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十巫
無數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幾乎刺穿她,朱顏身體一輕,整個人瞬間騰雲駕霧地飛起,被重重扔到了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不知好歹的野丫頭!”一襲獵獵飛舞的黑袍出現在了她顛倒的視野裏,“找死麽?”
那是大司命!在最後的一刻,那個老人出現在坐忘台,將朱顏一把抓了起來,遠遠地扔開——轟然降落的五雷全數擊在了時影的身上,瞬間將那一襲血色白衣徹底淹沒!
“師父……師父!”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叫什麽?”大司命扔下了她,語氣冷淡,帶著譏諷,“他隻是承受了五雷天刑而已,死不了的。”
什麽?朱顏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老人——在白塔頂上一別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再看到這個莫測的老人。然而每次一看到,她就像見到了閻羅一樣,心裏一緊,恐懼得發抖。
大司命沒有看她,隻是上去俯身查看著時影的傷勢,臉色凝重。
這一路行來,刀山火海,即便是時影這樣的修為,也是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四肢百骸俱斷,全身上下幾乎已經沒有一寸完整的血肉。而最後的天雷震散了他的三魂七魄,擊碎了他的氣海丹田,已經將畢生的修為硬生生毀去!
五歲出家,避世苦修,這樣的術法天才、居然毀於一旦。
一念及此,大司命心裏不由得一陣怒意,抬頭看了少女一眼,厲聲:“你還來這
裏做什麽?怎麽不回到赤王府去?玉骨呢?怎麽還在你頭上,為何還沒還給他?”
“我……”朱顏被老人迎頭一罵,“我是擔心……”
“輪不到你來擔心。”大司命語氣冰冷,將地上昏迷的時影扶起來,讓他在坐忘台上盤膝而坐,抬手將一白一黑兩枚玉簡一起放入他雙手。然後從懷裏拿出了一隻匣子,打開來,將裏麵的東西全都放在了地上。
應該是有備而來,匣子裏裝的全是藥,琳琅滿目。
大司命將一顆紫色的丹藥送入時影的嘴裏,用水給他服下,又倒出了幾枚金色的藥丸,在手心捏碎,敷在他的幾處大穴上,手法非常迅速。最後抬起手,飛快地封住了他的氣海,將元嬰鞏固。
等一切都做好,老人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冷冷:“你怎麽還不走?”
朱顏看著他對師父施救,心裏漸漸鎮定下來,安定了大半。沉默了一瞬,她終究是忍不住不甘,一跺腳,失聲:“為什麽一直趕我走?我真的會害死師父嗎?會不會……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聽到這種話,大司命略微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浮出了洞察般冷笑:“怎麽,事到如今,眼看著影活過來了,你是想反悔了嗎?信不信我讓你走不下這個夢華峰?”
“我可不怕你!”感覺到了對方心裏的殺機,朱顏卻毫無畏懼,“你也殺不了我——師父說了,星魂血誓已經把我們的命聯結
在一起了,如果你殺了我,他也就死了!”
“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大司命似乎被伶牙俐齒的她給堵得說不出話來,打量了她半晌,才道,“你不願意離開他,為什麽?是舍不得?”
朱顏一下子頓住了嘴,訥訥說不出話來。
她隻知道自己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不想天各一方永不相見,卻還未曾想過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因為什麽?
“嗬……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大司命審視了她一番,冷冷,“在星海雲庭看到你的瞬間,我就知道了。”
“不……不是的!”她下意識地否認,“他是我師父……”
“星魂血誓最大的源力,是人心之中的愛。沒人會願意付出生命來換回一個不愛的人。”大司命凝望著她,眼神洞察,“或許連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當你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明了。不必抵賴。”
“……”她說不出話來,瞥了一眼遠處的時影,隻覺心跳如鼓。
“可惜,影還不知道這一點吧?他從小出類拔萃,樣樣皆通,唯獨在兒女私情這方麵、卻比常人還不如。”大司命歎了口氣,也轉頭看了一眼結界裏無知無覺休眠中的時影,忽然道,“也幸虧如此……不然一切就麻煩了。”
朱顏站在那裏,臉色陣紅陣白,忽然鼓足勇氣,抬起頭看著大司命:“是的,我不想離開師父!……你那麽有
本事,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化解這一切、讓我不成為他命中的災星?”
