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計劃

  寂靜無人的太和殿內。


  季和裘看著窗外無風自動的樹枝,輕聲道:「陳思高。」


  不消片刻,一道人影便從窗外躍了進來,國相大人差點因落馬一事喪命,作為始作俑者的陳思高這幾日夜夜都守在太和殿外,擔憂大人的同時,也希望能第一時間向他請罪。


  陳思高微微晃動了一下才站穩身形,這幾天他都徹夜未眠,眼睛底下有著一圈濃厚的黑眼圈,看起來很是憔悴。


  「屬下罪該萬死,請大人降罪。」他撲通一聲跪在了龍床前,幸好大人最後還是挺了過來,否則他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季和裘冷眼看他,忽而笑道:「陳大統領言重了,降罪?本相豈敢。你現在翅膀硬了,和我同樣官居一品,你做什麼本相都無權過問,何來降罪一說?」


  陳思高一驚,他用膝蓋向前挪了兩步,腦袋伏在了地上,凄聲道:「大人千萬不要這樣說,屬下知錯了,屬下不該擅作主張,大人贖罪!」


  季和裘嘴角的笑意冷下來,他道:「你以為你錯在擅作主張嗎?」


  陳思高不解地抬起頭,季和裘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以為這世上最想要陛下死的人是誰?」


  他此話一出,陳思高的臉上先是一陣迷茫,然後漸漸發白,看著季和裘黑暗中俊美冷酷的臉龐,無數回憶冒了出來,他臉色慘白地再次伏到在地,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恍然大悟的愧疚,「大人!我真是該死!」


  他怎麼會懷疑國相大人會捨不得對陛下下殺心?怎麼會懷疑大人會被陛下迷惑?這世上若說還有誰對陛下的演技無動於衷的話,那就只有國相大人了啊!比起陛下對國相大人做的事,他那點仇恨算得了什麼!

  他真是愚蠢至極!

  季和裘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下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直對影衛組織覆滅一事耿耿於懷,你的師父,同門,皆慘死於陛下之手,他於你有血海深仇,也知道這份恨意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反而愈演愈烈。再加上這幾日你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你單見我對陛下濃情蜜意,心中著急也是情有可原。」


  陳思高搖頭,「不,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該懷疑大人的決心,明明,明明您才是最想殺陛下的那個人啊!都是我的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害得大人差點因此丟了性命,大人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了,如果大人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真的……」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習武的硬漢,可孑然一身的陳思高一想到那可怕的後果,卻不由悲上心頭,鼻頭一酸,便流下兩行悔恨的淚水。


  季和裘看他哭得可憐,也不再多苛責,只是道:「昨日之事不可追,既然我已沒有大礙,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陳思高一邊哭一邊道:「可是屬下還有一事不明。就算我事出魯莽,可陛下身上造的殺孽這麼多,殺了他只會是為天下人謀福祉,既然大人的決心從未動搖,這一次又為何要以命相救?」


  季和裘的眼眸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變得晦澀難明。


  他突然問道:「思高,你想殺陛下的初心,除了私仇之外是什麼?」


  陳思高惶然,他下意識地說道:「陛下是自古以來難得一見的暴戾君王,他心機深沉,陰晴不定,又善於演戲,玩弄人心,更擅權衡之術,每次都故意露出破綻引重臣起造反之心,罪實盡落之後又將其反殺。六年來,他接連挑起兩次內戰,三年前拔除包括右相謝景行在內,朝中將近一半的士族勢力;半年前又殺盡鎮國大元帥丁牧所創立的長宇軍,將軍權和皇城禁衛軍收歸手中。這兩次戰役直接使大燕國庫消耗過半,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先帝用盡一生打下的大好局面,在短短六年內就被內耗一空。這樣的暴君,殺了他,不是造福天下嗎!」


  季和裘聽他把話說完,末了冷不防地問道:「所以呢?你現在殺了他就真的能造福天下了嗎?」


  他的臉上怒意勃發,「你以為你要殺的是誰?是天子!你有沒有想過,陛下一死,皇位何人繼承?朝臣的悠悠眾口如何堵住?再者,如你所說,此時正是我大燕歷年來最虛弱的時期,這個時候陛下一死,列國難道不會有所作為?陳思高,你怎麼會如此鼠目寸光!還是說你做了禁軍大統領之後,就只看得見皇城內外,天下蒼生你置於何地!」


  「我,我……」季和裘的話字字誅心,陳思高恍然大悟之後,更是羞愧不已。


  原來不是不殺,只是時候未到。


  殺天子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並不是殺死陛下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而是陛下死後必須要面對的那些不可控的局面,皇位的繼承,朝局的動蕩,百姓的歸處,列國的野心……太多太多要權衡的事情,若是布局稍有不慎,反而會將大燕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比起他那點可憐的私心,國相大人才是真正為大局著想的人啊!

