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兩兩不相忘(四十四)
孟時哦了一聲,很平靜。她早就猜到何瑜霏會那麼做。何瑜霏和董家郃之間之前就有了隔閡,而董芙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何瑜霏才會那麼快下定決心接觸婚約。
以前的猶豫,是期待著還能在一起。所以再難過,心存期待,也沒有真正的接觸婚約。孟時這個過去式是可以容忍的,何瑜霏同樣也知道,誰還沒一點兒過去。可董芙蘿,是她無法容忍的。她的心情,大概和孟時當時從董芙蘿的口中聽說時差不多。
孟時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何瑜霏……沒事吧?」
「應該沒事,她原本就是處理事情很利落的人。」余江阮微微笑笑,摸摸孟時的頭,讓她別擔心。何瑜霏是個處理事情很利落的人,在遇上董家郃之前。這次她既然已經坐了決定,想必是早已經想好了。所以不用擔心什麼。
至於那些傷,總會慢慢的淡去。等她有一天找到另一個會體貼照顧她,將她捧在手心,精心呵護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寶寶,所有備受煎熬的過去,不過就是黃粱一夢。
而京都,何瑜霏卻不像余江阮想象的那麼好。何家的大廳里一片狼藉,阿姨正在收拾著。素來是一家之主的何父被妻子和女兒瞞著,到了酒店才知道何瑜霏要和董家郃解除婚約,當時他沒有任何反應,回到家后卻是氣得血壓上升,砸了家裡許多平時收藏的名貴瓷器。
他生氣,一邊是覺得自己的捧在手心的女兒受了委屈。其次是因為何瑜霏的任性。董家在刀口浪尖上,她現在提出解除婚約,無疑是落井下石,不知道真相的人會怎麼看他們何家。何瑜霏的年紀也不小了,以後光憑這點兒,就很難再找到門當戶對,合適的人家了。
何瑜霏想得確實比較簡單,外人怎麼看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只要她自己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行了。她自己的感情她自己做主,外人說三道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時候,讓她和董家郃站在一起,秀恩愛,那對她來說才是一種折磨。她不願意受那種折磨,當然就只有背負罵名了。
何瑜霏看著腳邊的碎片,久久的沒有動。董家醜聞纏身,董家郃憔悴了很多,應該是匆匆忙忙的趕去酒店的,領帶沒系好也沒注意……
樓上傳來腳步聲,何瑜霏的思緒停了下來。她站了起來,關切的道:「黎叔叔,我爸爸沒事吧?」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擺擺手,道:「沒事,氣急攻心。調養一下就沒事了。唉,你這丫頭啊,惹你爸動了那麼大的肝火。剛才的時候還在念叨呢……你啊,這麼大的事,就該和你爸爸先商量商量的。」
何瑜霏勉強的笑笑,沒有說話。倒了一杯水遞到黎醫生手裡。黎醫生喝了半杯水,將杯子擱下,這才道:「我還要去一趟朱老家裡,手機一整晚開機,要有什麼就給我打電話。」
他說著也不啰嗦,擰著藥箱就走了。何瑜霏要安排人送他,他也不要。他是開了車來的。
送走了黎醫生,何瑜霏本想上樓去看看的。怕她爸爸看到她生氣,沒敢去。她是睡不著了,簡單的洗漱后就到一樓的大書房裡去找書看。書還沒翻兩頁,阿姨就急匆匆的推開了門。
何瑜霏吃了一驚,以為是他爸爸怎麼了,趕緊站了起來,道:「怎麼了?是我爸爸……」
她的話還沒說完,阿姨就打斷,道:「何先生沒事,是親家太太,不不,是董先生的媽媽來了,吵著要見你。我怕她吵到何先生,就把她請進來了。」
她有些坎坷的,怕何瑜霏怪她多事。何瑜霏卻並沒有說什麼,嗯了一聲,放下書,道:「我去見她,是在小客廳嗎?」
阿姨點點頭,何先生都因為這事被氣病了,她哪敢將人安排在大客廳,要是何先生知道了,難免又是異常風波。而且,董先生媽媽的那樣子……恐怕是來者不善。
阿姨想著,遲疑了一下,問道:「霏霏,要不要給董先生打個電話?」她臉上全是擔憂。何瑜霏笑笑,道:「沒事的。」頓了一下,她又道:「給他打吧,別驚動我媽媽。」
她說著走出書房去了,阿姨鬆了口氣,去找董家郃的電話打電話去了。
何瑜霏進小客廳的時候秦婉青正不耐煩的看著時間,茶几上阿姨沏的茶也動也沒動。
何瑜霏的腳步聲很輕的,剛到門口她就發現她來了。頭也沒抬,冷哼了一聲端起了茶杯。
