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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嚴立德世家

  嚴立德帶著妻子的叮嚀和囑咐踏上了出使之路,嚴府僕役無數,又有專業的大夫和穩婆伺候,實在不必他這個男主人費心。嚴立德早該習慣他只需要播種,收穫和儲藏自有人接手的日子,可他還是習慣性關心,這個「習慣」無論多久,他都不想改。


  這一行或許不能叫使團,嚴立德雖有聖旨在身,便宜行事之權在手,可依舊把這次行程定義為私人拜訪,順便試探口風。


  出東海,再往東,航行五六日,循著白雲城設置在海上的路標,他們慢慢走到了白雲城海域,為與飛仙島舊城做區別,這座島更名為白雲島。不過朝廷接手之後,已經為舊的飛仙島取了一個符合世情的名字叫安順島。民間自然把飛仙島三個字安在新島上,正好,在世人心裡只有天外飛仙在的地方才配被稱為飛仙島。


  嚴立德一行按照飛仙島人的指引,停靠在碼頭上,嚴立德不準備挑釁,因此讓帶來的人收縮克制,不要與當地人起衝突。站在甲板上遠遠眺望,嚴立德發現碼頭上站著一位白衣人,嚴立德受寵若驚,葉孤城居然親自來碼頭接人?

  在嚴立德心目中,這該是西門吹雪才有的待遇。


  快步下船,嚴立德走進施禮,道:「有勞葉城主相候,您太客氣了。」


  「嚴大人遠道而來,應盡地主之誼。請——」葉孤城請嚴立德與他並肩而行,道:「島上風光秀麗,與中原截然不同,請嚴大人一觀。」


  「求之不得。」嚴立德頷首,看了看身後跟著的人,道:「勞煩城主安排他們吧。」


  葉孤城點頭,自然有隨扈的下屬安排跟著嚴立德來的人,兩邊隨扈侍衛都默默退下,對自家主上頭領信心十足。嚴立德和葉孤城都是當世罕見的高手,萬一真起衝突,這些屬下也插不上手,何必做不識趣的障礙,放心任由他們獨自遠去。


  往島內走得更深一點,沿路花木繁茂,空氣中特有海風腥鹹的味道。等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葉孤城突然使出輕功飄然遠去。嚴立德也起了好勝之心,運足功力,跟著他的行跡腳踏繁花,一路跟隨。


  最後,兩人在一片海灘上停了下來,海灘只有小小的一塊,周圍全是聳立的礁石,葉孤城站在海灘上,潔白的軟靴陷入黃沙之中,讓這位天外飛仙莫名接地氣很多。


  「真是好地方,山好、水好、風清、雲淡。」嚴立德閉目,感受海風吹在臉上帶來的溫熱氣息。習武之人能運用真氣調節身體溫度,冬暖夏涼,並不像一般人受到天氣桎梏,可再深厚的內力也比不上自然之力。中原還是春夏之交,氣候溫涼,這裡已經是仲夏,遍地繁花。


  「還未多謝嚴大人救命之恩。」


  嚴立德睜開眼睛,莫名看了葉孤城一眼,道:「我以為不必我救。你還有一座新的飛仙島,怎麼會沒有後手?」


  「當時一心以身殉道,並不知有如今。」葉孤城沒有否定自己早有打算,為白雲城死忠城民留下一條活路,只是他自己並不打算活下來。家族復國的祖訓、一城百姓的責任,太重太沉,若是能死在命定對手手中,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可惜皇帝想他活著,不知是為了看飛仙隕落的狼狽之態,還是真想保全飛仙島上無辜之人,他都讓葉孤城活下來了。


  葉孤城也發現自己放不下臣屬,順水推舟,在西門吹雪別院養傷。


  嚴立德發覺自己對葉孤城的態度越來越好了,之前看他總有高高在上的俯視感,因為飛仙註定是要墮入凡塵的。可如今在劇情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嚴立德也忍不住興奮,這才是他心中的江湖,那個讓他魂牽夢繞多年的江湖。


