晃悠下去,事實證明他比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10

    3月14日白色情人節,我終於看到了小船哥送給千喜的禮物,那是一幅用各種顏色的米粒豆子拚成的畫。金黃色的小米做底色,紅豆和大米拚碎花,綠豆做點綴,薏米和芸豆交接鑲邊,黑色的紫米做字,上麵含蓄地寫著:THE ONE。


    這份禮物把我們整個宿舍都震撼了,連一向毒舌的王瑩都沒了話說。我們都知道那幅看起來很簡單的畫做起來有多麽難。那麽細碎的小米粒,一顆一顆鋪滿畫布是龐大的工程,單純花費的心力,就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那一天,再沒人說小船哥沒錢,都誇他有心。


    晚上千喜和小船哥難得地一起去必勝客吃了飯。王瑩和秦川風風火火地去進貨,回來的時候路過花鄉,秦川特別雞賊地以2塊錢一支的價錢批發了50支玫瑰,在往食堂窗口運東西的同時,就地以10塊一支的價格把玫瑰花給賣了,不到兩個鍾頭就掙了400塊錢,然後他特別開心地請王瑩和趕來幫忙的徐林、娜娜一起吃了頓火鍋,據說花了450。而我則被楊澄接去了昆侖頂層的旋轉餐廳,兩人寥寥無話地吃了一頓海鮮自助。回到宿舍隻能聽王瑩她們你一嘴我一嘴地講賣玫瑰花的趣事,哀歎沒能和他們一起玩。


    月底時秦川他們的食堂窗口開張了,讓我沒想到的是,除了秦川和王瑩這對活寶合夥人之外,真正掌廚的人居然是大龍。


    大龍是秦川找到的,他從少管所出來之後一直混著,沒學上,也沒事做,十八九歲的大小夥子,就在家裏憋著,竟然比當年念書時胖出了50多斤,要是在大街上跟他擦肩而過,我一定認不出他。他們家住的地方變了,但他爸的老行當沒變,還是賣煎餅。秦川就是買煎餅時偶遇了他爸,然後找到了大龍。


    大龍見到秦川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圈,一聲顫顫的“老大”脫口而出。據秦川說,一個200斤的胖子直撲向了他,兩個人差點把山牆給撞出個人形。大龍說少管所真不是個好地,好孩子進去會變成壞孩子,壞孩子則會變得更壞。其實有的小孩真的沒犯多大的事,可小偷小摸的遇見強奸的,出來就可能修煉成一個持刀搶劫的。大龍在裏麵算老實的,於是一直被一個壞人騷擾,到現在還時不常地被他勒索。秦川知道之後二話沒說,用他的野蠻老辦法簡單直接迅速地替大龍解決掉了那個聽說也很能打的壞蛋。勝利當晚大龍請秦川回家大吃了一頓,他做了久違的拿破侖餅,味道還是那麽好吃。秦川靈機一動,他問大龍:“你以後想做什麽?”大龍認真想了想說:“我還想做廚師。”於是那天起,秦川動起了學校食堂的腦筋,兩個月後,大龍穿著白色的廚師大褂,笑嗬嗬地站在了我們學校三食堂的15號窗口前。


    這件事對我來說是一個超大驚喜,我本來就一直對大龍感到隱隱的愧疚,看到他現在能和秦川一起,做起他最喜歡做的事,我比誰都高興。從15號窗開張以來,我就再沒去別的地方吃過飯。我心甘情願地貢獻著我的飯卡,每次大龍也都心甘情願地為我多打菜飯,多放珍珠,多給點心。秦川發現後總是怒斥他吃裏扒外,大龍不好意思地撓頭,我則朝秦川使勁地做著鬼臉。我把我在學校裏認識的所有朋友都拉去了15號窗口,小船哥每天都在那裏給千喜買早餐,王瑩每周都會讓他們家保姆來訂一批點心送回家給老人吃,娜娜自願當了免費服務員和宣傳員,他們學生會隻要有活動,她就立刻假公濟私地到這裏來訂餐,連最喜歡豬肉燉粉條這樣硬菜的徐林也因為沒人陪她吃飯而不得不每天改吃西餐。


    我把楊澄也拉了來,他一點都不能理解我們的發小情深,對於我莫名其妙地又出現了一個曾經進過少管所的好朋友,他表示特別震驚,而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一直以來他堅定以為與他是一個世界的王瑩,居然也會跟我們混在一起。而跟著秦川,大龍也對楊澄充滿了天然的敵意,楊澄第一次被我強拉著在15號窗打飯,他就直接缺斤短兩了。


    楊澄冷笑著一手端著他那份隻有幾顆菜花的簡餐,一手端著我那份底料十足堆得滿滿的咖喱飯,轉身就往食堂管理處走,我急得趕緊把他拉回去,大龍才不情不願地給他補足了分量。


    我們圍坐了一桌,王瑩敲打著筷子跟楊澄說:“以後你可得經常來照顧我們生意。”


    “算了算了。”我心想不添亂就好了,可不要指著他能好心幫忙。


    “好啊。”


    楊澄很痛快地答應了,他起身到窗口,秦川和大龍都不理他,楊澄敲了敲玻璃:“來50杯奶茶。”


    “不賣。”秦川幹脆地拒絕。


    我眼看著楊澄又往食堂管理處走,再次衝過去拉他,我們這桌又吵又鬧很快成了食堂的焦點。玻璃窗裏秦川臭屁的臉和餐桌前楊澄高傲的臉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覺得我的生活,似乎越來越奇妙了……


  11

    日子不知不覺地就這麽過了下去,我和楊澄居然打破了他那個交往最多3個月的魔咒。但我們大多數時間還是不在一起,他有他的紈絝圈子,我有我的草根發小,戀愛最初的不安與希冀都消失不見了,愛情的樣子並不如我所願,我不責怪楊澄,我覺得也不是他的錯,我們麵對的是一道人生大題,卻沒找對計算它的那個公式。千喜和小船哥是向著一生的終點在走,而我和楊澄就像迷路的人,隻是向前走著,卻根本辨不清那是什麽方向。


    也許是潛意識的逃避,我格外多地和秦川他們膩在一起,15號窗口的生意十分紅火,他們很快就賺了錢。我奶奶說得沒錯,他們老秦家天生就是做生意的人才,從第二個月開始,他們已經能有5000多塊的利潤了。秦川特別大方,王瑩又確實什麽都不缺,於是這筆錢就成了我們胡吃海喝的資本,直接導致那個學期我營養過剩,成績匱乏,體重上升8斤,名次掉了10名,期中的時候和徐林一起穩穩吊在了車尾。


    可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光卻戛然而止得讓我絲毫沒有任何防備。


    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圍坐在一起吃晚餐,王瑩肚子不舒服,隻要了一大杯奶茶。大龍做了新產品栗子蛋糕,很受歡迎,他照例給了我最大一份,娜娜那個則小了一圈。她不服氣地賴在那裏不走,嘟著嘴念叨大龍不公平,順道纏著秦川補償她。秦川拗不過,給她盛了一大勺咖喱,娜娜笑眯眯地把餐盤端上前,就在這時,一個窈窕的女孩閃身到了她身邊,敲了敲印著15號紅字的玻璃窗。


    “川醬。”她嗲嗲地叫著。


    秦川臉都綠了,手裏的勺子掉在了地上,濺了大龍一身咖喱,娜娜因為個子矮不得不仰視她,而我看著那張洋氣的臉,一下子就想起了秦川發給我的照片,還有那串長長的昵稱——“永遠愛寶嘉の川醬”。


    “陳寶嘉……”我不自覺地念出她的名字。


    陳寶嘉轉過身來,可愛地歪著頭,“你就是謝喬?”


    不等我回答,她就接著說:“怎麽這麽胖,還沒有照片上好看。”


    我的臉也綠了。


    小小的食堂15號窗口無處可藏,10分鍾後,陳寶嘉挽著秦川的胳膊坐在了我們中間,而秦川就像一座石化的雕像。


    “川醬,你沒想到我會找過來吧?是不是個超大Surprise?”寶嘉的台灣腔比娜娜的要正宗得多,卻讓人渾身不舒服。


    寶嘉舀了一勺叉燒飯喂給秦川:“我就猜到你會在這裏。所以說呐,我們還是心有靈犀,對吧?”