  陳思高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季和裘冷聲道:「思高,這是最後一次,若下次你還做出這種不顧大局的事……休怪我無情。」


  陳思高知道他的雷霆手段,立即說道:「屬下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大人一席話,令思高無地自容。我以後非但不會有再動陛下的念頭,我還會做好禁軍統領的職責,時刻保衛皇城和陛下的安全!」


  「嗯。」


  「只是……」陳思高想起他剛才在太和殿外的樹上聽到的牆角,猶豫地說道,「這個雲小天該怎麼辦。」


  季和裘神色一頓,他冷聲道:「之前陛下說的話你聽見了多少?」


  他回道:「不多,但大概情況已經了解了。」


  季和裘沉吟了一會兒,忽而問道:「你信嗎?」


  他坦蕩地看著季和裘的眼睛道:「我不信,大人,陛下所言之事未免太過天方夜譚,別的不說,你我都已過弱冠之年,這茫茫二十載的年華,莫非都是陛下的南柯一夢?我們所經歷的一切苦痛與背叛,到頭來結果全用一個夢字揭過去?實在可笑。」


  季和裘一勾嘴角,冷冷地道:「我也不信。可我們不得不信,否則陛下身上的變化無法解釋。」


  陳思高也點頭,「的確,我也看出來,陛下已經不是從前的陛下了……」


  他的神態,語氣,甚至靈魂,都好似換了一個人,這絕不是演能演得出來的。因為一個人要演戲的話,他所說之言,所做之事都還是得基於他原本的知識範疇,可是陛下剛剛說的什麼「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社會主義接班人」「人體實驗」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事情,這如何能演?

  「那大人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如果他所言非虛,現在陛下的身體裡面是一個叫做雲小天傢伙的話,那他豈不是代人受過?可萬一這還是陛下的演技,我們……」陳思高苦惱地說道,他說到後面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他雖然沒有直面過雲小天,但是被玩壞的程度並不下於任何人。


  季和裘不言,不知在想什麼,秋風穿堂而過,吹亂了他的長發,吹迷了他的眼睛,也吹得他身上的傷口隱隱發疼。


  最後,一道冰冷的不帶任何猶豫的話流瀉在不大的寢宮中。


  「所有原定計劃……照常進行。」


  「是。」


  陳思高走後,季和裘一人躺在龍床上,望著頭頂雕龍畫鳳的金雕床梁,腦海中像走馬燈一樣回放起無數畫面,這幾日的也有,前幾年的也有,所有的所有交織在一起,最後都化作他唇邊的一抹冷笑。


  失憶總有恢復記憶的一天,做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那一天隨時會降臨,他會變回那個殘暴的君王,然後將他推向萬丈深淵……


  所以在得知陛下失憶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覺悟。


  不會心軟,也從不動搖。


  只是……


  他伸手又仔細摩挲了一遍脖子上的虎牙,忽然想到了什麼,手裡的動作一頓,季和裘把手放了下來,那上面彷彿還留有某人的淚漬。


  真的沒有一點動搖嗎?


  幾個小時前。


  雲小天在飯廳風捲殘雲地解決掉晚飯之後,正想回太和殿,忽然腳步一停,身後的小寶猝不及防地撞了上來。


  小寶:「陛下,您怎麼了?」


  雲小天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他怎麼能告訴他你家陛下是被趕出來的,這會兒回去萬一討人嫌豈不是很丟臉。


  他咳嗽了兩聲道:「朕不想回太和殿了,朕想到處轉一轉。」


  小寶還以為他們兩個真的吵架了,他善解人意地勸慰道:「陛下不要和國相大人置氣了,國相大人胸懷天下,想來是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的,何況陛下您一時不回去還行,到了就寢的時候還是得回去呀,不然今晚在哪就寢呢?」


  雲小天想了一下覺得不成,他感覺光是見面就很尷尬了,還繼續睡一起?天哪,那他寧願睡在修羅場里,也不要睡在好基友邊上。不過小寶說的也有道理,不回寢宮他今晚睡哪?

  哦,對了,修羅場……這茬提醒了他,他怎麼忘記自己可是擁有後宮佳麗三個的皇帝陛下了呢!


  雲小天裝作心血來潮地說道:「朕想去後宮轉轉。」


  小寶猶如雷擊般石化在了原地。


  雲小天被他這誇張的反應嚇到了,「你怎麼啦?」


  小寶一副喜極而泣地模樣道:「陛下這還是您清醒以來第一次說要在後宮就寢……我們大燕後繼有人了啊!」


  雲小天:「……」朕現在收回這句話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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