  「嚴某不過忠於皇命,不值當葉城主一謝。」


  「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不論緣由。」葉孤城頷首,彷彿就要結束這個話題,「日後若有得用葉孤城之處,嚴大人儘管差遣。」


  「即便是抱著惡意救你,你也要報答嗎?還是說我現在應該獅子大開口,才對得起自己?」嚴立德調侃道,君子欺之以方,但嚴立德從不認為能練成無上劍法的葉孤城會是迂腐君子。


  果然,葉孤城微微勾起嘴角,動了動手中的劍。葉孤城出門,隨時都帶著他的長劍,彷彿手不握劍,就不知如何安放。而葉孤城的劍就是最好的震懾,誰能對他「不懷好意」。


  嚴立德極目遠眺,望著更東方的海面,海上有白色鷗鳥展翅飛過,留下陣陣鳥鳴。「城主知道我此行之意。」


  「倭國。」


  「是啊,倭寇常年侵擾沿海邊境,百姓受苦久矣,陛下有心肅清邊患,想引城主為援。」嚴立德開門見山道。


  「援?陛下還記得葉孤城。」葉孤城挑眉諷刺,當初逼迫他活下來,雖造成好的結果,可初心不良。


  嚴立德低低切切的笑了起來,「城主說笑了,陛下金口玉言的劍仙,怎麼會不記得。」


  嚴立德轉身,認真看著葉孤城,嚴肅道:「我總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你、陛下、我,我們是一樣的。若是早認識你三年,你就能看到還是太子時的陛下了,貪玩、好奇、喜武厭文、一心闖蕩江湖,和每一個初涉江湖的少年一樣,肆意又快活。我有時在想,若非先帝獨子,陛下也許更喜歡遊歷江湖……可是他是大明的天子啊,肩上是百年家國基業,如何容得他快活。人,有時候不能太清醒,渾渾噩噩的活著反而舒坦。陛下有一國百姓,你有一城城民,都放不下、甩不脫。」


  「你有什麼?」葉孤城問道。


  「我肩上是嚴家百年傳承,金鵬王朝滅國,嚴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先祖的靈位還在祠堂熠熠閃光,先人的事迹是我幼年啟蒙教材,我要把這些傳下去,繼承先輩理想,為這國家奉獻自己的力量。」嚴立德到了這裡,難道就白白來過,仗著經驗欺負「古人」嗎?他在西北邊境的時候改良了馬具、兵器,總結戰陣戰術,形成《韜略》一書,贈送些守軍將領,四品以上人人一本。不是想擴大名聲,單純想讓自己的經驗給更多人提示。嚴立德也沒有發明水泥、肥皂之類,但他養了很多匠人,正在改良工藝,他養著很多有天分的孤兒,正系統學習。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只有他們自己掌握理論方法,才是嚴立德對此間的貢獻。嚴立德正積極影響皇帝,讓他認識到工藝、科學的重要性,期待自上而下的改革,影響整個大明。


  「一國、一城、一家,並無區別。」葉孤城嘆道,只有經歷相似的人,才能理解他們。葉孤城為何寧願死在西門吹雪手中,因為那是他的知己。為何西門吹雪能成為他的知己,因為他有葉孤城不具備的純粹和執著。西門吹雪太乾淨了,純粹得讓人嚮往,他的山莊只為他服務,從來不會成為他的軟肋。白雲城似乎拖了劍仙的後退,但葉孤城不悔,只道:「既是軟肋,也是鎧甲。」


  嚴立德猛然一怔,既是軟肋,也是鎧甲!既是軟肋,也是鎧甲!是啊,他一直為傳承嚴家而努力奮鬥,辛苦萬分,可不就是這目標讓他融入大明,不再高高在上,空洞無趣。


  就在這一瞬間,嚴立德覺得自己眺望時能看的更遠清清楚楚,遠方翱翔的海鳥翅膀上的羽毛他都看的清清楚楚,還有海水中暗藏的礁石,還有近處沙灘上爬行的海蟹。清風送爽,他能感受到風的軌跡,風的力量。就在此時,禁錮嚴立德已久的武道境界終於鬆動了。


