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春雨瀟瀟,百草萌生,盎然的綠意在朝夕間染上枝頭。
阮清微閑適的倚在窗前,吃著剛出鍋不久的糕點,眺望窗外雨過天晴后如洗的碧空,娉婷而悠然。再過幾日,便草長鶯飛,楊柳拂堤,是她去年入太子府之時。
猶記得那日她初踏進太子府,他貿然表白對她一見傾心,她當時雖是有些心動,卻只作笑談。不曾想,由相識到相知,再到如今的兩情相悅,才不過短短一年的光景。在此期間,經歷過銘心的生死,從懷疑到確定,一切都順其自然的發生著。
忽想起他心心念的去那密林的溫泉邊,以了他的夙願。她不由得掩唇笑了,隨及,擰眉,此時身陷囹圄被禁足於府,他若無其事狀,她卻時有不安,何時能恢復自由?
「想去郊外踏青賞春?」慕徑偲將煮好的奶酥茶放在旁邊晾著,側擁住入懷,輕嘬去她唇邊的糕屑,脈脈的凝視著她。經這些日的調養,她走路已不再氣喘吁吁,氣色也好了很多。她長長的睫毛下雙眸靈動,桃腮盡顯嬌艷,只是她的身軀過於瘦弱,仍需多補補。
他們在太子府中已經禁足十日了,自韓珺瑤離開后,許奇正曾來過兩次,便再沒有其它人來過。倒是府中那幾位身手不凡的侍從常是悄無聲息的出入,瞞過了禁軍們的監視,使慕徑偲寸步未離太子府,也知天下事。
阮清微吃了一顆紅棗,眨了眨眼,輕哼道:「最美的春_色可不在郊外。」
「在哪?」慕徑偲一定要找個機會與她一起去看看。
阮清微笑意盈盈,溫柔的盯著他瞧,她的眼睛里是喜悅,是春_色,是他。最美的春_色就在她眼前,在她身邊,在她心裡最柔軟的方寸之地。這大千世界,浩瀚蒼穹,乃至碧落黃泉,最美的所在,便是他。
慕徑偲霍然明了,愉快的張開臂彎把她擁在懷裡,抿嘴笑道:「這種春_色只屬於你一人。」
「一言為定,」阮清微回擁著他,在他懷裡挑起眉,視線落在他弧度優美的下頜,霸道的哼道:「從此以後,不許你泄出去半點春_色給別人。」
聞言,慕徑偲笑著俯首,不由分說的覆住了她的嬌嫩紅唇,深深的吻下,閉眸沉醉的吮著她舌齒間的芳香。察覺到她的回應時,他加深著熱吻,貪戀的攬住她的腰身,把她往懷裡緊貼著,深情繾綣的揉她於懷。
窗外,滿院春風流動。窗內,滿室甜蜜的氣息驟然濃稠。
他的吻熱情而灼熱,聽著她漸起的細微呻_吟,愈加纏綿,吻得她全身酥軟無力。意亂情迷的慾念燃燒著,燎原著。漸漸的,他眉心一蹙,戀戀不捨的將吻移開,長吸了口氣,移到她耳畔,低低細語呢喃:「除你之外,再無我想要想給之人。」
阮清微的面頰緋紅,嬌羞的偎在他懷裡,幸福融在她的笑容里,暖暖甜甜的,柔聲道:「我相信你。」
幕天席地,縱使不間斷的出現煙霾、溝壑、荊棘、懸崖……,只要兩顆心貼在一起跳動,就沒什麼是真正的阻礙。
慕徑偲撫摸著她的背,將唇落在她的額邊,溫熱的氣息輕灑在她的發間,輕問道:「你想出府走走嗎?」
阮清微一怔,反問:「是你要出府?去哪?」
「我還不能出去,」慕徑偲道:「我知你喜歡自在,終日這樣悶在府中,害怕你會心生不悅。」
他不害怕面臨的危險,卻只害怕她的心情?!阮清微心中震顫,感動不已,溫柔而堅定的道:「因為是與你一起度日,無時無刻不喜悅,已然忽略身處之境。」
「嘴真甜。」慕徑偲捧著她的臉,柔和明凈的目光落在她清秀的容顏,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嘴,細緻的嘗了嘗。