大司命停頓了一瞬,臉色沉了下來,驟然掠過一絲怒意和殺機:“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會反悔——”
他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朱顏的麵前:“所以,便從帝君那裏請了這一道旨意!”
那一瞬,少女猛然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赤之一族,辜負天恩,悖逆妄為。百年來勾結複國軍,叛國謀逆,罪行累累、不可計數——賜赤王夫婦五馬分屍之刑,並誅其滿門!”
“你……”朱顏定定看了這道聖旨半天,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司命,如同看著一個魔鬼,憤怒地大喊,“你居然……居然讓帝君下了這種旨意?混蛋!”
她猛然一伸手,想要撕毀那道旨意,然而大司命袍袖一拂,瞬間將那東西收了回去,神色森然:“這算什麽謠言惑主?那個複國軍首領,止淵,長年居住在赤王府裏,是不是事實?赤之一族世代包庇叛黨,是不是事實?在這次叛亂裏,你更是親自出手,對抗天軍!——就憑這些,下旨滅你滿門,算不算冤枉?”
“……”朱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隻覺全身發抖。
“這道旨意,就算是影親自看了,也無話可說。”大司命淡淡,“他一生涇渭分明,公允無情,有事實擺在麵前,就算他心裏再不願意,也絕對不會幫你開脫——想來你也
不願意令他陷入這種兩難的境界,是不是?”
“……”朱顏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一顆心慢慢下沉。
是的,因為庇護鮫人,他們赤之一族是有軟肋的,特別是她更是罪行累累,此刻被這個老人拿捏住了七寸,根本是動彈不得。
看到她的神色從憤怒轉為低沉,大司命眼裏的譏誚更加濃了起來——畢竟是年紀還小,錦衣玉食,從未見過外麵的明刀暗箭,這個小女娃被自己這麽一說、立刻便退縮了?
“這道旨意一下,你父王母妃,乃至所有親眷,立刻便要被屠戮殆盡。”大司命的聲音森冷,一字一句,“不要以為我隻是嚇嚇你而已,等你看到赤王人頭懸上天極風城那一天,就知道我沒有一句話是誑語!”
朱顏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現在,你敢反悔嗎?你敢不敢用全家族的人命,來搏一搏你的那點癡心妄想?”
朱顏臉色蒼白,心裏的那一口氣終於慢慢散了,頹然低下了頭去。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留下玉骨,回赤王府去,永遠不要再和影相見。前麵的那些事就一筆勾銷。”大司命聲音冰冷,“你父母極愛你,相信你也不想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而牽累他們全部送命,是吧?”
“……”朱顏想了又想,眼神漸漸灰暗。許久,終於是不做聲地歎了一口氣,緩緩抬起手,從頭上抽下了那一支玉骨,放到了大司命
的麵前。
“拿……拿去吧。”她澀聲道,眼裏含著淚。
“這不是我們的約定,”然而大司命看著她,卻並沒伸手去接那支玉骨,冷冷,“我要你親手還給他,親口告訴他!”
朱顏顫抖了一下:“告……告訴他什麽?”
“你知道的。”大司命冷冷,“我在伽藍白塔神廟裏叮囑過你。”
他沒有理睬臉色灰白的朱顏,蹙眉:“好了,我現在得先替影療傷,大約需要三個時辰,這期間不能有任何事情打斷。你在旁邊替我們護法——順便好好想一想、等下要怎麽告訴他吧!”
