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已是初夏,天氣漸漸變得炎熱,大越國的珺瑤公主今日午後將到達京城。
芳菲島的四周戒備森嚴,半個京城的衙兵被調來護衛,有一支精銳的皇城禁軍負責值守芳菲樓。
清晨,庄文妃早早到了島上,等候珺瑤公主的到來。
島上很安靜很空曠,沿著種滿蓮花的湖邊,庄文妃柔聲道:「這些日,多虧有你幫我一起張羅。」
阮清微喝了口酒,笑道:「我不過是想弄明白,皇上為何讓珺瑤公主下榻芳菲樓。」
「你弄明白了?」
「並沒有。」
庄文妃輕聲道:「皇上應是知道這裡風景如畫,希望珺瑤公主能住得舒適。」
阮清微哼道:「讓魏晏去接迎珺瑤公主呢,也為了能讓她心裡舒適?」
「這……」庄文妃柔軟的道:「魏晏的父親死於與大越國的交戰中,讓他去接迎,著實為難了他。不過,皇上不是收回成命了嗎?」
阮清微挑眉道:「若不是亦心公主堅決不許他出京,皇上怕是不會收回成命。」
「說的是,誰會想到亦心公主那麼快得知消息,並耍起了史無前例的性子。」
阮清微笑而不語,她可不會坦白是因為她去找了亦心公主,跟亦心公主說不僅珺瑤公主貌美如花,連同公主身邊的侍女也是容貌艷麗,亦心公主極為不悅的去皇上面前大鬧了一場,使魏晏免受精神上的折磨,也免使百姓嘩然。
這時,有丫鬟來報:「娘娘,柳貴妃身邊的宮女祥雲求見。」
庄文妃道:「讓她過來吧。」
「奴婢參見庄文妃娘娘,」祥雲很恭敬的欠身行禮,道:「柳貴妃娘娘差奴婢來與娘娘您說一聲,她今兒鳳體有恙,不能親自前來迎接珺瑤公主,還請娘娘見諒。」
庄文妃輕道:「柳貴妃娘娘身體不適?傳太醫了嗎?」
祥雲道:「回娘娘,太醫說柳貴妃娘娘是受了風寒,多休養幾日便好。」
「我知道了,請她安心養病,我會替她與公主解釋。」
祥雲退下時,意味深長的看了阮清微一眼。
見祥雲走遠,庄文妃奇怪的道:「柳貴妃竟然託病不來?」
阮清微背著手,笑道:「這樣更能避嫌。」
「你篤定這次通婚是二皇子被選為駙馬,已成定局?」
「要不然呢?」
庄文妃溫順的臉上隱現愁容,眸中惆悵,「若是如此,往後這局勢,太子殿下如能自保,尚屬不易。」
阮清微不緊不慢的道:「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庄文妃苦笑道:「你竟信這種話?」
「老祖宗傳下來的話,由不得不信。」阮清微眨眨眼,笑道:「不信你看看,強扭的瓜何時甜過?」
庄文妃深深的嘆息,原以為阮清微有才能輔助太子殿下順利登基,可分明她終日只管活得舒服,無欲無求似的,這恐會耽誤大事。
不多時,侍女快步而來,道:「大越國的公主半個時辰后就能到芳菲島」
「提前到了?」庄文妃與阮清微對視了一眼,便去相迎。
阮清微獨自一人沿著荷花池散步,她曾暗示和明示過,此次通婚的意義非同小可。可偏偏,慕徑偲道:你只管飲你的酒,賞你的花,自由自在,活得舒舒服服,其餘的事,交給我。
難道慕徑偲早已運籌帷幄?
根據她這一個月的觀察,她並沒有發現他在暗度陳倉,他每日過得很有規律,太子府中一派祥和之氣,不像有陰謀。
那麼,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絲毫不覺緊迫?
正走著,忽然,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阿微,真的是你?!」
阮清微嚇了一跳,遁聲望去,是一位溫潤儒雅的少年,氣質高貴,身著象牙白色的長衫,手持玉邊摺扇,他震驚的愣在不遠處,滿臉的不可思議。
「阿微!」少年欣喜若狂的奔過來,伸手去握她的肩膀。
阮清微感覺就像是一隻猛獸衝過來般,連忙閃開,「什麼阿微?」
少年更為震驚,整個人因過度的緊張而顫抖,「你……你不是阿微?」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阮清微很介意的暼了他一眼。
少年的臉上突現莫大的失落,轉瞬,一臉的茫然,極為無助和悲哀的杵在原地,又很不願放棄的道:「姑娘能否讓我看看你左手的食指?」
阮清微見他的眼神里儘是悲痛,有些於心不忍,便將食指示給他看。
少年偏著頭,目光灼灼,蹲下身去看她的手背。阮清微一怔,將手一翻,讓他清楚的看到她的手背。
當看到她食指的第二個骨節處有一顆痣時,少年頓時又煥然希望,失而復得的抓住她的手,來不及站起身,幾乎是跪在了她面前,癲瘋般的喜道:「阿微,真的是你,你就是阿微!我就知道你肯定沒死,你一定還活著!」
阮清微用力的抽出手,連連後退數步,莫名其妙的瞪著他。
「阿微,你怎麼不記得我了?」少年站起身,又向她衝去。
阮清微又向後退,急道:「不要再過來,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些!」
少年怔住,喃喃自語的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閣下是誰?」
「我阿懿呀,」少年的眸色里儘是痛苦,「我是那個沒用窩囊的阿懿。」
「阿懿?」阮清微不知道這個名字。
「你怎麼了?!」少年愕道:「我是慕玄懿,你把我忘了?」
二皇子?!阮清微比他還驚愕,他是柳貴妃所生的二皇子慕玄懿!