良久,直至他嘗了個遍,阮清微面頰潮紅的拿起一塊點心接著吃,含情的望著他為她續上一杯奶酥茶遞來,她會心的笑著。這些日子,她時刻浸在他給予的溫柔體貼中,心變得很平和,有著曼妙度日的舒服。
慕徑偲加了一勺蜂蜜,輕攪拌著奶酥茶,道:「再過十五日,你入太子府就滿一年了。」
「我奄奄一息時,遺憾與你在一起太短太短。如今一想,又覺這一年過得驚心動魄,好似過了半生似的。」阮清微莞爾一笑,很高興這一年是與他一起度過的。
慕徑偲輕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的手指,篤定的道:「命運就是這樣的安排,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集中的被我們經歷,此後的大半生我們就安穩的幸福的度過。」
阮清微挑眉,「言之有理。」
「這種境況不會太久的,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
慕徑偲端起溫熱的奶酥茶,一勺一勺的喂她,道:「送魏晏去到泰郡的侍從回來說,亦心已懷身孕了。」
阮清微一喜,連忙問道:「他們相處的如何?」
「聽侍從說,途中,他們常常拌嘴,魏晏對亦心的性子絲毫不放任縱容,亦心被不予理會了三日便有所收斂。到了泰郡,得知亦心懷了身孕,魏晏是真的狂喜,待亦心疼愛有加。亦心自是歡喜,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魏晏,滿面笑容。」
這對冤家慢慢的磨合相處,他會發現她的嬌俏可愛,她能感受到他的鐵漢柔情。
阮清微笑道:「那就好。」
推算下時間,亦心的身孕似乎是大婚之前懷上的,他們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可見,在大婚前,亦心偷偷的去找過魏晏,魏晏已漸生了情愫。
一碗奶酥茶喝完了,慕徑偲將空碗放在旁邊的案上,用唇輕沾著她濕潤的唇瓣,輕輕的挪移,低低說道:「好好的調養身子,此後生育兒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阮清微雙眸含情,笑道:「好。」
慕徑偲溫柔的在她額頭一吻,問:「該服藥了?」
「嗯。」阮清微要讓身子儘快康復。
慕徑偲親力親為的喂她服藥,每日都對她照顧的無微不至,事無巨細,那是發自他內心深處的愛,自然而然的流露。阮清微的心窩裡總是被溫得發軟。
當阮清微服完葯后,慕徑偲佇立在窗前,抬首看了看正午的陽光,若有所思的朝窗外張望,在等著什麼。
沒多久,石竹從院外而來,稟道:「太子殿下,新上任的大理寺卿王大人求見。」
等的人來了,慕徑偲道:「宣。」
阮清微擰眉,許奇正不再是大理寺卿?
慕徑偲握著她的肩,說道:「慕玄懿限十日為期破案,許奇正已辭官離京,今日剛上任的王恆是慕玄懿任命的人。」他執起她的手,讓她坐在窗邊的椅上,鄭重說道:「坐著等我。」
「好。」阮清微聽話的端坐著,用輕輕的笑意遮住猛起的憂色,形勢儼然不容樂觀。
方才還晴空萬里,這會兒,似乎颶風將至。
慕徑偲信步走至院內,波瀾不驚,正大光明的站在天地間。
大批的大理寺衙兵駐在院外,一品朝服加身的王恆趨步進院,難掩新官剛上任的志得意滿,像模像樣的拜道:「臣,大理寺卿王恆參見太子殿下。」
「王大人請起。」