“你……”朱顏氣極,一跺腳,強行忍住了用玉骨把這個老家夥紮個對穿的衝動。
—
天雷散去,夢華峰頂上陽光普照。
在這寂靜的大空山裏,隻有天風過耳,不絕如縷。啪的一聲,有什麽從風裏墜落下來,差點砸到她頭上。定睛看去,卻是一朵大如碗口的花朵——或許因為夢華峰上人跡罕至,這裏的花樹都長得有幾人高,花開時燦如雲霞。
朱顏失魂落魄地坐在樹下,手裏握著玉骨,指尖微微發抖。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然而老人隻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時影,蒼老的眼睛裏充滿焦慮和凝重——他盤膝坐在時影背後,一手並指點在他的靈台,一手按在他的後心,額頭有嫋嫋的紫氣。那是靈力極度凝聚的象徵。
竟然是在耗用真元嗎?這個大司命,還真的
是拚了命的在幫師父啊……那麽說來,他對自己這般苦苦相逼,說不定……真的也是為了師父好?朱顏心裏茫茫然的想著,將玉骨在手指之間反複把玩,心神不定地想著——
等一會師父醒來,自己又該如何開口。
“一想到是你在我麵前殺了淵,我就怎麽也無法原諒你。”
這樣一句話,是否已經足夠?
這句話有匕首一樣的殺傷力,師父聽了之後,大概會什麽都不說,轉頭就走吧?或許就如大司命說的,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她了。
可是……可是……這一切,怎麽會變成這樣?朱顏想來想去,覺得心緒煩躁:這個老人,為什麽非要逼著她把事情做絕!
那一刻,她忽然後悔自己按捺不住返回了這裏——不僅什麽忙都沒幫上,師父還為她多挨了一劍。如果她和重明一起回了王府,又怎會有現在的局麵?
她恨恨地將手捶在地上,叮的一聲,玉骨竟將白石刺出一道裂縫來。
同一瞬間,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直上九霄,驚得她瞬地抬起頭來——那是重明的叫聲。它……是在發出淒厲的警告!出什麽事情了嗎?
朱顏從樹下躍起身來,玉骨在指尖瞬間化成了一柄劍。
夢華峰上雲霧縈繞,正是清晨,日光初露。然而就在一瞬間,頭頂狂風頓起,樹木搖動,無數的花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血雨。是什麽東西飛過來了?引來那麽大的動
靜!
然而,朱顏剛跳起來,頭頂的天空忽然就黑了,黑的沒有一絲光,仿佛有幕布從頭頂唰地拉起,將整個山頭都密封了起來!
在不祥的漆黑裏,她看到了樹林之間浮起了一雙雙冷亮的眼睛。
本來空無一人的夢華峰上,忽然出現了許多穿著黑袍的人。臉深陷在陰影裏,雙手枯瘦如柴,隻有雙瞳是冰藍色的,在暗影裏如同鬼火跳躍——
那一瞬,朱顏“啊”了一聲,隻覺得全身發冷。
是的!那些眼睛,那些黑袍,她曾經在十三歲的夢魘森林裏看到過!那個少時的噩夢,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這些人,和五年前追殺過他們的人是同一撥!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在這時候忽然出現在這裏?他們……他們是怎麽上的這個夢華峰?
悄然浮現在密林深處的黑袍人有著冰藍色的眼睛,風帽下露出暗金色的長發,手裏握著法杖,袍子上繡著雙頭金翅鳥的徽章,無聲無息地朝著夢華峰頂圍了過來。
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睜開了眼睛,隻看得一眼,全身便是大震!
“十巫?”他脫口驚呼,手指微微一顫。
——遠在西海的滄流帝國冰族十巫,竟然聯袂一起出現在了這裏!
自從七千年前被星尊大帝驅逐出雲荒大地之後,冰族一直流浪於西海之上,建立了滄流帝國,千年以來雖然屢屢試圖返回大陸,但無一成功。這一次滄流帝國的元老院居然傾巢而
出,遠赴雲荒,簡直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情景!
這些人,莫非預先知道了今天會是時影最衰弱的時候,所以才趁虛而入?——又是誰向他們透露了這個消息!