  嚴立德當即盤腿坐下,坐在這柔軟的沙灘上,感受真氣內力奇妙的運轉方式,鞏固感悟那一瞬間的境界。內力在經脈里遊走,若說的當初他的內力是江河,如今他的經脈能容下大海。在練武之前,嚴立德是不理解境界之說的,練武嘛,招式標準,勤學苦練,自然就能達到目標,內力境界這種東西簡直是玄學,太過唯心。當你真正步入其中才發現,為何絕頂高手比拼境界,一流高手比拼內力,二流高手比拼招式,到了最頂層,你的眼界、心胸、境界、感悟,才是影響武功高低的決定性因素。


  嚴立德就這麼坐著,感受內力一遍又一遍沖刷經脈,鞏固境界。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在西邊的天空,與海面融為一體。坐了大半天,嚴立德不覺得手腳酸軟,反而感到神清氣爽無比暢快。


  葉孤城站在不遠處為他護法,嚴立德起身長嘯,大聲喝道:「請與君一戰!」


  濃濃戰意伴隨「戰」字出口,澎湃激烈,澎湃著向葉孤城涌去。葉孤城豪不退避,正面迎敵。


  「岑——」長劍出鞘。


  嚴立德腰間就有軟劍,但他來不及用,不想用,嚴立德從來不是一個劍客,他不信任任何兵器,他只相信自己的身體。以前也許是為了迎合世俗,也或許是境界不高,嚴立德還要借住神兵利器的鋒銳,現在不用了。身體騰挪轉讓之間,拳腳剛猛,掌風凜冽,他的身體就是最好的武器。


  葉孤城卻是天生的劍客,長劍在他手中如虎添翼,夕陽照在冰冷蒼白的長劍上,折射出暖黃色光暈,可當劍動起來的時候,劍氣猶如白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你攻我守,往來不絕,兩人都沒有手下留情,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傷到對面的人。可就是不甘心啊,一定要拼一拼,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他們已經上升到全江湖都仰望的高度,以前從未有人到達過的地方。可是這已經是山頂了嗎?還是他們只站在山腰的平台上遠眺,看著很多人很多事都在自己腳下,就以為自己站在頂峰。或者他們真的已經站在頂峰了,會不會有更高更險的山峰等著他們去征服。


  好對手可遇而不可求,到了他們這種境界,想要走到窮途末路激發潛能,不逼一逼自己找不到方法。現在有棋逢對手的知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從早上單獨離開,一直沒有回去,雖然兩方屬下都認為不可能出事,可依舊不放心。結伴而來,看到的就是這場驚艷的決鬥。跟來的也是習武之人,甚至可以稱得上高手,看到這樣精彩的比武,能記得離對方遠一些,分清敵我已經是意志堅定了。


  毛紀一介文人,從未接觸過高深武學,可依舊看的目不轉睛。毛紀以前讀過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不能理解「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不過一場劍舞,如何能讓人感到「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直到看到眼前的比武,「古人誠未欺我!」毛紀跌足長嘆,怪不得張旭觀劍舞能有一卷絕妙草書傳世,怪不得吳道子能融會貫通,把劍舞化用進繪畫中。公孫大娘以一人成就三聖,毛紀感到自己正在創造歷史,他的筆蠢蠢欲動,他的胸口有蓬勃的熱情和鮮血,他要寫下來,畫下來,記載下來,讓後人看一看,大明也有這樣燦爛輝煌的武藝。可他的眼睛卻挪不開,他沒有閑暇構思一句精妙辭彙,一筆高明布局,他只是靜靜看著,任由胸中熱情澎湃。