王恆起身,緩緩抬首,仰望負手而立於對面之人,身著素袍素鞋,氣度從容閑適,風骨卓然,有著如傳聞一樣的寧靜致遠。他壯著膽子抬起眼帘,迎視著太子的目光時,只是一瞬,連忙急急閃開。太子的眼睛很明凈,一切污濁之物在他的眼睛里都被顯現,無處遁藏。
管他幽谷芷蘭,管他高風亮節,今日,他就要被碾落成泥成塵。王恆慌亂的重拾起自己紊亂的戾氣,挺直了腰桿,清了清喉嚨,只是微微的躬身,道:「臣奉旨徹查皇上被行刺一案。」
慕徑偲神色如常的道:「有勞了。「
王恆伸手一引,直接恭請道:「還望太子殿下進大理寺一趟,配合調查。」
「緣由?」
「皇上在太子府遇行刺,太子殿下有無法推諉的重大嫌疑。」
「可有證據?」
「有些蛛絲馬跡。」
慕徑偲平靜的道:「王大人是打算對我嚴刑逼供?」
語聲如輕風撫水,落在王恆的耳中,竟似鐵錐,凌厲的刺穿表面,醜陋盡顯。瑞王有交待,就是要把他帶到大理寺里嚴刑逼供,地牢中的刑具都已備好,會逐一給他嘗試。
「太子殿下言重了,」王恆肅目道:「臣是依法行事,凡可疑之人都要接受審查,絕不姑息。」
慕徑偲眸色淡淡,道:「身為大理寺卿,可知我進大理寺,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查出了此事與太子殿下有關,也意味著太子殿下將再也走不出大理寺。
「臣職責在身,」王恆要軟硬兼施的把他弄進大理寺,「望太子殿下不要讓臣為難,貽誤了調查案情,臣可擔當不起。」
慕徑偲不語,巋然而立,如山鋒頂上的青松。
王恆見他不動聲色,沉靜而尊貴,集日月光華,高高在上的普照而下。在他面前站著,彷彿被定身,動彈不得,王恆忽覺自己渺小的就像是一隻螻蟻,他厭惡渺小卑賤,厭惡似草芥被人踩踏。是他拼盡一切向前擠,跪在瑞王腳邊示忠,才得已取這大理寺卿一職,一定不能辱使命。
王恆暗暗握拳,激道:「是太子殿下心虛,不敢與臣走一趟?」
慕徑偲依舊不語。
「太子殿下是要衙兵們攙扶至大理寺?」王恆垂首冷言,目光狠厲,再也不浪費時間。請不去就抓去!當前是瑞王監國,太子是籠中鳥,速速給太子定罪,就是立了大功一件!
阮清微透過窗欞目不轉睛的看著,仔細的聽著他們的一言一語。一顆心懸在喉嚨,她最擔心的就是慕徑偲被強行帶去大理寺,必遭非人的折磨,大理寺萬萬不可去。
半晌,慕徑偲開口道:「讓瑞王來見我。」
王恆一震,立刻大聲道:「瑞王監國,日理萬機。臣負責徹查此案,怎麼審理臣自有主張,與瑞王無關。」
慕徑偲再次不語。
既然如此,王恆面色一沉,冷聲下令道:「來人……」
『人』字話音尚未落,只覺一個身影疾迅重擊,王恆的臉上猛疼,整個人被踢得飛起,撞在院牆上,被彈落下。
王恆傻住了,睜大了眼睛,驚駭的瞪著慕徑偲身後側的侍女,極度的震驚。
是石竹。
石竹身手極快的出手並已返回原地,王恆的嘴角溢出血,左臉上被靴底狠狠的踹了一腳。
從震驚中緩過神后,王恆猛得站起,惱羞成怒的喝斥道:「膽敢……」
『敢』字剛說出口,石竹身形一旋至半空,腳掌對著王恆的右臉就是一腳。王恆又被踢遠,踉蹌著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慕徑偲看了看石竹,石竹明白,腳步輕快的走至屋中,轉瞬便回到他身後側,將一物執於身後。
王恆愕然不已,太子殿下竟然指使侍女對朝廷命官動手?!太子殿下不知自己的處境?!這兩腳之辱,必百倍報還!