黑袍人一個個地在虛空裏現身,默不作聲地圍住坐忘台。
大司命正在給剛經曆過雷火天刑的時影療傷,氣海之內的真元源源不斷注入對方體內,修複損傷,穩固氣脈,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刻。時影傷重垂死,尚未醒來,全賴他這一口氣續命,若在此刻一旦突然中斷,兩人必然同時受到重傷。
大司命盡管內心驚駭,竟是無法動上一動。
十位黑袍人團團將坐忘台圍住,當先的巫鹹站出列,審視了一眼盤膝恢複中的時影,點了點頭,似乎確認了身份:“是他。”
然後看了一眼坐在時影身後的大司命,神色一動:“居然是空桑大司命?……好久不見了。如今是親自前來替時影主持儀式嗎?”
大司命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手指沒有離開時影背心。
“怎麽?說不了話?”巫鹹頓了一頓,饒有興趣地審視著坐忘台上的兩個人,“正在給他凝固真元?緊要關頭放不了手吧?”
黑袍的巫師大笑起來,轉頭告訴同僚:“你們看,空桑術法最強的兩個人此刻居然都在這裏!——意外之喜,一箭雙雕!”
所有冰族十巫唰地散開,將坐忘台包圍,手裏法杖一橫,整個夢華峰上驟然暗得伸手不見
五指。
“結十方大陣!”巫鹹一眼便判斷完了形勢,吩咐其他九位黑袍巫師,“按照智者大人的吩咐,直接讓那個年輕的神魂俱滅——那老家夥要留著。他有一甲子的修為,若能吸取到他的真元,我們每個人都至少能突破一層境界。”
聽到了這些話,大司命臉色一沉。
是的,滄流帝國的十巫修習的乃是暗係術法,擅長汲取別人的生命和力量為己用,自己此刻動彈不得,若是落到他們手裏,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滾開!”然而不等十巫動手,橫刺裏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一道光華從暗夜裏綻放,如同閃電割裂一切,在坐忘台上劃出一道弧線,將那些欺近來的黑袍人給淩厲地逼了回去。隻聽叮的一聲響,十巫手裏的法杖擊在那一道光上,竟都瞬間齊齊退了一步。
大司命的眼神一變,看清了出手的人。
那是朱顏。她從樹下點足飛躍,玉骨淩空一轉,化為一把長劍唰地回到了她的手裏。她持劍在手,屈膝落到了坐忘台前,唰地一劍逼退眾人,另一隻手結了一個防禦的印,大喝:“想動我師父?做夢!”
巫鹹顯然也沒想到夢華峰上會憑空出現了一個女人,不由得有些錯愕——這小丫頭是誰?她口裏說的是“師父”又是誰?是大司命,還是大神官?
然而,還沒等他轉過念頭,朱顏手掌一按地麵,飛快地念動了咒術。隻是一轉眼,夢華
峰上大地顫抖,無數的樹木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瞬間將坐忘台給圍了起來,結成了一個淡綠色的圈!
“千樹!”那一刻,巫鹹脫口驚呼。
這是九嶷術法裏最高深的防禦術,非多年修為的術士不能掌握,卻居然被這個少女一出手就施了出來!——這個人,果然是九嶷門下的高徒嗎?可是九嶷神廟什麽時候收女弟子了?
巫鹹長眉一蹙,斷然吩咐:“先解決她!”
十巫唰地一聲,齊齊往前漂浮了一步,團團將少女圍在了中間。
“沒事,我來對付這些人!”朱顏卻是毫無懼色,緊緊盯著十巫,握著玉骨,頭也不回地對大司命道,“你隻要好好給師父療傷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大喝一聲,握著劍便衝了出去。
“……”結界裏的大司命皺了皺眉頭,吸了一口氣——這個小丫頭,實在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滄流帝國的十巫掌握了暗係的術法,每一個都修為深厚,如今聯袂前來,就算是他自己或者時影、都未必會是對手。
而這個小丫頭,竟然想也不想地衝了出去?
