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薛遜列傳
鐵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院子里人來人往,腳步聲頻繁,鐵血醒來的時候頗有不知山中歲月的感喟。作為習武之人,他對聲音和陌生人的氣息尤為敏感,這種在嘈雜的環境醒來還是第一次。換句話說,在人多的地方他根本不會睡死,這是習武之人最本能的警戒心。
鐵血走出房門隨手拉了個人問道:「主子在哪兒?」
「家主在衙門正房呢。」
正房說的是他們議事是書房,鐵血快步走去,現在依然忙碌,鐵血沒有休閑的本錢。
「鐵血來了,坐,正好有事和你商量。」薛遜高興得招呼鐵血,鐵血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從前的古板冷靜,從面上看不出他心結解開沒有。
鐵血也不需要旁人的溫言細語,柔聲安慰,平常相處最讓他安心。
「戰死弟兄的名單已經統計出來了,你看一看可有遺漏,我準備在慈溪縣衙立一塊石碑,永遠記載這些為保衛慈溪獻出性命的英雄。如今我們暫時駐紮在慈溪,不知日後如何,若是日後搬遷,這份名單也要跟著走,等到日後安家,再在祠堂里立同樣一座碑。」薛遜遞過去一個蝴蝶葉摺子,這是在鐵血呈上名單的基礎上整理的。
鐵血翻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他耳熟能詳的名字:鄭航,這是二炮船的船長,站在桅杆上慷慨赴死的鄭航。王龍,這是敢死隊的小隊長,他參加灘涂遭遇戰受傷,卻依舊堅持參加了海戰,最後駕著小船,撞上了趙爾牧的炮船,葬身海底。小七還想跟著他姓,還在等著他回來,現在已經等不到了。還有張虎,還有老四,還有許許多多人……這些人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鐵血翻開摺子,忍不住紅了眼眶。
名單是他親手整理出來的,翻到最後又多出幾個新名字,「沒救過來嗎?」
「是啊,大夫太少了,若是能給每條船、每個戰隊都配上大夫,活下來的人會更多。」薛遜嘆息,他沒有料敵於先的本事,很多事情都要等到發生了,他才後知後覺的知道應該做什麼。
鐵血長嘆一聲,沉默不語。
「既然要立碑,這碑文如何寫,該叫什麼名字都要斟酌一下。這些人都是你的屬下,我想著名字還是你來定吧。」
鐵血摩挲著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無數個寓意好、又文雅的詞語在他腦海中閃現,最後他還是挑了一個最平凡無奇的名字:「就叫英烈碑吧,薛氏英烈碑。」
「不用冠薛氏的頭銜,弟兄們不只是為我一家一姓拚命,他們是為了保衛慈溪,是為了守護鄉土。」
「屬下不通文墨,碑文舊情主子撰寫吧。」鐵血低聲道,「主子以前常說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果然真是警世良言,劉二在我面前落水,他要是臂力再大一點,我就能抓住他的手拉他上來。嚴瘸子平日里總拿自己缺了跟腳趾說事兒,不認真練奔襲,船舷都搭好了,他卻沒趕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活活燒死……今後,再不能放縱他們偷懶了。」
「嗯,護衛營依舊由你領著,訓練也好、出戰也好,都交給你負責。」薛遜十分高興鐵血想找事情來做,傷害后最怕的是封閉自己,頹廢度日。
「還請主子賜兩幅墨寶,就掛在訓練堂的正堂里,日日讓他們對著字打坐沉思。」
薛遜詫異得看了鐵血一眼,發現他是認真的,不知是什麼觸動了他的心緒。薛遜沉吟半響,從柜子里取除澄心堂紙,最大號的狼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硯台、墨條和鎮紙,只看著包了一層有一層的包裝,比綁頭牛賊還綁得緊,就知道裡面並非凡品。
薛遜洗乾淨手,深呼吸三次,把兩輩子最好的水準拿出來,一張寫的是「首戰用我,用我必勝!」作為鐵血麾下直屬部隊,時常參加斬首行動,必需要有捨我其誰當仁不讓的勇氣。第二張寫的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些」,性命可貴,薛遜不希望有任何人犧牲。
等著兩幅墨寶晾乾,鐵血捧著去請人裝裱,準備掛在臨時演武堂里。