何瑜霏深吸了一口氣,在秦婉青的對面坐下,叫了一聲:「秦阿姨。」
秦婉青將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擱在茶几上,淡淡的道:「何小姐一聲阿姨,我可擔當不起。」
何瑜霏看著茶几上灑出來的茶水,淡淡的笑笑,道:「秦阿姨何必拿茶水撒氣,」
秦婉青努力的壓下自己的怒氣,心平氣和的道:「我不同意你和家郃解除婚約。家郃哪裡不對的,你說,我讓他改。霏霏,阿姨平常對你怎麼樣?這麼大的事你們倆怎麼能瞞著我?」
她說著說著的聲音就提高了起來,何瑜霏沉默了一下,抬頭看向她,道:「您對我很好,我也很感激您能喜歡我。關於……這事,我是讓他通知您了的。」
她平靜得和秦婉青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她過來,何瑜霏會抱著她失聲痛哭,向她告狀的。
秦婉青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來不是追究這事。霏霏,家郃是我兒子,他想些什麼我知道。他是喜歡你的,你們在一起不是一年兩年了,我都看在眼裡。他對……那個人的,是愧疚,絕對不是喜歡。而且,只要我在一天,我不會允許那種心腸惡毒的女人進董家大門!你姐姐這些年一直沒有孩子,你知道這事為什麼嗎?」
秦婉青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不待何瑜霏回答,就道:「你姐姐剛和世輝結婚沒多久就有了身孕,但卻被那個賤人推從樓梯上摔下,導致流產。這些年葯也吃了很多,也到很多醫院去檢查過,但就是不能懷孕。關憑這點兒,家郃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何瑜霏是知道孟時和董家郃之間分手沒那麼簡單的,聽到秦婉青那麼說,如果她不是那天親眼看見董芙蘿和董家郃……她真的就要相信了。此刻她卻是一點兒也不信,即便是有這種事,她也不相信是孟時乾的。
秦婉青說董家郃是她兒子,她了解她,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了解。
客廳里的鐘滴滴答答的走著,何瑜霏並不願意驚動父母,只想儘快將秦婉青送走。她配合的做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歉疚的笑笑,道:「秦阿姨,那是你們的家事,你不必告訴我的,和我沒關係。」
她竟然一點兒也不為所動,秦婉青知道她是已下定決心了。她壓下了心中的怒火,提高了聲音,道:「霏霏,董氏現在是處於低谷期。可哪個企業沒有點兒風風雨雨,你現在和家郃解除婚約,就不怕自己將來會後悔?」
她的語氣咄咄逼人的,何瑜霏笑笑,道:「阿姨,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沖著董家的家世去的。」
秦婉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道:「你現在急急的和家郃解除婚約,不就怕我們董家會求你爸爸幫忙嗎?好聽的話誰不會說?你和家郃之前都是好好的,這會兒卻突然要解除婚約,我想不但是我,很多人都會這樣想。」
她的語氣里滿滿的全是嘲諷,何瑜霏握緊了手指,忍了又忍,才笑了笑,道:「您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現在晚了,我讓司機送您回去。」
秦婉青重重的擱下了杯子,道:「心虛了?急著趕我走了?報紙上不是報道何主任如何如何正直嗎?原來也是落井下石的主兒啊!那些記者還真是眼瞎了!」
何瑜霏的臉色大變,聲音也能了下來,道:「秦阿姨,這是我和家郃的事,和我爸爸沒任何關係!」
「沒任何關係?」秦婉青抬頭看了何瑜霏一眼,嗤笑了一聲,道:「他要不心虛何必那麼躲著我?讓他下來和我說清楚!」
她故意的提高了聲音,何瑜霏恨不得上去緊緊的將她的嘴給捂住,冷冷的道:「秦阿姨,如果你是來撒潑的,我們家不歡迎!請你離開!這是我和董家郃決定的事,我也不認為我爸爸有什麼需要和你說清楚的!我願意什麼時候解除婚約那是我的事,您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請別牽扯上我的父母。秦阿姨,我和董家郃在一起的時候,是全心全意的。您對我好,我也感激。以後大家還要見面,撕破臉有意思嗎?」