  等到嚴立德把體內真氣耗光,兩人才同時停了下來。葉孤城從小苦練,內里渾厚;嚴立德仗著經驗豐富,在初始階段事半功倍,內里圓融。兩人如今境界、內力相近,斗得旗鼓相當。


  等他們聽下來,觀看的人才如夢初醒,迅速和對方拉開距離,他們是來找人的,不知怎麼變成了圍觀比試。


  「大人,您無事吧?」東廠掌班張帆小跑過來上下打量嚴立德,還抽空瞪了葉孤城一眼,他來的時候劉瑾和谷大用都叮囑過他,一應要照顧好嚴立德。


  白雲城中屬下也不甘示弱,把葉孤城拱衛在中央,向對面狂飛眼刀。


  「哈哈哈哈——」兩人同時朗聲笑了起來。白雲城中人一副被雷劈的樣子,我一定沒睡醒吧,城主怎麼可能笑,我見到的一定是個假城主。


  嚴立德與葉孤城攜手往城主府走去,留下一堆呆若木雞的屬下。


  因內力耗空,兩人是走回去的,漫步在島上寬闊的大道上,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卻不顯凝滯,反而流露著脈脈溫情。


  「今日看過夕陽,明日請嚴大人觀海上日出。」葉孤城頷首。


  「求之不得,我表字樹行,親朋好友多以此呼之。」


  「樹行。」葉孤城聞弦歌而知雅意,輕聲喚道,然後皺眉:「我沒有表字。」葉孤城還未長大成年,他父母就去世了,沒有長輩為他取字,葉孤城一出江湖就高高在上,也沒有哪位前輩名宿為他留下字型大小。


  「那我該喚你什麼?劍仙?孤城?阿城?城城?」


  葉孤城甩袖而走,為什麼嚴立德會是這麼不正經一個人?風流浪/盪如陸小鳳在他面前也是規規矩矩的,世人對他恭敬有加,唯一的朋友西門吹雪是寡言之人,葉孤城從未感受過被人當面調侃是什麼滋味。葉孤城轉身就走,嘴角卻不經意勾起來,這感覺不壞。


  嚴立德眼含笑意,溜達在城主府的客院,忍不住取出自己的長笛,吹奏起來。他隨身帶著蕭、笛裝風雅,此時卻有感而發,只有輕快明亮的笛聲能表達自己的感情。


  葉孤城在主院也聽到了這笛聲,輕快明麗,直上雲霄。這是對他們剛才一戰的重現與總結,對峙、爆發、纏鬥、火花、終結……嚴立德的笛聲吹完,葉孤城也重溫了一遍對戰場景,只覺得境界更穩固了。


  整個城主府的人都免費聽了一首妙音,第二天早上一起床,葉孤城也忍不住問道:「昨夜樹行吹的是什麼曲子,好像從未聽聞。」


  「當然沒聽過,是我現作的。當時情之所至,有感而發,現在讓我作一曲我可作不出來。」嚴立德從懷中取除一疊曲譜,道:「昨晚怕忘了,熬夜錄了下來,送與城主。」


  「多謝。」葉孤城雙手接過,這不僅是一支曲子,更是武道精神的體現,那高昂向上的力量,足以撫慰任何身在低谷,沮喪的人。「它叫什麼名字?」


  「名字啊?沒想過呢!既然是在白雲城作的,又是因與城主一戰有感而發,不如就叫《白雲曲》吧。」


  好一個《白雲曲》!日後人們遇逆境不順,都要吹這隻曲子來鼓勵自己了。


  毛紀也一夜沒睡,他連夜寫下一篇《觀戰》,興奮難眠,不只是觀看了一場足以永載史冊決戰的興奮,還是一種我要紅了的預感。是的,我即將青史留名,因為我看了這一場決戰,就像杜甫看了公孫大娘的舞劍,就像李白觀賞了三峽的風光,那些美麗與風景都不是屬於他們的,可他們把這些美麗化作文字,以此青史留名。馬上就輪到我了,作為一個年輕人,好不容易考上進士,又在翰林院蹉跎了幾年,現在終於要出名了,如何不興奮?