—
然而,朱顏的戰鬥力之旺盛、卻令經驗豐富的大司命都意外。
這個小丫頭衝了出去,整整擋住了十巫一百多個回合的攻擊,竟然咬著牙一步都不退。
這一仗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到最後,朱顏甚至都已經神智恍惚,每一個簡單的動作、每一個簡單的咒語都需要耗費極大的
力量。然而,她知道自己隻要一退,眼前這些人就會像十年前那樣取走師父的性命。
玉骨舞成了一道流光,密不透風地圍繞著坐忘台,將十巫的每一次攻擊都竭盡全力地擋了回去。
千樹結界裏,大司命抬眼看到這一幕,有略微的動容——這個小丫頭還不到二十歲吧?在九嶷山不過隻待了四年,居然就有這樣高的悟性。如果不是她不久前剛用過星魂血誓、損傷了元神,隻怕此刻還不止於此。
影,你還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啊……
大司命無聲地歎息,眼神有些複雜,一手並指點在時影的靈台,一手按在他的後心,頭頂紫氣嫋嫋,飛速地修複重傷之人。
然而那一邊,朱顏卻已經漸漸支撐不住。
畢竟是年少,實戰經驗不足,更不知怎麽應對多人配合的陣法,她隻是一味地進攻,先發製人,不停地逼退對方上前的企圖。然而十巫經驗豐富,卻很快看出了她的弱點,不急於一時,隻是此起彼落地配合著,消耗著她的靈力。
終於,覷到了一個空檔。
朱顏發出了落日箭,唰地將靠近坐忘台的巫彭和巫朗逼退,然而左支右絀,自身空門大露。刹那間,七支法杖擊落下來,喀拉一聲,護體的金湯之盾應聲碎裂!
朱顏往前踉蹌一步,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感覺全身寸裂。
不行……五年了,和當年一樣,她還是打不過這些人!
她……她怎麽這麽沒用?
!
眼看著十巫越過了她的防線,聯袂走向坐忘台,她隻覺得心裏的一股狂怒和不甘勃然而起,一聲大喊,手掌一按地麵,整個人唰地飛起,從背後撲向了巫鹹。
“站住!不許動我師父!”那一瞬,她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闔起雙手,指尖相對,在眉心交錯,大喝一聲,“天誅!”
夢華峰的上空頓時驟然一亮!狂暴的雷電被召喚而至,當空下擊,如同盛大的金色煙火轟擊入人群。黑袍巫師們齊齊踉蹌一步。
“找死!”巫鹹麵帶怒容,帶著十巫齊齊回身。
十支法杖齊齊落在她背上,朱顏被震得整個人往後飛出,又是猛然吐了一口血。然而,在半空中,她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奇特的笑意,忽然間飛快地念了一句什麽,說了一聲:“定!”
所有飛濺的血,在虛空中忽然定住!
“不好!”那一刻,巫鹹失聲,“小心,她在用燃血咒!”
這個丫頭,居然是在拚命!
從她身體內飛濺出來的鮮血一滴滴在空中凝結,如同無數紅色的珠子,散落在十巫身側。然而隨著她吐出的咒語,那些鮮血忽然化成了一團火焰,轟然爆炸!
驚人的爆裂聲裏,十巫齊齊往外退開,其中三個搖晃了一下,被咒術擊倒在地,結好的十方大陣頓時破了。趁著那一刻,朱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飛身撲過,重新守住了坐忘台的入口,孤身擋住了十巫。
然而她也已經筋疲
力盡,再也撐不住身體,跌坐在地。
朱顏劇烈地喘息著,隻覺得全身的骨骼都要碎了,嘴裏全是血腥味,心裏又是憤怒又是沮喪——這、這還是她學完了師父手劄之後的第一戰吧?居然就打輸了?早知道這些人這麽難打,真應該平日多刻苦練功啊!
——然而初出茅廬的她卻並不知道,能獨力和十巫周旋那麽久,在這個雲荒也已經是個奇跡。
“先解決這個丫頭!”眼看一次次被攔截,巫鹹失去了耐心,法杖一揮,整個夢華峰忽地震動了一下,山川崩塌——漆黑的天幕下,隻聽無數的簌簌聲響起,草木搖動,如同波浪。那些聲音從山崖底下傳來,入耳驚心。
那……那是什麽聲音?他們在召喚什麽?