「你是怕你無顏見人吧?不愧是有教養的名門千金,連落井下石的理由也說得那麼好聽。家郃真是瞎眼了!我也瞎了眼了!我告訴,你們家今天非要給我一個說法,不然別怪我不客氣!」秦婉青冷笑著,語氣咄咄逼人。
她的話才剛說完,一道聲音就在小客廳門口響起:「董夫人想要我們家給一個什麼樣的說法?」
何爸爸由何媽媽扶著出現在門口,一臉的鐵青,應該下來有一會兒了。他說著,在秦婉青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秦婉青咄咄逼人的氣勢稍稍收斂了一些,皮笑肉不笑的道:「為了孩子的事驚到了何主任,抱歉。我也不想大半夜的來,但我好奇,我們家家郃和您千金好好的,怎麼何家說要解除婚約就解除婚約?何主任當了一輩子的清官,難道都只是做做樣子?」
她說話犀利,一點兒也不留情的,直接就扯到了何爸爸的仕途上。何瑜霏的臉色變了變,剛要開口說話,卻被何爸爸擺手制止。
他咳了兩聲,道:「董夫人說好可要考慮清楚。論起落井下石,誰也比不過董夫人。他們解除婚約這事,我也是到酒店才知道。董夫人如果非要要個明白,把家郃叫過來由他們小輩的談不就知道了嗎?何必那麼大動肝火。」
秦婉青的臉色不太好看,冷笑了一聲,道:「你女兒提出的解除婚約,和我兒子有什麼關係?家郃的性格何主任想必也清楚得很,那孩子傻著呢,有什麼事情不是往他自己的身上攬?何主任不就看中了他這點兒嗎?」
何爸爸被她一噎,一張臉氣得漲紅,立即就急急的咳嗽了下來。何瑜霏給他倒水拍背,他也理也不理。他知道秦婉青過來並不是來理論的,待到咳嗽緩解了些,就道:「董夫人過來,不是只為了說這些的吧?」
他的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何瑜霏要給黎醫生打電話,卻被他制止了。喝了半杯溫水,咳嗽這才緩解下去。
秦婉青的臉色已恢復了平常的柔和,微微笑笑,道:「何主任是明白人,我就不繞彎子了,我來,是想請何主任看在我們差點成為親家的份上,幫董家渡過這次難關。你放心,霏霏和家郃解除婚約的事,我會壓下去。不會讓別人亂嚼舌根子。這是為了何主任好,也未了霏霏好。不知道何主任覺得怎麼樣?」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無恥的人,何瑜霏氣得直發抖,咬緊牙關道:「秦阿姨可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那麼久,我竟然一點兒也沒看出來您那麼毀做買賣!」
秦婉青淡淡的笑笑,看也沒看何瑜霏,繼續道:「董家現在被人放在烈火上烹著,我這也是萬不得已,還請何主任體諒。」
何爸爸聽到她的要求,平靜極了,完全不像何瑜霏那樣激動。淡淡的笑笑,道:「董夫人真會做生意,只是抱歉,你的忙我幫不了。董夫人把我想得太能幹了。」
說完這話,他就對一旁站著的阿姨道:「夜深了,送董夫人出去。」
秦婉青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那麼乾脆,臉色變得煞白,咬牙切齒的道:「你可別後悔!落井下石,果然沒一個好東西……我告訴你姓何的,我和你們家沒完!什麼玩意兒!見我們家落難了現在看不起了?我告訴你們……」
秦婉青的嘴裡吐出的話越來越難聽,阿姨請她走她也不走。大聲的撒潑鬧著,說是要讓鄰居來看看,何家人都是些什麼玩意兒。誰也想不到,平常優雅八面玲瓏的秦婉青撒起潑來竟然和一潑婦沒什麼兩樣。何瑜霏氣得要和她理論,卻被何爸爸命令阿姨將她帶回卧室。
秦婉青的精神好得很,鬧到直到董家郃過來才罷休。何瑜霏幾次想衝下去將董芙蘿和董家郃的事告訴她,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董家郃直接將秦婉青強制的送回車裡,這才向何父何母賠禮道歉。他憔悴得厲害,何父沒有為難他,唏噓不已,擺手讓他走。
董家郃還想說什麼的,見何父的精神不好,又擔心著秦婉青,深深的鞠躬后回了車裡。
他是帶了司機來的,才剛上車,秦婉青就啪的一巴掌煽在他的臉上。前面的司機被嚇到,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董家郃的臉上浮起了紅紅的五指印,他不過只是怔了那麼片刻,隨即上了車,平靜的對司機吩咐:「開車。」