現在就去也演武堂,馬上去,鐵血一時一刻也等不及,他要把屬下訓練得更好,跑得更快,跳得更遠,不想再眼睜睜看著他掉落海水,沉入大火,而無能為力了。
鐵血一走,薛遜立馬請牛先生、曹嚴華和魏江過來。
「這是鐵血為石碑取的名字,就照這個起碑吧。三位先生負責宣傳,鄭航慷慨赴死,王龍一往無前的故事大家都聽說了吧,這些都是英烈,都是英雄,也是為保護慈溪不受潰軍侵擾而犧牲,正該多加宣傳。還有前兩天為士兵送水送乾糧的本地人,也是難能可貴,三位先生挑幾個典型出來,或出告示,或在台上輪迴宣講,務必讓慈溪仁人知曉他們的壯舉。」
「是,屬下領命。」三人異口同聲應下,短短几日想,宣傳的效果已經讓他們目瞪口呆,太有效了,這些英雄故事來得及時,正好他們的宣傳詞也該換新的了。
慈溪進入相對平緩的發展時期,潰軍敗走,俘虜眾多,聽著日益歡快的宣講聲,城中百姓也敢隨意在街上走動了,整個城市再次繁華喧鬧起來。而城中最熱鬧,最吸引人的還是宣講台。很多時候宣講台下聽的都是老弱婦孺,俗稱「閑人」,消磨時間的。自從開始講英烈碑系列,來聽的青年男子就越來越多。
聽過宣講回來的男人顯然被感染了,騎兵冷靜肅穆,戰艦威嚴雄壯,炮火轟鳴,短兵相接,每個男人都是潛在的戰爭狂人,曾經在城頭上看著已經夠鼓舞人心的了,現在還聽了一回英雄事迹,更是熱血沸騰。那些英雄他們也是見過的,也曾經和他們同走一條路,同飲一江水,親切的很。城中的男人就等著薛侯爺招兵,趕緊去戰場上瀟洒一回。
回去和家裡婆娘一顯擺,妻子忍不住拿起抹布抽他,「兵役逃都逃不過來,你還要自投羅網,你不顧咱們娘仨啦,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
丈夫一邊騰挪跳轉,一邊解釋道:「不一樣,娘子,薛侯爺的兵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拿咱老闆姓的命謀富貴功勞。」
「不,只要你去看一看,去聽一聽,就知道不一樣。我若有一天能在說書先生的嘴裡說一回,真是不枉此生。」男人搖頭,說不清那種感覺,只能和妻子道:「薛侯爺給的賞錢豐厚,我打聽過了,只要正式選入護衛隊,每月有一兩銀子的軍餉,過年過節還髮油糧米面,就是戰死了,薛侯爺還要撫恤家屬呢!」
「呸呸呸,烏鴉嘴,你才要死呢!」
「是,是,是,我好好的,我不死,薛侯爺的條件這麼好,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我若是能選上,也能讓你們娘仨過好日子。」男人憨厚笑道。
「爹娘是怎麼去的,你忘啦?還不是那些軍隊鬧得,你要攪進去,已經沒有老人幫襯,再留下咱們母子,是真沒活路了。」女人還是不放心,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想起這些年沒喲老人幫襯自家過得苦日子就一陣心酸。
「嗨,別哭了,我就那麼一說,人家薛侯爺要不要人還不定呢!」男人只好違心勸道,心裡打定主意,一定參軍讓他們娘仨過好日子。
我朝兵制已經由前朝的募兵制該成如今的軍戶制,軍戶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尤其是在慈溪這種隨便經商就能換大錢的地方,社會地位更低。其他貧苦地區軍戶雖然要承擔兵役,但日子比普通人好很多。在慈溪這樣的富裕地方,軍戶就是讓人看不起的,所以才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
現在薛遜僅僅憑宣講就能改變人們的看法,儘管很多人是沖著薛家護衛隊餉銀豐厚來的,但潛意識中他們已經認定了薛遜那一套忠誠擔當的理論,不再看不起軍戶。
薛遜藉由宣講進一步加深薛家的影響力,朝廷卻有一套更完備的手段。
京城傳來消息,皇帝已經廢了太子儲君之位,號召各地官員守土安民,對那位收攏潰軍的單左將軍也直接加封三品昭烈將軍,授予他水軍元帥一職,允許他全權安置原水軍。單左也不負將星之名,和茜香的幾次交戰都大獲全勝,把茜香人一點一點趕出國土,全面勝利指日可待。
朝廷還沒關注道薛遜這兒來,但這裡離戰場太近了,離單左太近了。在杭州灣的那一場海戰不是白打的,為薛家贏得尊重的同時也引來了戒備,不知朝廷會如何看待薛家。
薛遜不想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