    秦川味同嚼蠟地吃著喂到嘴邊的飯菜,而我也同樣品嚐不到栗子蛋糕的美味。雖然這事說起來真的跟我關係不大,娜娜都有資格比我更生氣,但陳寶嘉就是讓我很不高興。


    “這就是你們大陸最好的大學?也沒怎麽樣嘛,不知道哪裏好,你一定眼巴巴地要回來,不要說溫哥華啦,比我們台北都差遠啦。”寶嘉環視四周。


    “也對,你們那裏小嘛,麻雀雖小還五髒俱全呢。”我不鹹不淡地回應。


    “什麽地方養什麽人,有的人還真是沒禮貌。”寶嘉不甘示弱。


    “對啊,有的人還真是能裝正經。”我立刻還擊。


    “有的人倒喜歡咬文嚼字的,顯擺學簡體字學得多。”


    “有的人倒是學經濟的,可學到現在腦子還不清楚。”


    “有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多照照鏡子,了解下自己。”


    “有的人要懂適可而止,自殺1000次也沒用。”


    “謝喬!”寶嘉被我戳中痛處,氣急敗壞地拍案而起。


    “幹嗎,陳寶嘉!”我也毫不示弱地站了起來。


    “不管怎麽樣,我是秦川的堂堂正正女朋友,你,你算什麽!”寶嘉點到我的鼻子前,我看著她染成蔻色的指甲,徹底噎住了。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可笑起來,陳寶嘉坐在秦川身邊,一勺子一勺子喂著他飯吃,是因為她有她的身份,相比起來,我這個發小本身就少了立場。


    娜娜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想替尷尬的我來解圍,而一直呆坐的秦川終於站了起來,可他沒理寶嘉,也沒有管我,隻是徑直衝到了王瑩身旁,一把扶住她的肩膀,焦急地問:“沒事吧?”


    我這才看出王瑩臉色蒼白,她搖了搖頭:“不行,肚子特別疼。”


    “我送你去醫院!”


    秦川二話不說就把王瑩挽了起來,寶嘉和我都想上前幫忙,卻不小心擠在了一起,秦川伸手推開我們:“都起開!別搗亂了!”


    我們倆被他推散,他斜摟著王瑩走向樓梯,寶嘉抿起嘴唇跺跺腳,拎起自己的包立馬跟了上去。


    而我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不知為什麽,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落寞。


  12

    王瑩得了急性闌尾炎,當晚就住院做了手術,除了她的家人,一直在醫院忙前跑後的就是秦川。


    我和楊澄是第二天去的,我難得見他這樣緊張地去關心別人,他車開得很快,一路上闖了兩個紅燈,轉彎線直行就更不用說了。


    楊澄比我先一步進到病房裏,和剝著橘子往外走的秦川撞了個滿懷,兩個人互相看了看,楊澄撣撣襯衫,秦川扔了橘子。徐林比我們先到一點,她帶了王瑩平時喜歡吃的胡豆瓣,可剛做完手術,王瑩不能吃辛辣的東西,倒是徐林咯吱咯吱吃得很開心,氣得王瑩不斷數落她,不許掉渣子。王瑩躺在病床上,個子很高的她,在一團白色的被子裏顯得很嬌小,平日高傲的氣場也弱了下來,乖得像個小姑娘。


    “怎麽搞的?”楊澄摸摸王瑩的額頭,“好像還熱著呢。”


    “低燒,沒事。前幾天就覺得不舒服,我以為是要鬧肚子呢。哎,就這樣挨了一刀。”


    王瑩挪了挪坐起來,楊澄抓了枕頭墊在她身後。


    “我看你就是折騰的,”楊澄不滿地說,“沒事搞什麽食堂窗口,發神經。”


    “我求你了,我媽已經念叨我一晚上這一套了,好不容易她走了,你又接著來。”王瑩白了他一眼。


    “你大小姐當慣了,不懂那些混社會的人的心思,別傻了吧唧被人利用了。”楊澄若有所指。


    “腳踏實地做點事那麽難,猜度別人倒還真容易。”秦川歎了口氣。


    我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來,正要打哈哈解個圍,病房門卻突然被推開了,寶嘉抱著一大束花閃身進來。


    大家看到她都愣住了,寶嘉卻不管別人的反應,徑直湊到王瑩麵前:“祝早日康複!”


    王瑩無奈地把臉別過一邊,秦川捂住了腦門,我則默默低下了頭,心想她到底是什麽妖孽變的,怎麽能無處不在。


    “你是?”楊澄納悶地看著寶嘉。


    “我哈,是秦川女朋友,剛從溫哥華過來。”寶嘉一把挽住秦川的胳膊,她看了看坐在床邊的楊澄說:“你是,王瑩的?”


    “他是謝喬的男朋友。”王瑩很幹脆地介紹。


    “啊?”寶嘉驚訝地看著我和楊澄,“這個……還真看不出……”


    “嗬,我倒也看不出秦川能有這樣的女友呢。”楊澄饒有興趣地說。


    “很搭吧?”寶嘉甜蜜地靠在秦川肩上。


    “你好了,”秦川煩躁地拉下她的手,“寶嘉,不要鬧了,我們真的……”


    “我們真的要在一起!”寶嘉斬釘截鐵地說,“既然謝喬都有男朋友了,你還囉嗦什麽!我很遠跑過來哎!我以前從來沒到過大陸你知不知道!我……”


    “你怎麽不問秦川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呢?”王瑩一字一句地打斷寶嘉的喋喋不休。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望向秦川,寶嘉使勁拽住他,氣惱地問:“你又找女朋友了?誰?到底是誰?”


    “我……”秦川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說不出。


    “是我。”王瑩平心靜氣地說。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王瑩,她垂下眼睛,但又清晰地,毫不遲疑地說了一遍:“我是秦川女朋友。”


  13

    從醫院出來的路上,我一直沒有說話。


    徐林搭著我們的順風車一起回學校,她和楊澄義憤填膺地不停議論王瑩和秦川的事。楊澄覺得100個秦川也配不上王瑩,家庭身份地位,總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徐林倒不完全認同楊澄說的,但她也認為秦川和王瑩不合適,她覺得王瑩還什麽都不懂呢,根本就不應該談戀愛。他們倆基本各聊各的,卻還聊得特別投機。直到粗心的徐林意識到,我和楊澄也是差距特別大的麻雀女和太子黨,才突然住了嘴。


    “我和王瑩,我們的世界就和你們不同,有些事你們這輩子都理解不了,有些事,我們這輩子都決定不了。談戀愛?不是家裏認可的戀愛,就永遠別想談下去!”楊澄冷笑著。


    “呃……喬喬,一會兒回宿舍你陪我去複印個筆記吧!”徐林笨拙地轉移話題。


    楊澄也意識到了不對,稍稍尷尬地咳了咳,就此不再說什麽。


    而我依然望著窗外,我沒因此而難過,他們的話都隻是從我耳朵裏飄過,沒有一句進到我的心裏。因為我的心正在疼,悶悶地,一抽一抽地疼。


    陳寶嘉不死心,又折騰了那麽幾天,但到底還是消停了。她回溫哥華之前,找我聊了一次天。我們倆很平和地坐在湖邊,就像老朋友一樣。她談起台北,談到她做公司職員的爸爸和家庭主婦的媽媽,談到她有一個總愛耍帥的弟弟,談到出國之前他們家人怎樣細心地給她申請學校籌劃未來,談到她到溫哥華的那幾年,談到打工的餐廳和那天坐在角落裏因為搞不定電腦而氣急敗壞的秦川。


    “我從來沒見過那麽菜的男生哎,他什麽都不會用,隻會在那裏發脾氣,但是莫名其妙的,我覺得他好可愛。”寶嘉托著腮說。


    “他那是蠢!”我嗤笑。


    “秦川是很粗心沒錯啦,但是他心很好,會惦記你,盡力照顧你,不讓別人欺負你,”寶嘉抽了抽鼻子,“所以一想到要失去這樣的人,就超不甘心。”


    “你們在溫哥華不是好好的,鬧什麽分手!”


    “還不是因為你!很奇怪你懂不懂?兩個人在一起,但是男朋友卻會熬夜等著跟地球那邊另一個女生聊QQ,會收到另一個女生的簡訊哈哈大笑,會不過聖誕節提前跑回國見另一個女生!”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安慰寶嘉,也安慰自己。


    “他也是這麽說,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麽好的朋友嗎?”寶嘉怔怔地看著我。


    我回望著她,腦子裏同樣在問自己這個溫暖又心酸的問題。而寶嘉沒有等我的答案,她甩甩手站起來:“算啦,最好的朋友又怎樣?貼上這樣的標簽就注定你們不會在一起,我隻是沒想到啊,居然最後會是那個王瑩。你不要說我現實哦,要是輸給你我會很不服氣,我哪裏比不上你,喂,你也就是A Cup吧!”