慕徑偲眸色涼涼的掃過試著爬起來的王恆,王恆狼狽的一抖,如被猛得扔進冰凍刺骨的深潭中一般。他目光一轉,望向院外,清聲道:「慕玄懿,你既然來了,何不進來。」
在院外的慕玄懿錦衣玉帶,虎瞳里噴涌的火,隨著他的腳步,一點點的忽明忽暗。他穿過院門,邁進了院內,跟慕徑偲正面相對。
見瑞王現身了,王恆壓下心中愧意和懼意,跪道:「臣,拜見瑞王殿下。」
慕玄懿若無其事的道:「王大人請起。」
王恆強忍著摔跌的疼痛,瑟瑟著站起身。
慕徑偲喚道:「石竹。」
石竹上前,「奴婢在。」
「王恆無法無天,言行不當,犯下大不敬之罪,把他就地處決,」慕徑偲看著慕玄懿,平靜的道:「我雖是被禁足於太子府,也絕不容任何人輕慢。」
「是。」石竹一躍上前,拎起手足無措的王恆,沒有給慕玄懿說話的機會,用力把王恆朝院牆外拋去,當王恆的身子在半空中時,石竹輕點腳尖跟隨在半空,劍出劍鞘,劍光一閃劃過,鮮血噴涌而出,屍首分離,重重的落在院外。
乾脆利落,一氣呵成,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慕玄懿眸光精聚,怔道:「皇兄不會不知私刑殺他的後果。」
慕徑偲道:「你不會不識這柄劍。」
石竹將劍入鞘,雙手呈給慕玄懿看,劍身金黃,雕刻盤龍,散發著冷峻的暗光。
是皇上的佩劍,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削鐵如泥。慕玄懿驚道:「它怎麼在你這裡?」
石竹收起劍,退至了遠處。
「這是我被冊封為太子的當天,皇上的賞賜之物。」慕徑偲平靜的道:「皇上可能已經忘記了它在我這裡。」
「父皇一定是忘記了!」慕玄懿見院中只有他們二人,便語聲低沉而冷的切齒道:「父皇甚至忘記了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你卻沒有忘記,明目張胆的在府中設下埋伏行刺他!」
慕徑偲神色不明的道:「你證明不了是我所為。」
「無論你隱藏的多深,我一定能查明是你所為。」慕玄懿冷道:「我要一個一個提審你身邊的侍從。」就不信他們的血肉身軀挨得過生不如死的酷刑。
「他們用命護我,我會用命保他們,動他們,就是要與我動手。」慕徑偲凜然,面罩寒霜,「只要你敢用陰暗的手段對我,我會用陰暗還之,你將知道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慕玄懿心下一怵,他此番胸有成竹,不是威脅,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告訴,可想而知他在大隱的表象下,早已布下精密的網,他的網是什麼?錯綜複雜的官場人際,那些是他的勢力?他的勝券因何而來?他有多少暗中的力量?諸多疑竇猛然間油然而生。
慕徑偲道:「當前的形勢對你極有利,我奉勸你用高明、光明的手段,拿出你的本事,證明『太子』之位在你觸手可及時,你能全身而退的得到。」
「太子之位本就屬於我!」慕玄懿脫口而來,這種積攢在心底多年的憤恨,終於宣洩。
「是嗎?」慕徑偲平淡無奇的道:「從哪裡追溯,能論證太子之位理應是你的?從你父皇弒兄奪_位之前,還是當朝我以嫡長子的身份被冊封太子之後?」
慕玄懿忽覺一陣恍惚,從此兩處追溯,太子之位都屬於慕徑偲!
不,不對。
哪裡不對?
慕玄懿的腦子頓時很亂,如被雷擊,他突然開朗,近乎亢奮的冷道:「當朝是父皇為皇上,論親生血脈,太子之位理應屬於我。」
「是啊,勝,則能冠冕堂皇的處於上風,」慕徑偲語聲淡薄,道:「太子之位一直只離你一步之遙,你能拿,就拿去。」
「我能。」慕玄懿用盡全身的力氣,目光鐵硬。
「記住我的忠告,這場博弈於你而言,明有明的下場,暗有暗的下場,你如何出手,就收到相應的回應。」
慕玄懿彷彿能感覺到自己正站在漩渦的中心,被很多無形的觸角包圍,稍不留神就萬劫不復。他環顧四周,惶恐不安,不知道在暗處埋伏著什麼,只覺得背脊發涼,隨時會被天羅地網罩住。他強忍著,不能輕舉妄動,要先查出他的底氣是什麼。
慕徑偲道:「我等著你用光明磊落的實力跟我較量。」
「你且等著。」慕玄懿憤而拂袖,席捲著巨浪亂石而去。
太子府又恢復了寧靜,阮清微如青松下的輕風,飄至慕徑偲的身邊,與他緊緊的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