  瞧瞧,現在不僅有《觀戰》一文,還有《白雲曲》,若是哪個善於繪畫的能話下他們昨晚見到的情景,那也是可以和畫聖吳道子媲美的啊!毛紀舉目張望,可惜沒有人與他心靈相通,人人各安其職,安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毛紀也發覺此時的興奮難言,有些不合時宜。糟糕,忘了他們是代表朝廷來的了,來聯合共抗倭國才是主題。


  葉孤城走在前面,嚴立德隨後跟上,後面是兩個人的隨從,大家都知道此次來的目的,昨天卻沒有舉行例行的歡迎會寒暄問候,現在才開始試探,不知會不會有點兒遲。


  「昨日說到倭國。」葉孤城開口道。


  「是,陛下之意,想與城主聯合,共抗倭寇。」嚴立德開門見山道,跟在他身後的東廠掌班張帆情不自禁皺眉,這樣的開頭,不是嚴立德這個階層該有的談判水平啊。


  「陛下之意?嗯,你的意思呢?」葉孤城再問。


  「我遵循陛下的旨意。」


  「我是問你的意願。」葉孤城強調,他對皇權若真有敬畏之心,就不會有謀逆之舉,他們家才是祖上傳下來的皇位,身在其中,更理解「沒有千年的王朝,沒有不敗的世家」。


  「我?」嚴立德嗤笑一聲,「若要問我的看法,我要練一支最強悍的軍隊,打造一支最武威的船隊,殺盡來犯之敵。打痛他們,打怕他們,讓活著的人心驚膽戰,震懾他們不敢再造次!」


  嚴立德的想法更激進,葉孤城不解道:「你與倭寇有仇?」


  「沒有,我是金鵬王朝遺臣,怎會與沿海之人有交際。我也沒有在沿海地方做過地方官,但你不能認為我沒有切膚之痛,我有的。」可我不能說。最後一句沒有說出來,但嚴立德想,葉孤城應該明白。


  「既然如此恨倭國,為什麼不打過去呢?如果你有最強的軍隊戰船。」


  「當年哈薩克騎兵攻破金鵬的時候,我是戰爭倖存者,而今我有能力,再去製造一批我嗎?」嚴立德微笑,「不管你相不相信,即便有君王的命令,我也不會入侵他國領土,屠殺平民。」


  葉孤城頷首,嚴立德的道不允許他做違背心中道義的事情,即便這樣的事情是皇命。葉孤城更安慰了,當初救他,出自嚴立德本心。


  嚴立德看葉孤城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世上只有兩件事情震撼人們的心靈,一是頭頂的星空,二是內心的道德」,有這一生三世的奇遇,嚴立德憑什麼認為自己還是一個正常人,為他心中堅持的道德。


  「好,那就聯合吧。」葉孤城平淡說出朝廷使團夢寐以求的話。剛剛腹誹嚴立德談判水平糟糕的張帆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就聯合了,苦口婆心的說服呢?割讓利益呢?想象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場景呢?都沒有!怎麼三兩句話就決定聯合了?


  嚴立德回以微笑,「好,多謝。」


  嚴立德總算明白,為什麼西門吹雪離開妻兒,還能和葉孤城有話聊了。這就是志同道合的魅力,這就是知己。暖心又安慰,不必贅述,一切盡在不言中。


  「今早錯過了日出,請你去看我平日練劍之所,就是在那裡悟出了天外飛仙。」葉孤城伸手做請的姿勢。


  「求之不得。」嚴立德頷首,轉身道:「毛維之,你主持商議。」


  毛紀趕緊作揖應下。


  嚴立德是新搭起來的班子還需要囑咐一下,葉孤城這邊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只揮一揮手,下屬就心領神會,帶朝廷官員去商議具體細節。


  最難的是兩方達成聯合的意願,兩位領頭的已經拍板了,剩下細枝末節的利益割讓,兩方都秉持這客氣謙虛的態度。葉孤城對待知己對手是什麼態度,只看他寧願死在西門吹雪手中,成就其劍道封神就可窺一二。嚴立德的立場更是鮮明,陛下派他來,就因他天生親近江湖人。