    “你說什麽呀……”我不自覺地挺了挺胸。


    “你們內地女生發育真的不太好。”寶嘉不屑地哼了一聲。


    “王瑩也沒見得有多大啊!”我嘟囔著。


    “對啊!但是輸給她我真的沒辦法,”寶嘉泄氣地說,“她就像是公主啊,家世好,人驕傲,她能不費吹灰之力幫秦川做那麽多事,真的是天生的差距,我可能一輩子都改變不了哎。他選擇那樣的女生,我能怎麽辦呢?”


    “也不要那麽說,秦川不是趨炎附勢的人。”


    “又有什麽區別呢,謝喬,我死心了,”寶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要回溫哥華了,其實還有不錯的男生對我很好哦,我還是比王瑩漂亮吧!”


    “哈哈”,我幹笑兩聲。


    “哎,之前我還真的以為你和秦川有問題呢。你知道嗎,本來聖誕我們要去多倫多,然後他從多倫多回國的。可是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在他箱子底翻出了一張照片,是你們小時候的合照。你知道他包得多嚴實嗎?他那麽粗心的人,在上麵纏了好多層泡沫紙,他那麽小心翼翼保護一張照片的樣子,看著就讓人生氣!我把照片扔到他麵前,他自己愣愣地看了好半天,我們吵起來,他後來卻給你打了電話,然後聖誕都不過了,就直接跑回來!真的太過分了!”


    我呆呆地望著湖麵,寶嘉的話就像在其中扔了一顆石頭,我心裏頓時澎湃起來。寶嘉並不知道秦川當初是怎樣去的加拿大,那時的我們失去了聯係,那張照片一定是他臨行前裝到箱子裏的,是他能帶走的與我相關的唯一事物。我想象著秦川笨手笨腳地打包一張薄薄的照片的樣子,又想起當年自己怎樣時時刻刻期盼他的消息。我們明明在一個世界裏,卻又像隔著一個平行宇宙,在不知不覺間總是不停地錯過什麽。


    我笑了,但又特別想哭。


    寶嘉走那天是我和秦川一起去送的她,入關前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和秦川最後用力擁抱了一下。她大聲說:“秦川,加油!”秦川也大聲說:“陳寶嘉,加油。”然後台灣甜心就這麽嬌俏地轉了身。


    回程路上,秦川三言兩語跟我講了他與寶嘉的事,他說其實寶嘉挺好的,在他在加拿大最孤單的那些日子裏,她幫助了他,所以他感謝她,她表白了他也沒拒絕,但之後發現,寶嘉想要的那種男朋友,他做不到。我問他寶嘉要什麽樣的男朋友,秦川頓了頓說,要能在加拿大定居的那種,可他那時卻一門心思地想怎麽能回來。他沒提那張照片,我也沒提。


    後來王瑩給他打來了電話,她說快要躺崩潰了,一定要出院,讓秦川偷偷去接她。於是我們在中途就分開了,我回學校,他去醫院。說再見時,我們彼此都深深吸了口氣。那一刻我想,就這樣吧,請好好地幸福著吧,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14

    王瑩和秦川好了的事沒讓大家議論太久,因為他們還是老樣子,在一起很認真地談進貨、談生意,隻不過現在大概又多加了一點——談戀愛。


    徐林對於王瑩擅自交男朋友,使得我們宿舍隻餘下她一人單身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王瑩回校住的時候,我們當晚臥談會的主題就是為什麽要談戀愛。


    千喜說:“喜歡一個人,想跟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我說:“我還搞不清為什麽,等發現時自己已經在談了。”


    王瑩說:“沒什麽事,談就談唄。”


    徐林不服氣地說:“你不是說大學時候談的戀愛大多沒有意義嗎?”


    “是呀,”王瑩翻了個身,“可是誰總過得那麽有意義呢,有點意思就得了。”


    我正琢磨著她的話,娜娜敲響了我們宿舍的房門。王瑩和徐林都睡在下鋪,但是開門接電話這樣的事,王瑩是從來不會起身的,徐林不耐煩地滾下床,打開門說:“沒零食,都睡了,王瑩在宿舍,所以你也偷用不了她的資生堂,要不要轉身回去?”


    娜娜推開她擠進來,一手舉著小手電,一手舉著撲克牌,神秘兮兮地說:“快起來!都起來!嘿嘿,超準的算命,我剛學會的!”


    我一聽算命,立刻就從上鋪爬了下來。自從小時候看到了將軍爺爺和吳大小姐的幻象後,我就對靈異啊算命啊什麽的都特別感興趣,常被她們笑我和娜娜就是神婆二人組。千喜本來懶懶的不想動,但一聽這次娜娜算的是姻緣,也立刻下了床。王瑩和徐林都興趣缺缺,被娜娜死活硬拉了起來。


    我們五個人圍著小凳子圍成一圈,娜娜煞有介事地點了個小蠟燭,讓我們每個人都洗了三次牌,然後她就像念咒語一樣,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我們都聽不清她說什麽,但按照她的叮囑大氣都不敢出,據說這咒語來自神秘的瑪雅,不能被打斷,打斷就不靈了。至於為什麽瑪雅咒語能和現代撲克牌結合起來算命,我們都沒去細究。娜娜派給了我們每人一張牌,讓我們都先貼在心口的位置,然後依次一張張亮出來。


    娜娜是黑桃A,王瑩是梅花2,徐林是方片Q,千喜是方片K,我是紅桃9。


    完成整個程序,娜娜也輕鬆下來,拿著她的牌大叫:“真的超準哎!我最大,所以未來我將是咱們幾個人裏最早結婚的!剛才在我們宿舍也是我最大,你們看看!瑪雅咒語厲害吧!”


    “那我呢我呢?”我把紅桃9湊到她眼前。


    “你第二,不過看上去似乎也不會結婚很早的樣子啊,你們宿舍怎麽回事,這是要集體晚婚啊?”


    “不是排大小嗎?那應該是我們這個Q和K大啊!”徐林拿起她和千喜的牌說。


    “黑紅梅方,你們方塊是最小的。”娜娜揮揮手。


    “所以說,就是你第一個結婚,然後謝喬、我、徐林,最後是千喜?”王瑩嘲笑地把牌扔到一邊,“太不準了吧!”


    “就是!千喜還能在我後邊?怎麽可能!”徐林不屑一顧。


    “那怎麽了,萬一呢!”娜娜仍嘴硬。


    “萬一個屁,告訴你,我就沒有結婚的打算。”徐林鑽回床上。


    “現在沒有,保不準以後就跟誰立刻好了,你看王瑩,還說不費力氣談戀愛呢,不是就跟秦川好了!”娜娜憤憤地說。


    她一直念叨她的人生受到了來自朋友的雙重打擊,第一次是因為我和楊澄好了,第二次是因為王瑩和秦川好了,不過我們都不擔心她,因為據說她已經把他們文藝部的搖滾範部長作為最新目標了。


    “要說千喜最後我也不信,”我搖搖頭,“是吧千喜,你想過沒,什麽時候結婚?”


    “反正不晚婚,要是筱舟樂意娶我,畢業我就跟他扯證去。”千喜信誓旦旦地說。


    娜娜帶著頭起哄起來,我們都使勁開著千喜的玩笑,直到被宿管大媽敲門,娜娜才灰溜溜地回了214,那天晚上我一直想,我將會嫁給誰,和誰一生一世,可我最終沒有想到答案。楊澄是我的男朋友,但我們大概不會一生一世,秦川倒是會和我一生一世,但他始終不是我男朋友。


  15

    那天課少,秦川也沒在食堂,我跟他約了去他家,我想把我手裏的那個備用鑰匙還給他。畢竟現在他有了王瑩,再放一把鑰匙在我這裏不太合適。


    我剛到他門口,就聽見屋裏傳來秦川一聲慘叫,嚇得我都沒敲門,直接用鑰匙開了,進去才發現,他正在衛生間給一隻小花狸貓洗澡,顯然小貓不太合作,我眼見著它給了他一爪子。


    “你丫再掙紮我真給你燉了信不信!”秦川大吼。


    我無語地拍拍他肩膀:“你這是要幹嗎?”


    “啊?你到了?哎喲,你沒看見嗎,給這小兔崽子洗澡啊!樓下的流浪貓,一路跟著我到家門口,我看著可憐就想養了吧!結果丫現在翻臉不認人!洗個澡差點把我撓死!哎哎!你還下嘴咬!”


    “貓怕水,你忘了原先咱們院的大老黃了,一潑水它就跑……我來吧……”


    我把小貓從水池子裏解救出來,小貓估計是嚇傻了,身體僵硬,一直在抖。幸虧秦川一直在意他那幾根毛的發型,家裏有個吹風機,我包著毛巾,把小貓細細吹幹,它也慢慢放鬆了警惕,乖乖趴在我膝蓋上,眯起了眼睛。


    秦川站在一旁驚訝地看著我和小貓說:“可以啊喬喬,它還真聽話了。”


    “很乖啊!都讓我摸肚子了!”我揉揉小貓圓滾滾的肚皮,“真可愛,你給它起什麽名字了?”


