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遜列傳
薛遜現在頗有數著日子過的架勢,他知道太子就在臨界點了,就是不知道確切爆發時間。所以當在夜裡聽到兵刃撞擊聲的時候,薛遜鬆了口氣,終於等到了另一隻靴子落地。
早已說過,薛家宅邸是公爵府改建的,易守難攻,佔地廣袤,一條街除了薛家老宅,就是薛家僕人、下屬的居住地,所以即便在夜裡發生這樣的大事,也沒有吵嚷起來,老宅里的人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薛遜登上高樓,拿出千里眼看門外長街的情景,蒙面黑衣人大約有一百,訓練有素,前隊手執長刀,衝殺勇猛,后隊收執弓箭,在旁邊略陣,我朝尚武之風甚濃,禁弩不禁弓,在高手手中,一把強弓就是遠程殺人的利器。
這場拼殺沉默而殘酷,蒙面人沒有高呼口號,大聲叫嚷,薛家人也沉默以對,只有兵器發出的碰撞聲,箭矢飛射的風聲和喪命時短暫的悶哼聲。兩方人都是按照死士訓練出來的,說不定他們還是同出一源的「師兄弟」,深沉的夜色把這場沉默的拼殺掩蓋住。
薛遜靜靜舉千里眼,一直看著。這裡是薛家的地盤,那些人雖訓練有素,終究只有百十號人,等前隊的長刀手死傷殆盡,后隊的弓箭手拔出長刀跟上,卻被後面冒出來的薛家援兵包了餃子。
薛家帶隊人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繳械不殺。」蒙面人好似沒有聽到這句話,舉起的長刀是最好的回答。雙方又戰在了一起,碰撞聲和悶哼聲不斷響起,都習慣了沉默殺人或者被殺。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被包圍的來襲死士沒有廢話,直接反手抹脖子自殺了。
薛遜一直高高舉著千里眼,看著來襲的所有人全部陣亡,才放下舉得酸痛的手臂。站在他旁邊的銀霜打了旗語,西角門走出一隊全副武裝的壯漢,他們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面孔、手臂、脖勁,沒有任何肌膚裸/露在外,連眼前都有一層白色的亮紗。這隊人趕著平板馬車緩緩而來,剛才拼殺的死士幫忙把屍體拖到一堆,然後沉默退走,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這隊「清理員」了。
當初馬先生在船上用過的「化屍粉」再次派上了用場,這些人從一個陶罐里倒出巨腐的液體,即便是站在遠處的高樓上,薛遜也能看見屍體上冒出的青煙,刺鼻的臭味彷彿就在鼻尖縈繞。
不一會兒的功夫,累累屍/體就變成了坑坑窪窪的白骨,馬先生曾謙虛道「有待改進」的化屍水,不能融化骨頭。清理隊員拿著長鏟把白骨鏟入黑色防水厚袋,丟上馬車,原本要幾十輛馬車才能拉完的屍骸,現在只兩輛馬車就裝好了。
清理隊員帶著馬車慢悠悠退回西角門,一大隊穿著制服的薛家小廝牽著水管出來了,水管直接連通水井,還有救火用的水龍,大水開始沖刷這片土地,長街被清理乾淨,兩邊的牆壁都被水洗刷一遍。薛遜先前還奇怪為什麼薛家的外牆不像其他人家一樣粉刷,而是裝的石板,現在才發現石板這麼容易清洗,難道祖宗早就預料到的今日。或者說往日他走過的長街,腳下其實是蔓延的鮮血和累累白骨?