  葉孤城帶嚴立德遊覽飛仙島的場景,走到東面海灘,這裡比昨晚看到的海灘更加開闊。早上的陽光並不熱烈,透過薄薄的雲彩照下來,那一束光猶如是神明的光彩。下面是更為廣闊的大海,天無涯海無涯,看到這樣的景色,嚴立德馬上聯想起葉孤城使出天外飛仙劍招時的場景,一樣莊嚴肅穆,一樣光輝燦爛。


  「只有白雲城,才能有白雲城主葉孤城,才有這天外飛仙。」嚴立德看著眼前的景色忍不住讚歎起來。


  葉孤城沉默不語。


  「關於葉孤鴻,我很抱歉。」嚴立德低聲道,當時他不重視葉孤鴻的死,別說葉孤鴻就是葉孤城在他眼裡也是早晚要死的。明日不知今日悔,若早知有和葉孤城坐而論道知己相稱的一天,嚴立德不會坐視葉孤鴻死去。


  「江湖中人,比武而亡,死得其所。」葉孤城遠眺海天交接處,彷彿已經看開了。


  嚴立德又是一陣沉默,道理誰都知道,放在自己親人身上,又誰都接受不了。人已死,虛言安慰沒有意義。


  葉孤城很快就從堂弟的死亡中走出來了,這不是無情,而是洞悉世事後的坦然。葉孤鴻是自己這個做堂兄的沒有盡到責任,讓他錯誤的走上了以殺證道的路子,一味模仿西門吹雪,最終葬送了自己。是他錯誤估計他的心性,把白雲城主的信物交給他,以為他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寧折不彎,短折而亡。


  可嘆,可悲,可是依舊只有那句話,若有來生,願護住你,我的兄弟。


  嚴立德這個話頭起得很差,破壞了他們相知相惜的感性氛圍,可他必須要說,和葉孤鴻對戰的張帆就在島上,他現在是嚴立德的屬下,嚴立德有責任護著他,就像葉孤城想要護著兄弟一般。


  天高而藍,海闊而清,此時說這些話題太過煞風景。葉孤城主動問起,「你的武功是怎樣練就的?」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照本宣科,勤奮努力,加上一點兒玄之又玄的頓悟。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些大道理,比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功夫是自己的。當時父親帶我到中原,後面是敵軍的追殺,當時奉為主君的小王子卻是好逸惡勞的人,有了這個拖後腿的,我們時常陷入險境。我常怕自己被捨棄,所以更加用心練武。不用父親監督,拚命去練。現在想起來,何其可笑,父親待我甚好,他不會拋棄我,我的不安、揣測和卑微都是多餘的。」嚴立德在這一世,從未如此深刻的剖析自己,葉孤城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


  「父母早亡,接手白雲城時,也有這種感慨。」葉孤城嘆息。


  「那你又是如何處理島上事務的呢。專註和單純才能達到劍道極致,世俗事務不會拖累你嗎?」


  「朝廷政事又可曾拖累過你?」葉孤城反問,「道法相通,一通百通,互有進益……當然,有時候還有用人的小技巧。」


  嚴立德挑眉一笑,果然。


  「你的劍已經有很多人讚美過,用最華麗的詩句,最優美的語言,我再添什麼都是多餘的。可我想說,我敬佩的還有你的聰慧、你的才幹、你的坦蕩,甚至是你的孤高,這些都是你成為天下最頂尖的那波人的要素。可我最喜歡的,還是你經過世俗與痛苦磨難后仍然保持純真的品性。不是懵懂無知的天真,而是歷經世事後的通透。」我多想保有這樣的品性啊!嚴立德在心裡嘆息。