    “酸菜魚!”


    “什麽?”我以為我聽錯了。


    “酸菜魚啊。”秦川指了指桌子上放的打包餐盒,“昨晚吃的譚魚頭,酸菜魚做得還真好吃!我就順道給它起這個名了,好吃又好記!”


    “這名字起得……太隨意了吧。”我同情地看著酸菜魚,酸菜魚似乎表達不滿,也喵喵叫了幾聲。


    “多有特點啊!哈,酸菜魚。”秦川接過酸菜魚,舉起來看著它笑。


    “是啊,你們家起名有特點是傳統。”


    “你什麽意思!”秦川瞪著我。


    酸菜魚在他手裏使勁掙紮,我笑著哼起歌不理他,秦川氣呼呼地把酸菜魚放到我懷裏,酸菜魚馬上安靜下來,我撫摸著它,它團成小小的絨球。秦川趴在我的椅背上,笑著湊過來摸酸菜魚的頭。少年溫柔的樣子,融進了午後的陽光裏,總有這樣的時光,讓我覺得一切剛好,恨不得就此一路老下去。


    “對了,你著急來找我幹嗎?”秦川問。


    靜止的恬靜時光迅速流過,我輕歎了口氣,不情願地掏出了門鑰匙,遞到秦川麵前:“喏,這個還你。”


    秦川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已經套上小叮當的鑰匙環的是他家的鑰匙,他抬頭說:“你幹嗎?”


    “不是一共就兩把鑰匙嗎?你拿一把,這個給王瑩吧,放在我這裏不方便。”我淡淡地說。


    “不用,她才懶得來這地方呢,再說,以後我要是出去進貨,你要來幫我喂酸菜魚啊,就放你那兒吧!”秦川插著兜,靠著桌子站著。


    我隻好又收回了鑰匙,心裏卻有些妥帖的溫暖,忍不住把憋了許久的話問出來:“喂,你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王瑩的啊?”


    秦川愣了愣:“她說她是我女朋友那天吧。”


    “啊?你們之前沒有?”


    “沒有,但她都那麽說了,我怎麽能否認呢?”秦川微微一笑,“不過王瑩挺好的,真的,比你那個楊澄強多了。話說回來,你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楊澄的啊?”


    “我們從上海回來,他認真跟我表白的時候。”


    在我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表白,某人在上海的晨光裏跟我說要在一起,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哈,是吧,”秦川點點頭,“謝喬,可是如果……如果我們那天在上海……”


    秦川話還沒說完,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我心不在焉地按掉,可它又執拗地響了。酸菜魚被吵醒,從我身上蹦下去,伸了個懶腰。我焦躁地接起來,對麵傳來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


    “你是謝喬嗎?”


    “我是。”


    “我想和你談談。”


    “你是誰?談什麽?”


    “談談我的男朋友,楊澄。”


  16

    我狼狽地從秦川那裏跑了出來,秦川詢問我怎麽回事,我死活沒說,我實在不想讓他看到我丟臉的樣子。


    那個女孩叫任思羽,她跟我約在了學校附近的“雕刻時光”。坐在咖啡館的角落裏,我談不上氣憤和難過,隻是心跳得很快,緊張這從未遇到過的局麵。我連戀愛這個問題都還沒弄明白,居然就遇見了問題中的問題。任思羽如約而至,她很時尚,長相也漂亮,下巴微微揚著,看起來很有氣勢,但緊緊抓著餐巾的手指,還是露出了一些破綻,她也在緊張。


    我們點了一杯美式咖啡和一杯卡布奇諾,相對無言地喝了半杯之後,還是她先開了口:“我認識楊澄比你早。”


    “唔,可能,他認識很多人。”我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我才考到B大來的。”


    “哦。”我想起王瑩跟我說過當初為什麽楊澄來B大的事,為了一個女生,所以連國都不出了,原來那就是任思羽。


    “我們之間有了點誤會!你才會乘虛而入!”任思羽瞪著眼睛。


    “楊澄從來沒跟我提過你,我隻知道,我們交往的時候,他是單身的。”我認真地說。


    “哈,別說得這麽高高在上,這麽與己無關!謝喬,你就沒想過,當初楊澄為什麽會喜歡你?”任思羽詭異地笑了笑,“你很美?你很出色?你很與眾不同?”


    我頓住了,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問過自己,也問過楊澄,但是我們都沒說清楚過。而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似乎起因也沒那麽重要了。那是我們之間關係的一個隱秘缺口,我們本以為敷上歲月與溫情便能遮擋住它,而如今當任思羽揭穿那些裝飾時,那裏是赫然的空洞。


    “我和楊澄最初爭執起來,是因為我突然聽說他和一個中文係的女孩子走得很近。我不高興,就不理他,不接他電話,也不回短信。我們冷戰了一段時間,本來我以為他一定會哄我回來,但是他沒有,我還沒緩過神來,他就跟那個中文係女生表白了……”


    任思羽不甘地咬住了嘴唇,我有些替她難過,而她卻容不得別人憐憫似的,立刻又揚起了頭,高傲且冷酷地說:“你以為那個女生是你?嗬,真遺憾啊,可惜不是。”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惡意地笑著:“是千喜,肖千喜。”


    我覺得有一束白光在我腦中炸開了,很多早被時間模糊了的細節,突然就那麽清晰地一一呈現。軍訓時烈日下楊澄注視著隊伍的目光,匯報演出的後台楊澄望著千喜的笑,在宿舍裏傍晚打來的那些邀約晚餐的電話……其實這些我全部知道,隻是趨利避害地在某些時候偏偏選擇忘掉。


    “千喜拒絕了他,楊澄徹底折了麵子,至於喜歡你……隻是順道而已,沒準還指望去刺激一下千喜呢。”


    任思羽結束了她的敘述,她抱著手靠坐在沙發裏,認真看著我的反應,而我完美地如了她的意,麵色蒼白,搖搖欲墜。


    其實在此之後才是她的重點,而她接下去怎樣給我展示了她與楊澄之間的短信,怎樣敘述他們昨晚剛剛進行的晚餐,怎樣明確地跟我說楊澄已經回到了她身邊請我知難而退,我都沒有仔細在聽了。她已經做到一擊斃命,根本不需要再亂刀砍死。


    我不記得我是幾點從咖啡館走出去的了,清醒意識的最後是給秦川打了電話,讓他來接我。秦川很快就到了,我埋著頭孤零零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他蹲下來,扶著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喬喬,喬喬!”


    就像被從噩夢中叫醒一樣,我抬起頭看著他,怔怔地說:“秦川,我想喝酒。”


    “走,我陪你。”秦川毫不猶豫。


  17

    我們去了一家大排檔,韓日世界杯就要開始了,商家早就做好了準備,街邊參差地擺著白色塑料座椅,一箱箱的啤酒摞在牆角,我走過去直接搬了一箱過來,秦川也沒勸我,他點了花生毛豆和烤串,板筋多刷辣醬,雞翅要秘製的,饅頭片刷甜麵醬,另外一定要原油的大腰子。我根本不用看菜單,我的口味秦川全部知道。與楊澄在一起我也不看菜單,那些高級的菜我都不認識,我想他也不清楚哪些是我喜歡的,哪些不是,隻是憑著好的貴的來點。這樣的比較讓我心酸,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知難而進地選擇一個這麽不同的人。


    “秦川,這世界上為什麽有人跟你這麽不一樣呢?”


    “……世界太大了吧。”


    “世界這麽大怎麽就讓我遇見楊澄了呢?”


    “……佛祖派他來考驗你的吧。”


    “好好聊天行不行!”我扔了顆花生到秦川頭上,“你以男生的角度跟我說說,你們究竟是怎麽喜歡上別人的?”


    “就是……喜歡了唄……”秦川苦思冥想。


    “當年你為什麽喜歡劉雯雯?”我把啤酒舉到嘴邊,咕嘟喝了一大口。


    “她說她喜歡我啊。”


    “那你就喜歡她啊!害得我那麽慘!你喜歡的原因高尚點、浪漫點我也甘心啊!”我猛地一拍桌子,“那為什麽喜歡陳寶嘉?”


    “她說她可以幫我弄電腦……”


    “你為電腦就賣身嗎?”我翻翻白眼,“那為什麽喜歡王瑩!”