阮清微困惑的問道:「我們認識?」
慕玄懿失魂落魄的盯著她,「他都對你做了什麼?!」
他?哪個他?阮清微哼道:「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見狀,慕玄懿面如死灰,像是靈魂被抽離只剩空殼,那是承受了劇烈痛苦之後的絕望,是渺小的希望在殘酷破滅后的悲壯。
阮清微眯起眼睛,很奇怪的看著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玄懿喃喃自語道:「我在你眼裡,只是個陌生人?」
阮清微不置可否,她可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他,只知他擅長音律和書畫,喜歡縱情山水,常年出京遊玩。
慕玄懿很傷心的閉了一下眼睛,舌尖儘是澀意,「是在去年,正月,我們相識於徽州的山中,我不知你是孤兒,你不識我是皇子,我們相處的很愉快;二月,我們回到京城,我向你許諾會在你及笄之時娶你為妃,你滿心歡喜的答應;三月,你說想去祈州,我願意陪你一起去。如往常一樣,每次我離京總會去告訴他,那日,我是帶你去見他。誰知,當晚,他就找到我,讓我把你給他。」
阮清微靜靜的聽著,一邊聽一邊皺眉。
「我們兩情相悅,我怎麼能捨得把你給他。見我不給,他竟強行帶走了你。那晚,他強行佔有了你。」慕玄懿的語聲低沉,身體在顫抖,因憤怒而顫抖,他的拳頭緊握,「我求他把你還給我,我說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能回到我身邊,他不肯。無論我如何一次次的求他,他都不肯。見我總去煩他,他甚至在我面前強行對你……」
阮清微膛目結舌,天啊,他在胡言亂語什麼啊!
慕玄懿沉痛的道:「四月,我多次去求父皇和母妃,希望他們能出面說情,父皇總是不予理睬,只道這是太小不過的小事。我母妃也不肯幫我,她不願為了一個孤兒得罪他,反而勸我息事寧人。」
阮清微看盡他神情中的無助和挫敗。
慕玄懿聲音有些哽咽的道:「五月,在我又一次去求他時,他很平靜的對我說:你懷了身孕,自殺了。」
阮清微忍不住問:「話里的『他』是誰?」
慕玄懿目露恨意,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三個字:「慕徑偲。」
阮清微的腦袋轟的一聲,心也要碎了,渾身驟然冰冷。
「一年多了,我們終於見面了,」慕玄懿的眼眶紅了,「可他太過殘忍,竟然讓你忘了我。」
阮清微百般不信的道:「你憑什麼斷定你沒認錯人。」
「你的模樣、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人跟你容貌一模一樣,並且食指的骨節上有一顆痣?」
「我憑什麼證明你說的是事實?」阮清微一點也不相信。
「事實?」慕玄懿很痛苦的搖了搖頭,「能用什麼證明?他府中的人都知道你,他不會承認他對你做過的事,他府中的人也絕不會提。而我府中的人都願意證明,你會信嗎?」
阮清微怔了怔。
「怪我愚蠢,沒能早些讓別人知道你。」慕玄懿很自責很懊悔,他無限深情的望著她:「回到我身邊來,我一定會保護你,不準任何人再傷害你,不顧一切的保護你。」
阮清微完全懵了,簡直太過莫名。
慕玄懿很誠懇的道:「我不在乎你曾經歷的事,我也沒資格在乎,是我對不起你,我願意用餘生彌補你,只希望你還能愛我如初。」
愛他如初?!阮清微茫然不已,她無法相信他說的話,可是他的神情那麼的真實,若非是刻骨銘心,豈有這番鈍痛。
可是,她的對他所說的那些事毫無印象。去年正月,她確實是在徽州,記憶中,她一直住在山中小屋,儲備了很多食物。是在五月,當食物吃光后,她進一趟城時,得知了魏晏出征大越國,才趕緊從徽州回京。
聽慕玄懿剛剛所說,她在去年正月至五月期間,與他相愛了,卻被慕徑偲強行佔有失了身?!未到及笄之時就懷了孩子?!如今卻沒了那段記憶?!她記得慕徑偲說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去年六月。
慕玄懿帶有哀求的語氣道:「阿微,回來我身邊。」
與他四目相對,他滿滿的真情實意,帶有強烈的渴求,和失而復得的希望。阮清微一時間迷糊了。她目光一轉,看到了遠處的魏晏,不假思索的撒腿就跑,一口氣就跑到了魏晏的旁邊。
魏晏見她突然奔至,還沒等他開口問好,她就問道:「我去年正月至五月在哪?」
「徽州呀。」
「我一直在徽州?」
「是的,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阮清微道:「其實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不在徽州?」
「我是不知道,因為是你獨自去的徽州,五個月音信全無。」魏晏有些詫異,「怎麼了?」
阮清微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從徽州回來后,你覺得我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魏晏認真的想了片刻,道:「是有些變化。」
「什麼變化?」
「好像凡事看得開了些,心態好了些,脾氣溫和了些,容貌也變美了些。」
阮清微皺起眉,慕玄懿說的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