  「我也明白你為什麼才而立之年,就是閣老重臣了。」葉孤城玩笑到:「這讚美人的本事,你也在天下最頂尖的那波人中。」


  「哈哈,你是說我會拍馬屁嗎?」嚴立德哈哈大笑,俏皮眨眼道:「相信我,我只是擅長實話實說,天下讓我說這樣實話的人可不多了。」


  葉孤城微微勾起嘴角,「這話我信。」


  兩人邊說邊走,從海灘轉回林蔭道,有知了在聲聲鳴叫,不覺嘈雜,反而更透出靜謐,新的飛仙島人煙稀少。


  鳥鳴山更幽,葉孤城也不禁來了興緻,道:「此情此景,該奏一曲。」


  嚴立德攤手,「我可沒帶樂器。」


  「我帶了。」葉孤城眼含笑意,從寬大的袖袍中去除一支短笛,笛子只比嚴立德巴掌長那麼一點兒。古人的袖子就是叮噹貓的口袋,嚴立德腹誹,仙氣十足的葉孤城也不例外。


  嚴立德笑著接過,果然要小心翼翼才能端正按上那些孔洞。嚴立德開始吹奏,下意識又吹了《白雲曲》。他剛創作出來,昨晚又連夜整理曲譜,腦子裡仍舊回蕩著那些音符。


  一曲過後,葉孤城道:「此曲不高,不若昨晚,昨晚人人一場青雲夢。」昨晚的笛聲高入雲霄,人人都乘著白雲飛上九霄,飽覽山河壯麗,實現胸中抱負。


  嚴立德苦笑,「情緒不對。」昨天他激動得熱血沸騰,自然更有感情。每首曲子在創作之初總是最動人的,不然不會有演奏家這個職業,演奏者把自己的感情融入曲調,重新創作演繹。同一首曲子,大師級的演奏家打動數萬人,不投入感情的演奏者連自己都無法感動。


  「情緒是不對。你猶如疲憊的旅人,知有前路,卻不知前路在何方。又如同走過這條路千百遍,只知在老道上跋涉,不知回頭還有多少新道寬廣。更如深夜喝一盞濃茶,清醒於混沌之中。」葉孤城毫不留情的點評道。


  直中要害!可不是嗎?一生已經過了三世,太長太久,所以疲憊,所以孤獨,所以百無聊賴。他對未來已經有了朦朧的規劃,可提不起激情像初出茅廬的熱血小子,橫衝直闖,熱血沸騰。他告訴自己謹慎,其實是膽小怕事;他提醒自己善於思考,不過是優柔寡斷。如同葉孤城所說,他是深夜裡喝一口濃茶的人,疲倦卻有精神,清醒卻有混沌,腦子已經是漿糊,思考不出任何真理名言。他知道要做,可又不想創新,因為他是個有經驗的人啊。世人對他的態度總是高!妙!好!他已經站在多數人的前面,因此不想再深入,沒有動力再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了。


  嚴立德反思,這輩子三十年眨眼而過,他做了什麼?只做了一個高官,他的能力就僅止於此嗎?他的目標是什麼?他可是要讓家族傳承,成為真正世家的男人!現在這一切夠嗎?

  不要虛言狡辯,不夠,遠遠不夠!


  「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嚴立德給自己的家族留下傳承的精神了嗎?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嚴立德給自己的家族留下不朽的功勛了嗎?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嚴立德又做到了哪一點?

  名言警句往日只當是裝點學問的飾品,何曾當作人生座右銘。


  葉孤城當頭一棒,打醒了混沌懵懂的嚴立德,猶如醍醐灌頂,讓他恍然大悟。


  知己,這次是真正的知己,不僅僅是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更是良師諍友。


  嚴立德像擦乾淨灰塵的璞玉,肉眼可見的明亮起來。鄭重施禮:「多謝!」


  「我們是朋友。」葉孤城頷首,朋友之間不必言謝。


  「是,我們是朋友。」所以,我要更努力更認真更進取的活著,才配得上你給予我的真誠與友誼。


  與飛仙島的合作談判很順利,嚴立德不介意直接給出底線,這是對葉孤城微不足道的報答。


  然嚴立德飛快轉回朝中,以前是他自誤了,因為有了上輩子的經歷,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說什麼不應該激進,不應該脫離世俗。笑話,若是你與一個土生土長的大明人沒有區別,那要你做什麼!甚至大明士大夫的心胸、學識、氣度都遠勝於你,還要你做什麼!

  嚴立德常常吐出一口氣,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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