    “不是跟你說了,她說我是她男朋友……”


    “秦川你行不行啊!都是什麽爛理由!路邊花花草草誰你都可以啊!你就不能經年累月地、認認真真地去喜歡個誰嗎?”


    “我會啊……”秦川小聲說。


    “你會屁!”我喝得暈乎乎的了,一把拉住他,“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比如你喜歡王瑩,但王瑩不願意跟你好,你會立刻轉換目標去喜歡徐林嗎?”


    “會有男人喜歡徐林嗎?”秦川一臉不可思議。


    “假設!我的意思是你會立刻去追王瑩的朋友嗎?”


    “我瘋了?當然不會了。”


    “要是有人會這樣做呢?他是怎麽想的呢?”


    “那他一定不喜歡那兩個女孩,誰都不喜歡,他大概隻喜歡仿佛喜歡著誰的感覺,至於那個誰是誰,他都無所謂,他是自娛自樂。”秦川覺得自己難得說了鞭辟入裏的話,很滿意地跟我喝了一杯。


    “你說得對。”我放下酒杯慘淡一笑。


    “那是,哥就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哥心裏什麽都懂!”秦川得意揚揚地說。


    “楊澄就是這樣的人,他最先跟千喜表白的,被拒絕之後,才找的我。”


    秦川完全愣住了。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和前女友約著一起晚餐呢。我剛剛,就被人家前女友約見了。”


    秦川把酒杯一推,“騰”地站了起來,我慌忙拉住他:“你幹嗎?”


    “我去打死丫的!”秦川惡狠狠的,整張臉都繃起來。


    “別鬧!整天被別人罵野蠻,真的就隻會動粗了嗎?”


    “謝喬,他不能欺負你,在我這兒,沒人能欺負你!”


    “從小到大就你欺負我最多!”我撇撇嘴。


    “你……不就小時候跟你鬧著玩嗎!大了我讓你哭過嗎!”秦川憤憤的。


    “你怎麽知道沒有。”我嘟囔著。


    “什麽?”秦川沒聽清,我也不會跟他說清。


    “喂,秦川,”我舉起酒杯,看著裏麵翻騰的泡沫說,“我是一個不值得被別人喜歡的人吧,大概沒人會真的喜歡我。”


    “瞎說!”


    “我長得不算漂亮,身材也不Hot,好不容易考上了這麽厲害的大學卻隻能吊車尾,沒什麽特長,任性,也不溫柔……”


    “這個……瞎……瞎說!”


    “你能不能肯定點啊!覺得我瞎說就反駁我啊!結巴什麽!”我惱怒地說。


    “可有些是事實啊!”秦川不服氣地嚷起來。


    “你怎麽這樣!你沒看出來我失戀了很難過嗎!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我覺得秦川誠實得令人發指,恨恨地吼他。


    “那又怎麽了!愛上不好的人,不是最完美的女孩,有好多缺點,能怎麽樣!謝喬,你就是你啊,一定有人認為你最好,最可愛,最特別,一定有人會永遠惦記你過得好不好,一定有人把你當作最重要的人,全世界、全宇宙都沒有誰能比得過你!”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的秦川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我怔怔地看著他,小聲問:“會有嗎?”


    “一定有!”


    “真的嗎?”


    “真的!”


    秦川望著我,篤定地說。


    我們豪氣地碰杯,豪氣地一飲而盡,那時我想,去他媽的愛情吧,有一個這樣的好朋友,我也此生無憾了。


  18

    那天我喝了人生中第二場大酒,因為早過了宿管的熄燈時間,所以秦川把我扛回了他的房子。


    後來我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醒來時我、秦川、酸菜魚都躺在床上,酸菜魚在我懷裏,彎成小小的C形,我在秦川懷裏,也彎成小小的C形。大概輕微的動靜驚擾了他,他很自然地把臂膀搭在了我的身上,我轉過身,凝視他的睡顏,然後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


    “你幹嗎!”秦川捂著頭叫起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從小就不會裝睡啊!眼睫毛抖得像是撲棱蛾子的翅膀了!”我譏笑他。


    “我那是怕你醒了見到我覺得尷尬!”秦川挑起眉毛,強詞奪理。


    “尷尬什麽啊?”


    “昨晚喝多的事你都忘了?”


    “什麽事?”


    “算了,那你就永遠忘了吧!”秦川憋著笑別過臉去。


    “快說!”我揪住他的衣服。


    “你回來路上一直大聲唱‘陪我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


    “……然後呢?”


    “對著路燈大叫流星來了,雙手合十許願。”


    “……然後呢?”


    “回家抱著酸菜魚大哭,人家毛都被你哭濕了。”


    “……然後呢?”


    “逼著我答應要是30歲還沒人娶你,我就要娶你。”


    “滾!”我終於紅著臉爆發了,“不要以為我喝大了你就可以什麽都嫁禍給我!”


    “誰嫁禍你!明明都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我這輩子就算老成尼姑也不會嫁給你!”


    “你以為我就那麽樂意娶你嗎!”


    我們惱羞成怒地坐在床上對峙,酸菜魚被吵醒,嫌棄地喵一聲躥到我倆中間,蹭蹭這個,又蹭蹭那個。秦川去給它開貓罐頭吃,賭著氣扔給我一根香腸,我剝開一大口咬下去,可能是吃了東西供給了大腦運轉所需的血糖,昨晚的記憶突然又回來了一點點。


    我記得我哭花了臉,秦川投毛巾糊在我臉上,我抽著氣,拉住他的衣袖,“秦川,真的沒人會愛上我了怎麽辦?”


    “不會的。”秦川擦去我的淚痕。


    “到了七老八十,你們都兒孫滿堂了,我卻還沒人要,變成孤零零的老姑婆怎麽辦?”我哭得更傷心了。


    “不會的,我陪著你啊。”秦川輕描淡寫地說。


    我翻身坐起來,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好,那咱倆拉鉤,30歲!30歲我要是還沒嫁出去,你就娶我!”


    我伸出小指,直勾勾地盯著秦川,他看著我,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一巴掌拍下我的手:“好!”


    “不行!得拉鉤!”我死纏爛打。


    秦川無奈地跟我勾了勾小指,我心滿意足地徹底進入醉酒狀態,呼呼大睡。


    蘇醒的記憶讓我有些臉紅,我歪著頭,偷偷瞄在廚房裏的秦川,他燒了水,正打開了兩桶方便麵,酸菜魚在一旁虎視眈眈,氣得他大叫:“不是才喂了你!什麽都吃你不怕胖成謝喬啊!”


    “說什麽呢!”我笑著嚷。


    “還不快來幫忙!再不來你什麽都吃不上,全喂貓了!”


    我跳下床,跑進廚房,抱起酸菜魚,秦川還在嘟嘟囔囔抱怨我喝多酒壓麻他的胳膊什麽的,我則睜眼說瞎話地對昨晚的事都矢口否認,他氣得哇哇大叫,而我卻在那天的晨光裏,有了一點點自私的念頭。


    我想,要是今天就是30歲,就好了。


  19

    我一點都不想上課,不想去麵對任何一個認識我,或是認識楊澄的人。秦川給大龍打了電話,讓他照顧生意,就陪我一起在家裏窩著看《流星花園》,我花癡周渝民,他吐槽大S。


    他沒有勸我想開些,道理我全懂,但是我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開,我也不信這樣的事真的有人能想開。被背叛的痛苦其實不在於一個人的轉身,而是在那個人轉身之後,與整個世界的巨大的剝離感。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孤立無援,傷心與憤怒是必經之路,分離或寬恕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楊澄是那天晚上發現不對勁的,他給我發短信,我沒有回,打了電話也沒接。最初他應該也沒怎麽擔心,一個多小時之後又打來了一個,我依然不接,電話就漸漸多了。他沒聯係我之前,我還是平靜的,還能淡然地想怎麽和他分開。可是看到那麽熟悉的語氣發來的短信,聽到不斷響起的鈴聲,我的傷心與委屈就全部湧動起來。我不想接,一點都不想跟他說話,但是也不想關機,幼稚地想以此證明我對他來說還算有那麽點重要。


    所以,當晚上11點多秦川的房門被敲響的時候,我真以為楊澄找來了。


    我慌張地跳下床:“怎麽辦!你就跟他說我不在。”


    “到底要不要打丫一頓?”秦川捏著手往門口走。


    “別鬧!我求你了!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我拉住他。


    “真不懂你怎麽想的。”秦川看了眼貓眼,剛要開門的手卻突然停了下來。


    “靠!我姐!”


    “啊?”我也愣住了,“秦茜回來了?”