薛遜就這麼一直看著,等沖洗長街的小廝都退下了,他才捂著胸口,跑到牆角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金獸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部,薛遜快要把膽汁給吐出來了。吐無可吐,薛遜接過銀霜手中的皮囊漱口,遠離那灘腥臭的液體。
他為什麼要這麼逼自己?大戰當前,不逼不行啊!薛遜不想兩方交戰的時候,自己作為主心骨,卻因為噁心吐得手腳無力,影響士氣。他不像太子那樣土生土長,把人命不當回事兒,這在大戰中會成為他的弱點,英雄劍、梟雄魂從來都是不相容的。
「主子,前面傳來消息,史圭堅持要見您,兄弟們頂不住壓力了。」銀霜小聲道。
「現在可以見他了嗎?」薛遜輕聲問道,那些黑衣人之所以一往無前,還分了前後隊,是以為他們有後援。這些死士原本應該高聲呼喊,給史圭突襲進入薛家宅邸的理由,可惜讓薛遜給破壞了。
皇家的死士都是薛家人訓練的,薛遜如何不知他們打起來是什麼情況,沉默才是他們該有的模樣。史圭到底是領兵的,軍隊和死士完全不一樣,史圭等在外面,想借口聽到聲響進來察看都不行。
「主子請……」銀霜道。他們戰場打掃得十分乾淨,沒有明面上的證據,史圭不敢衝擊薛家老宅。中門上的「薛府」牌匾,還是太/祖親筆題字的呢。
薛遜披著披風,散著頭髮,哈欠連天的到了客廳,道:「玉重兄這麼早就登門拜訪,所謂何事啊?」
史圭看著他裝模作樣,冷聲道:「我來,被人擋在外面半個時辰,所為何事,難道你不比我清楚。」
「什麼?玉重兄被擋在外面半個時辰?」薛遜佯裝驚訝,裝作訓斥道:「你們怎麼不稟報?」
金獸委屈道:「主子,這深更半夜的,您住在內院,小的們把消息傳進去也要些時候啊,小的接到護衛隊消息說史大人來訪,馬上報進內院,真的已經是最快速度了。」
「玉重兄,你瞧,都是我調/教下人不利,怠慢了,怠慢了。」
史圭深更半夜來,不是為了看這一場拙略的表演,冷聲道:「至少把他們的骸骨交給我吧,都是為國進忠,何必辱及屍身。」
「什麼?玉重兄你在說什麼?」薛遜直接裝傻。
史圭經過薛家門前的長街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一絲一毫的證據,但看薛遜如此一推四五六還是氣不打一處來,道:「我當初還為你抱不平,而今才知有因必有果,你目無君上,怪不得有此下場。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勸你一句,早日回頭!」
「史大人,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薛家是遵紀守法的本分商人,就算蒙□□青眼賜下墨寶,薛家也是供奉起來,哪裡有什麼目無君上,枉你還說相交一場,如此含血噴人,不覺得愧疚嗎?」
「哼!你家下人還真勤快,夜半三更清洗長街。」史圭冷笑道。
「哦,謝謝誇獎,的確勤快。金獸啊,給今天早起洗地的都發紅包啊。」薛遜懶洋洋道:「可能是快過年了吧,辭舊迎新啊!」
史圭冷笑一聲,甩袖就走,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
至此,史圭和薛遜算是完全撕破臉了。
史圭拿不到證據,就拿薛遜無法,太子敢派死士來,但不敢明目張胆的逮捕,不就說明他還忌憚著薛家嗎?
薛遜長嘆一聲:「年關不好過啊!」
經此一場,太子的暗衛基本折了一半進來,別以為太子就能養很多人,他終究只是二把手而已。
南方在打仗,北方的游牧民族也虎視眈眈,國家事務繁多,太子不可能一直把精力放在薛遜身上。馬上就要過年了,各個衙門都忙著年終總結,蓋戳定論,這一年的考評優劣都等著陛下評定,薛遜這點兒小事,暫時放開了。
薛遜在老宅過了一個溫馨祥和的新年,沒有人來人往的拜訪,只有妻兒和心腹下屬。
薛家老宅門前的長街就算被清水洗過,但消息靈通的人總能看到青石板下的鮮血。現在朝廷態度不明,也沒有人敢冒大不韙與薛遜交好。但看薛遜如此硬抗,不知他有什麼後續手段,做生意的人都圓滑。今年新年送禮的人反比往年增多,可上門的一個都無。
所以薛遜當接到賈赦的年禮和親筆信的時候,才如此震驚。賈赦讓親信偽裝成商人上門拜訪,看著賈赦滿紙的擔心和憂慮,又大言不慚說要是陛下怪罪收了薛家的產業,他有很多銀子可以借給自己。
天真啊,他以為薛遜的所作所為最多就是抄沒家產的罪過。這賈赦好歹是嫡長子,怎麼被養成了這種性子,天真仁善,不知世事,他爹可是一心在皇帝面前出主意弄死自己的,要讓賈代善知道兒子在背後拆自己的台,不知道多憤怒呢。賈赦最後居然能襲爵,賈代善居然沒弄死這個不肖子,也真是奇迹呢。
就賈赦這水準,他手下人的裝扮能瞞過誰?這麼蠢的一個人,可薛遜怎麼就這麼窩心呢?
「我知道了,你就留在金陵吧,我自派人向你家大爺復命。」薛遜笑著對來人道。
「可……可……」
「可什麼,後面贅了一大堆尾巴,從京城打金陵這一路都沒發現嗎?我要真放你出去,你就只能在哪個墳墓里為你家大爺盡忠了。」薛遜冷聲道。
僕人是賈老太太給賈赦的,出門前家老太太也多有囑咐,既然主人家說了,他照辦就是,他不可能比主子更聰明。
「是,小的聽薛大爺的。」
薛遜聽這稱呼,就知道在賈赦眼裡,他們依舊還是從前的模樣,從小相伴長大的薛家大爺和賈家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