朱顏心下有不祥的預感,視線所及之處,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天哪!居然……居然有無數的骷髏,從山崖下爬了上來!
那些骷髏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早已風化幹枯,有些甚至四肢不全,然而身上都還穿著襤褸的神袍,仿佛是提線木偶。一步一步,踩著刀刃做的階梯,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
那一刻,她隻覺得頭皮發麻——這些西海上來的家夥,居然用巫術召喚出了這座山上所有死去的亡靈!
九百多名曆代神官,密密麻麻,踩著刀刃從崖下走了上來,將孤零零的坐忘台包圍,無數雙空洞的眼窩盯著她,目無表情。
“殺了這裏所有人
。”巫鹹念完了咒術,吩咐。
唰地一聲,所有死去的空桑神官齊齊轉身,對著她撲了過來!
“啊……啊啊啊!”看到那些死去多年的臉,朱顏頭皮發麻,刹那間幾乎又拔腿就跑的衝動。然而剛跑了幾步,一想到背後就是尚自昏迷的師父,硬生生頓住了腳步——管不得別的了!不能讓師父陷入危險。
就算是大不敬,也得把這些前輩碎屍萬段!
她返過身來,重新握緊了玉骨,向著那密密麻麻的骷髏衝了過去。
“退下!”就當她孤身陷入重圍的一瞬,忽然聽到背後一聲清嘯,一道電光破空而起,將夢華峰上的濃烈黑氣整個破開!
危急關頭,大司命終於完成了治療,從坐忘台上長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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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巫這一次,定然铩羽而歸。”在遙遠的西海上,有一個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拂袖而起——麵前的水鏡轉瞬激起了細碎的波紋,將裏麵映照出的所有幻影撞碎,智者低語,“不用看了。”
聖女跪在一邊,聞言微微顫抖了一下。
“告訴青王,這一次失敗了。”黑暗裏,一雙黃金色的瞳孔閃爍,璀璨裏含著暗色,乍一看上去、幾乎和空桑人供奉的破壞神的眼睛一模一樣!
“是。”聖女叩首,膝行退出。
水鏡重新平靜,裏麵果然映出了接下來夢華峰上的走向——大司命終於騰出手來和那個少女並肩作戰,
一老一少兩個人、竟和十巫鬥得不相上下。滄流帝國這次孤軍深入雲荒腹地,本身靠的就是奇襲,若一旦陷入久戰、隻怕勝算便會驟減。
怎麽會忽然出來那麽一個丫頭……居然連十巫都收拾不了她?空桑六部上下,從何處出來了那麽一個變數?
還是,隔了七千年,他已經對原來那片土地陌生了?
金色璀璨的瞳孔裏掠過無數複雜的表情,沉吟。
忽然,水鏡裏的畫麵變幻——夢華峰上的那一場對戰被打斷了。雲層裂開,一道白色的閃電撕裂黑暗衝了下來,發出淒厲的叫聲。那是重明神鳥,背上負著十幾名神官侍從,衝開迷霧從山下飛了上來!
那些援軍加入了戰團,局麵瞬間扭轉。
果然,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啊……坐在黑暗中的智者無聲歎了口氣,抬起頭看著夜空,忽然間怔了一下。
是的,頭頂的星象整個變了!
星野變、天命改。北鬥帝星雖然黯淡,但旁邊卻驟然出現了並肩的兩顆大星!一顆帶著紫芒,一顆閃著暗紅——細細看去,這兩顆星之間有著隱約的聯結,竟是休戚與共,交相輝映,點亮了整個天宇。
“……”璀璨的黃金瞳忽然暗了一下,若有所思——這個世上,可以改變星圖、隱蔽星辰的,除了自己之外,居然還有別的高人!
是來自空桑?還是海國?
“雖然到了末世,但雲荒大地上竟然還是有這樣的能人異士……”
聲音從黑暗裏低聲響起,模糊而深沉,似是從遠古傳來,“那些空桑人,是想垂死掙紮,挽回天運和宿命嗎?”
“看來,我是要親自去一趟雲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