    “我找她有事……她怎麽趕這會兒回來了,我靠,從來都不提前打招呼,總搞得你措手不及。”


    門外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稍稍急促了些,顯然秦茜也不耐煩了。


    “你開呀。”


    “不行!”秦川趕緊攔住我,“我姐天天教育我跟教育流氓似的,都這點了,你還在我這兒住著,我姐得怎麽說啊!”


    我被他說得紅了臉,也尷尬起來。


    “秦川!開門!我知道你在!我聽見你說話聲了!你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秦茜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我和秦川都聽得渾身一哆嗦。


    “秦川!你是不是亂搞女人呢!我告訴你,你要是給我亂來我打不死你!你等著!”秦茜一腳踹在門上。


    秦川哭喪著臉,我深呼了口氣,示意他還是開門吧,可還沒等他打開門鎖,大門就被“哐”的一聲撞開了,一個上次我們在上海見過的黑衣人拿著個凶器進來就卡住了秦川,而秦茜緊跟在他身後風風火火地闖入,她瞥都沒瞥秦川,就以捉奸似的勁頭推開他們,而當她看到瑟縮在最後麵的居然是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喬喬?”


    “秦……秦茜姐。”我使勁擠出微笑跟她打招呼。


    “放開我!”秦川掙脫黑衣人衝過來,“姐……”


    秦茜直接一巴掌呼在了他頭上。


    “你幹嗎呀!”秦川捂著頭,憤憤地嚷。


    “你對喬喬圖謀不軌了?”秦茜又一腳踹過來,“你居然敢對喬喬下手?”


    “我沒……”


    “我打死你算了!”


    “不……沒……不是!”我趕緊攔住秦茜,三言兩語地跟她解釋了下眼前的狀況,關於楊澄的事都模糊略過,隻說是熄燈回不了宿舍。


    聽了我的話,秦茜才笑眯眯地坐了下來,拍拍秦川的後背:“你真是的,早說嘛。”


    “別碰我!”秦川嗷一聲叫起來,“你橫紋掌打人疼不知道啊!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嗎?”


    “我這不是暴脾氣嗎。”對於揍秦川這事,秦茜絲毫不以為意。


    我默默望了望基本已經不能正常閉合的大門,內心念了幾遍阿門。


    “我是你親弟弟!有你這樣的嗎!總把我當流氓似的,我能比你身邊那些人更像流氓嗎!”秦川顫抖地指著一旁的黑衣人。


    黑衣人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秦茜彈了彈塗成金色的指甲,“我是提醒你有些事要有分寸。”


    “你還知道分寸!你能跟人私奔我還不能談個戀愛了?要是我真跟謝喬好了,你是不是要親手滅了我呀。”


    “你們要是真的好了,就得好到底。”秦茜抬起眼睛,望著我們一字一句地說。


    我心中一凜,偷偷瞄了眼秦川,他還在梗著脖子跟秦茜吵什麽她天真加暴力,動不動就搭進去一輩子,可在他臉上,我分明看到了一點點的慌亂和羞澀。


    秦茜又坐了一會兒,他們姐弟倆聊在北京開一家蛋糕房的事,秦川想請秦茜投資,我才知道,原來秦川早就把眼光放在了校園之外。談起這樣的事,兩人都收起了平日的暴躁與不正經,思路十分清晰,讓我不得不佩服老秦家的經商基因。


    秦茜依然神秘,她不告訴秦川她住在哪兒,也沒有回家去看看的打算,她說這幾天會再過來,我估計她還是不會提前打招呼的。臨走前她疑慮地盯著秦川,秦川恨不得對天發誓絕不對我染指她才稍稍放了心。


    我們送走秦茜又去附近超市買了膠帶,為了回去拯救一下那搖搖欲墜的門鎖。秦川一路數落他姐姐的野蠻,我在一旁聽著隻能嗬嗬地幹笑。當我們走到樓下,正說著再買點麻辣燙上去吃時,我看見了那輛熟悉的奧迪。


    楊澄打開車門下了車,王瑩也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來,他向我走來,我後退一步,躲在了秦川身後。


  20

    “喬喬。”楊澄呼喚我的名字。


    我低下頭,一聲不應。


    “喬喬,我們談談。”楊澄又進一步。


    “她不想跟你說話。”秦川擋在我身前。


    “我也不想跟你說話,我要找謝喬,你閃開。”楊澄冷冷地說。


    “你離遠點,要不我沒法保證不打你。”秦川絲毫不動。


    “你們幹嗎!能不能好好說話!有什麽事就說什麽事,喬喬,楊澄找了你一晚上,他很擔心,不管怎麽樣,我想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吧,總是躲著也不是辦法,”王瑩走過來拉住秦川,“你別在旁邊瞎仗義了,人家兩人之間的事,有的忙你想幫也幫不上。”


    一向杠頭的秦川難得地順從起來,他聽了王瑩的話,稍稍往側麵跨了一步,回身擔心地看著我。我緊緊抿著嘴唇,我知道王瑩說得有道理,沒什麽是躲開裝鴕鳥就可以解決的,秦川不是我藏身的洞穴,他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女朋友,我不能一直貪圖溫暖地賴在這裏不走。


    “好,我們談談。”我鼓足勇氣抬起頭。


    我和楊澄坐回了他的車裏,秦川不放心,拉著王瑩一起在樓下花壇邊坐著等我們。楊澄的車裏在放著恩雅的歌,我以前從來不聽這些,CD機裏永遠都是周傑倫、五月天。一個人走進你的生活,就像有風吹過水麵,必然會留下痕跡,清淺到一首歌,深重到一道傷痕。我以為我能淡然,卻完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時間。


    “任思羽找到我了。”我開了口,眼淚就悄悄流了下來,還是覺得委屈。


    “喬喬,對不起。”處變不驚如楊澄也頹敗下來。


    “楊澄,我以前想不通,你為什麽喜歡我,但真的萬萬沒想到,你原來這麽不喜歡我,”我緩緩訴說著自己的不重要,心裏一扯一扯地疼,“任思羽告訴了我當年你喜歡千喜的事,你們這樣優秀的人是不是格外輸不起?但是你不該找我來做墊背,我一直跟你說,我隻是個普通人,身材長相學習家世全都普通,所以才會那麽傻地被不普通的你吸引,傻傻地上鉤,愚蠢到以為自己真的值得被喜歡。楊澄,早知道是這樣,我一定離你遠遠的。”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恩雅還在淺吟低唱著,窗外秦川和王瑩並肩坐在一起,可能是被蚊子咬了腿,王瑩嘟囔著不停輕扇著腿邊,秦川發現了蚊子,一巴掌拍下去,王瑩大叫起來,她的潔癖怎麽可能允許蚊子的屍體出現在她的皮膚上,秦川手忙腳亂地給她拿紙巾擦,我幾乎聽到了她怒吼的聲音。這樣熱鬧的情景讓我微笑起來,我羨慕他們,繼而又為自己難過。秦川已經有了他的愛情,我知道,他不能再拯救我了。


    “喬喬,有些事我無話可說,”楊澄頓了頓,認真地說,“我也不想解釋什麽好聽的話去讓你開心。喬喬,你很好,很單純,很可愛。我們的開始可能不像你最初以為的那麽美好,但是不代表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都不美好。你知道我的,如果點的菜不好吃,哪怕再貴,我也不會再動一次筷子。我不是一個能湊合的人,你是我交往時間最久的女朋友,沒人會蠢到為一次賭氣而去耗費自己那麽久的時間。你總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對,沒錯,我的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像我和王瑩這樣的人生意義何在,所以我及時行樂。但是,現在有一點我特別特別清楚,就是我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什麽。喬喬,我不想失去你。”


    楊澄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我的手指僵著,卻沒有拒絕。楊澄的話稍稍安慰了我,終於給了這兩天風雨飄搖的我一點溫暖。道歉的話總比絕情的話動聽,我就像一個墜崖的人,掉落在了一棵大樹上,遍體鱗傷而不是粉身碎骨。但我還是傷心,還是難過,還是憤怒。我絕對沒有原諒他,隻是在這樣的時候,我特別不想一個人。車窗外的秦川和王瑩那麽清新美好,令我不敢獨自麵對。我怕把自己的悲苦擺在他們麵前,我怕他人的幸福成為我的困境,我不想以後看著秦川和王瑩在一起,看著小船哥和千喜在一起,看著楊澄和任思羽或是其他哪個女的在一起,而我隻是一個人。孤單的疼痛、失去的疼痛和原諒的疼痛比較起來,我隻是選擇了後者而已。堅強的人轉身走,軟弱的人才去原諒。