司機應了一聲是,些許是他平靜的態度刺激到了秦婉青,她咬牙罵道:「你這個不孝子,你是想將公司就這樣葬送是不是?!董氏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你不清楚?你為什麼非要在此刻解除婚約?!這個時候緊緊的抓住何家這根救命稻草,那個老東西為了女兒不可能不幫你!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董家郃平靜的聽著她罵著發泄著,待到秦婉青平靜下來,他才慘然的笑笑,道:「媽,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只有保住公司,才有存在的價值?」
他的臉色煞白,秦婉青一噎,一時沒說話。董家郃看著前面的道路,接著低低的道:「有時候我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您的親生兒子。我這輩子,就只是您的傀儡而已。上學時,我就沒有自己的興趣和愛好。什麼都得照著您安排的來。」
他的眼神漸漸的茫然了起來,微微的頓了一下,接著道:「我以為等我有能力接管公司,我就能自由了。可是,哪怕一分一秒,我都沒有自由過。我和小時在一起的時候,您是歡天喜地的。因為那時候,她爸爸是京都有名的法官。可是後來呢,孟家倒了。您非但沒有安慰她,還冷臉相待。她父親還在獄中,就要我和柳家聯姻。您那時候說,只要和柳家聯姻了,您會動用董家的人脈,保她父親在獄中安全。」
「她的父親過世,您將我囚禁了起來,怕董家被連累上不許我去找她,幫忙處理她父親的身後事……那時候,您可知道,我活著就已是生不如死。這些年,我都照您的心意活著,可是媽媽,就算那麼一刻,我也沒覺得我是活著的。有時候,我真寧願我死了。可我還得活著,我那麼對她,死了便宜我了,我就得生不如死的活著,日日受盡折磨。」
「您也知道什麼是落井下石嗎?那個時候,您,還有我們家所有人的所作所為,那才叫落井下石。婚約是我執意要解除的,和何瑜霏沒有半點兒關係。和何叔叔同樣也沒有半點兒關係,您要是有氣就沖我來。這些年,真正的大權一直握在您手裡,董氏是什麼樣子您再清楚不過。我身上留著董家的血脈,我會竭力挽回,這事過後,我將會辭去經理職務。從今往後,董家的一切,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他的臉上疲累至極的,語氣卻異常的堅決。秦婉青遠遠想不到這個從小聽她話的兒子會說出那麼一番話來,震驚之後喃喃的道:「我都是為了你好,都是為了你好。你以為沒有董氏,會有人看得起我們嗎?都是孟時那賤人!肯定是那賤人蠱惑了你,我要殺了她!」
她說著瘋狂了起來,一張保養得宜的面容扭曲得可怕。董家郃卻沒有去看她,平靜而淡漠的道:「媽媽,您錯了。她沒有蠱惑我,我在她心裡,早已什麼都算不上。我的決定,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我早說過,你要是傷了她,我會加倍的還在我身上。她要是死了,那天,同樣是我的死期。」
「你瘋了!你瘋了!」秦婉青看著一臉平靜的董家郃,尖叫著道。
董家郃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諷,他是瘋了,他早就瘋了。她現在才知道嗎?
秦婉青的尖叫戛然而止,董家郃沒有去搭理,前面的司機往後看了一眼,結結巴巴的道:「董先生,夫人暈過去了。」
董家郃側過頭,秦婉青翻著白眼,一手放在喉嚨上,想吸氣卻吸不上氣兒來的樣子。再怎麼氣再怎麼痛苦那也是他母親,董家郃一下子就慌了,一連叫了幾聲媽,然後顫抖著聲音吩咐司機趕緊去醫院。
車子闖著紅燈一路疾馳著,他慌亂過後早聯繫了醫生。車子停下就有人醫生抬著擔架上前來。大致的問了情況後秦婉青被送進了手術室。董家郃雙手抱住頭痛苦的坐在邊上的塑料椅上,直到醫生出來說已經脫離危險,他才鬆開手。他並沒有在醫院停留,讓司機通知家裡的阿姨和董芙蘿過來,不等秦婉青出手術室就驅車離開。
他突然非常的想見孟時,這個念頭出現,他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直直的驅車上了高速,手機在一旁不停的響著,他看也未去多看一眼。
車子駛出了京都,他驀然想起余江阮來。他的手心汗淋淋的,腦子慢慢的冷靜下來,他驅車靠在臨時停車道上,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手機上已經有幾十個未接來電,有助理打來的,有公關部的經理打來的,有陌生的號碼,還有董芙蘿打來的。他一個都沒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