    和楊澄在一起這麽久,他教會了我很多事。愛情並不像我最初設想的那麽貞潔,不是一輩子隻會愛一個人。我們一生中會愛很多人,隻要保證在愛某一個人的時候,隻愛他一個就是忠誠了。愛情也並不一定源於美好,哪怕最初隻是賭氣、虛榮或是其他任何與愛無關的原因,都有可能最終產生一段感情。而在愛情裏,隻有真正的背叛,但沒有真正的原諒,隻要還愛著,就不可能寬恕,那隻是不得已的妥協,是因愛之名的不甘。


    楊澄和我一起下了車,遠處秦川和王瑩也忙站了起來,楊澄笑著招呼他們:“好了,一起去簋街吃點東西吧。”


    “趕緊走吧,再不走我就餓死了,蚊子就撐死了。”王瑩歎了口氣。


    秦川疑惑地看著我,而我則一直低著頭站在楊澄的影子裏。


    沒了秦川的保護,我就是個自暴自棄的、怯弱的膽小鬼。


  21

    那天晚上我們四個最終都喝大了。那真不像是和解,而更像是不得已的妥協。我徹底爆發地哭了一場,哭的原因太多了,這些天積壓的委屈、被顛覆的戀情、對楊澄的沮喪、對秦川無以為繼的依賴……我哭得歇斯底裏,哭得狼狽不堪。


    秦川還是把楊澄打了,在我痛哭的時候,秦川一把揪住楊澄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他紅著眼睛,咬牙切齒:“謝喬有多好你丫到底懂不懂?你根本不配她你知不知道?”


    “秦川,我一直看在謝喬的分上不跟你計較,你別把我惹急了。謝喬和我的事,不用你管!”楊澄攥住秦川的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他媽管一輩子你管得著嗎!”秦川一拳打過去。


    王瑩撲過去死死攔住秦川:“你幹什麽!你瘋了吧!”


    “謝喬是你什麽人啊!你憑什麽!”楊澄砸了一個杯子。


    “謝喬……謝喬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秦川一字一句地說,“你對她好點,你對不起她,我弄死你。”


    已經癱軟在桌上的我聽到這裏哭得更凶了,我嗆著氣,吐得一塌糊塗。那場一片狼藉的飯局就此終結,我們踉蹌地四散在北京初夏的黑夜裏,每個人都有不能言說的苦悶,每個人都隱藏著疼痛,每個人都顯得落魄,每個人都那麽迷茫。


    淩晨時我醒了酒,躺在不知名酒店的大床上,楊澄就在我身旁。他剛剛洗了澡,穿著酒店的浴衣,靠在床邊。我暈暈地爬起來,楊澄遞給我一瓶水,“還好嗎?想不想吐?”


    “沒事,就是頭暈。”我按著太陽穴,酒精激發它突突地疼。


    “去衝個澡吧,浴室還有一件浴衣。”


    “嗯……”


    我走進浴室才鬆了口氣,我還沒選擇好和楊澄說話的方式,發生了這樣的事,終歸我們與從前不同了。衝好澡我猶豫了一下,因為嫌棄充滿酒味的T恤,還是穿上了酒店的浴衣,對著鏡子仔細係好了腰帶。


    楊澄依然靠在床上,我沒走過去,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楊澄輕輕歎了口氣,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把我攬在了懷裏。而就像冰雪來襲,我的身體又僵硬了起來。楊澄拍著我的後背,在我耳邊低聲叫我的名字:“喬喬,喬喬。”


    他的聲音很溫柔,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忍不住靠向了他。這兩天真的太疲憊了,以至於我格外貪戀那一點點的溫暖。楊澄開始吻我,細細密密地吻我,從沙發一直吻到了床上,迷蒙中我感覺到了他這一次的吻和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楊澄順著我的脖子吻下去,我的肌膚被他像彈琴一樣碰觸著,酥癢而又慌張。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們要發生什麽了,然後就一下子緊張起來。


    我那時候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我們宿舍曾經聊過這個神秘的話題,但因為誰也沒有切實的經驗而全是胡亂的猜測。當時有一種傳說,說如果女孩子走路大腿並不攏就不是處女。因此我們班有男生猜徐林不是處女,把她氣得跳著腳罵,她說自己天生胯大,生下來就並不攏,那鑒定方法完全狗屁不通。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男生左手手肘那裏有隱隱的紅線就是處男,而我曾抱著秦川的胳膊觀摩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麽紅線,他也因此莫名其妙被我罵了好幾天流氓。


    最終還是神通廣大的娜娜啟蒙了我們,不知她從哪裏找來了一個隔壁島國的武藤蘭係列“愛情動作片”,我們以認真學習的態度圍坐在王瑩的筆記本電腦旁看了20分鍾,先是驚歎女優顏美胸大,接著又感歎男優慘不忍睹,而看到他的××的時候,我們誰也說不出話來了,我之前對於男生關鍵部位的概念還停留在《哆啦A夢》裏大雄脫掉小褲衩的樣子,看見實物多少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後麵……那個球是什麽?”我指著屏幕上晃動的物體。


    “是睾丸吧。”千喜認真地答。


    片子裏兩人十分賣力地嚐試各種體位,女優高昂的聲音讓我們不停調低音量,娜娜說:“據說叫床的聲音有秘訣,就是room。”


    “為什麽是room?”王瑩也一竅不通。


    “隻要發r、o、o、m這四個音就夠了啊,不就是room嗎?”娜娜教學似的指導發音。


    我們幾個麵麵相覷,繼而笑了起來,沒人想再看那單一的活塞運動,徐林反應最大,她當晚都沒吃飯,說想想就惡心。


    我倒沒覺得惡心,但也沒幻想過有一天自己將會和誰去做那樣的事。


    楊澄的手扯住了我係得緊緊的浴衣帶子,我感覺到某個硬硬的東西頂住了我的大腿,我緊張而又膽怯,抗拒地叫著楊澄的名字,可他根本不應我,我隻好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怎麽了?”他輕輕喘著氣。


    “等……等一下。”我微微掙紮。


    “喬喬,我喜歡你。”楊澄撐起手,又俯下身子吻我。


    “我……我還沒做好準備……”我吞吞吐吐地閃躲著。


    “交給我。”楊澄輕撫我的頭發。


    “我有點害怕……”


    “沒事的。”


    “我沒有過……”


    “我知道。”


    “那你呢?”


    “什麽?”


    “你是第一次麽?”


    楊澄終於停了下來,我睜大眼睛望著他,他慢慢別過了臉。那個一直讓我感到堅硬的壓力漸漸消失了,他翻身躺倒在了我身邊,我們兩個人都安靜著,氤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我知道了答案,他不是第一次。但我不想詢問他和誰做過,也不想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女孩跟他這樣親昵過,我的心裏涼涼的,不怒也不驚,反倒有些莫名的尷尬,隻是想立刻離開這裏。


    “我……我還是回宿舍吧,已經兩天都沒換衣服了。”我結結巴巴的。


    “好,”楊澄語氣平淡,“我送你。”


    “不用了!你再睡會兒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抱著衣服衝進浴室,趕緊反鎖了門。


    我換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楊澄已經躺在床上蓋好了被子,他背衝著我,我怯弱地說:“那……我先走了。”


    “嗯。”他輕輕地答。


    我鬆了口氣,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房間,坐上電梯時,心還“咚咚”地跳得很快。


    就像逃離了一場劫難,我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想跟楊澄做那樣的事。


  22

    電梯迅速到了樓下,酒店大堂很嘈雜,服務台那裏傳來一陣罵聲,我好奇地瞥過去,卻一下子愣住了。我看見秦川正瘋了一樣拍著桌子朝前台的服務員大喊大叫。


    “你們他媽到底查不查?楊,姓楊的楊,澄,三點水一個登山的登,我就不信查不到房間號!”


    “對不起先生,我們不能隨便提供住店客人的信息。”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訓練有素,很耐心地跟他解釋。


    “我是他朋友!我找他有急事!”


    “對不起,請您跟他本人聯係。”


    “聯係得上我還找你們幹嗎?出了事你們負得了責任嗎?你不告訴我,信不信我一間間房間敲過去?”


    “先生,如果您再這樣騷擾以致影響我們正常營業,我就報警了。”


    “好啊!你報警啊!警察來就能把楊澄給我叫下來了吧!你快報!趕緊報!我幫你報!”


    秦川去搶服務台的電話,我走到他身後,一頭黑線地拍拍他的肩膀,可他頭都不回,還執意要撥電話,我隻好用力拉住他。


    “你他媽……”秦川回頭見是我,眼睛都放出光來,“喬喬?!”


    “你找楊澄幹嗎?”我黑著臉問。


    “我找他幹嗎?我找你!”秦川扔下電話,捏著我的肩膀上下打量,一臉焦慮地說“你沒事吧?”


    “我有什麽事?”我納悶地問。


    “那渾蛋沒把你怎麽樣吧?”秦川焦急地口不擇言。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餘光裏看見周圍的服務員和保安都在瞄著我議論,我氣急敗壞地打掉秦川的手:“你想什麽呢!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別不知好歹!我酒醒了找不到你,給王瑩打電話,她說楊澄帶你到友誼賓館了,我立刻就奔過來了!就怕他對你……對你怎麽怎麽樣!”秦川也憋紅了臉。


    “你煩不煩!你以為別人都像你!快走吧!丟臉死了!我要吃早點!”我拖著他往外走。


    “像我就好了!”秦川不服氣地說。


    “像你我就一頭撞死!”


    而秦川難得沒有跟我抬杠,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不知道你瞎操什麽心。”我哼了一聲。


    “喬喬,有些事,我也會怕的。”秦川沒有看我,他望著遠方淡淡地說。


    身邊三環灰色的立交橋仿佛虛構了一座城,周圍所有人如同螻蟻,隻有我與秦川是鮮活的、有生命的。朝陽之下,我和他並肩而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擊中了,心底的隱秘沸騰起來,我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力氣,才能抑製住那澎湃而出的某種感情。


  23

    後來想想,那年夏天我們的生活就像被上帝重新洗了牌,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秦茜回家了,和秦川一起。他們這次再也沒有逃跑的可能,因為秦奶奶病危了。那個一生風風火火的老太太,倒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的。據說她正在做拿手的炸醬麵,還念叨著要是謝喬那個小丫頭在,肯定聞著香味兒就湊過來了。盤子掉了,她去撿的時候,就歪倒在了廚房裏。腦溢血,很快,一周不到就沒了。姚阿姨給“遠在加拿大”的秦川打電話,兩小時後他就出現在了醫院裏,還帶著已經兩年多沒消息的秦茜。老太太走得很安詳,左手握著孫子,右手握著孫女。醫生給秦奶奶蒙上白布,她那嘈雜熱鬧的一生仿佛就被輕輕遮掩過去了。


    出了病房門,秦川和秦茜還沒擦幹眼淚,就被姚阿姨一人賞了一巴掌。秦川招了退學回國的事,秦茜也招了私自辦婚禮的事。姚阿姨冷靜地聽他們說完,瞬時做了決斷,秦川立刻搬回家住,繼續找學校念書。秦茜立刻回北京,至於譚輝,姚阿姨說她不認。在秦家,我一直堅信姚阿姨才是幕後終極大BOSS,秦叔叔唯她馬首是瞻,秦川那就是小玩鬧,秦茜則基本上一直在劍走偏鋒,飛蛾撲火。


    秦川退了房子,我陪他一起過去簡單地收拾了東西,除了酸菜魚基本沒什麽可拿的。這間最初被我百般嫌棄的小屋,卻讓我格外不舍起來。牆上為了遮擋牆皮的《灌籃高手》的海報,馬桶上10塊錢的桃紅色馬桶墊,小商品市場30塊錢兩米買來的卡通窗簾,與加國牙膏很不匹配的塑料漱口杯,我專用的小熊拖鞋……我在內心裏跟它們一一告別,跟那些秦川就在我身邊的日子告別。


    秦川整理好了箱子,我抱起酸菜魚,一起關上了房門,下樓梯的時候,秦川回頭看了一眼,“真有種搬家的感覺。”


    “廢話。”我沒精打采地說。


    “從加拿大回國的時候,我就跟逃跑似的,匆匆忙忙收拾了箱子,出了門頭都沒回。這回倒是奇了怪了,總覺得挺舍不得的。”


    我被他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秦川笑著捅捅我:“喲,這麽多愁善感?不想讓我走吧?”


    “切,我是舍不得酸菜魚!”我口不對心,“巴不得你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呢,別成天在我眼前晃悠!”


    “謝喬,你有沒有良心啊!你看下次你出事我再管你的!”秦川氣急敗壞地說。


    我不理他,抱著酸菜魚大步跑下去。當時我隻是想,要是被他看到我真的已經難過地哭出來,那就太丟臉了。


    後來秦川找了所遠在順義的國際學校,說是和英國某個大學合作辦學,其實基本上就是花錢買了個半真不假的洋文憑。學校的食堂窗口他全盤給了大龍,沒要他的錢,王瑩也就此退出,她說權當玩了回票。


    秦茜還是逃走了,姚阿姨的看管和譚輝的手段比起來太小兒科了。不過她沒能把戶口本偷走,姚阿姨說不單譚輝,這次連秦茜一起不認,就當那個女兒當年在醫院裏就沒了。為這事秦叔叔少有地跟姚阿姨吵了一架,他大聲嚷說那是他閨女,一定要找回來。我真為秦茜的親爸遺憾,他這一輩子都體會不到這樣的親情了。


    我和千喜談了一次,我問了她當初楊澄的事。她很平淡地給我講了經過,確實如任思羽所講,楊澄是向千喜表白過。千喜說:“那時候他總來找我,周圍的人都在問我,包括你,你們都覺得楊澄喜歡我,到最後楊澄自己大概也這麽覺得了,他就順理成章跟我說他喜歡我。我記得很清楚,他看著我的眼睛,那樣子就像在商場裏看一件昂貴而美麗的商品,然後露出還算欣賞的表情,跟售貨員輕鬆地說‘我買了,給我包起來’。這和我經曆的喜歡、想象的喜歡都不一樣。甚至還不如老家追我的那個男孩子,他雖然愚蠢但是迫切,而楊澄卻那麽輕描淡寫。什麽是喜歡?不是覺得你好,恨不得立刻占有你,而是覺得你珍貴,想要保護你。所以,即使筱舟從來都不會跟我談一點這樣的事,但我願意主動說出來想與他在一起。因為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是重要的,而不僅僅是昂貴的。”


    “那我呢……你為什麽當初不告訴我這些?”我沮喪地說。


    “那時楊澄追你我就一直在反對,可是喬喬,你太單純了,我怕傷害到你。而且我總覺得那時你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出口……我也好,王瑩也好,我們說的話你都聽不進。到今天為止我都要說,楊澄不適合你。不過反過來講,他確實也沒有我想的那麽壞。喬喬,不管他與我之間是怎樣,但我看得出來,他與你之間不是欺騙。”


    我知道千喜說得沒錯,我其實也不能責怪她什麽,無關乎她,楊澄的玩世不恭顯而易見,隻是我在經曆冗長的暗戀和搖搖欲墜的友情之後迫不及待的一種選擇。千喜最後說,我應該想一想,我到底想要什麽。說到這裏的時候,王瑩進來了,我們就自然地結束了之前的話題。


    看著王瑩,我根本不敢想,我到底想要什麽。


    那個夏天就這麽過去了,韓日世界杯落幕,我最愛的英格蘭隊被小羅的一腳吊射擋在了四強之外,追風少年歐文的進球也隻能成為離開的悲歌。韓國隊不要臉地逼走了意大利和西班牙,好不容易入圍32強的中國隊也一場未贏、一球未進、一分未得地铩羽而歸。當時B大看球都看瘋了,男女生宿舍聊的都是世界杯,中國隊被巴西血洗那天,據說起碼從樓上扔下來了三十個暖瓶,書本更是不計其數。而我看球卻看得很孤獨,因為我的男朋友在日本,我的好朋友在順義。


    我和楊澄的關係止步於那個清晨,之後他再也沒有表現過一點想要發生點什麽的念頭,我們偶爾牽手,很少接吻。可我們還在一起,提到法係赫赫有名的楊澄,大家都會說他女朋友是中文係的謝喬。


    我們會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那年中國電影開始了大片時代,幾乎所有人都看了張藝謀的《英雄》,一部顏色美過內容的電影,可我更喜歡那年的一部喜劇片《河東獅吼》。張柏芝在裏麵美死了,尤其她說那段長長的經典台詞時。


    “從現在開始,你隻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了,你就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了,你就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裏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麵隻有我。”


    娜娜能一口氣把它全背下來,我不行,但是每次娜娜說這段,我都能隱約記起古天樂最後回複她的那些話。


    “從現在開始,我隻疼你一個,寵你,不會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會做到,對你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不欺負你,不罵你,相信你,有人欺負你,我會第一時間出來幫你,你開心的時候,我會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我也會哄得你開心,永遠覺得你最漂亮,做夢都會夢見你,在我心裏隻有你。”


    當時看的時候,我眼淚都下來了,我覺得好像身邊有誰也是這樣對我的,但那個人不是楊澄,不是應該愛我和我愛的。


    那個人隻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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