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楚六丫被桃花牽著小手走出房門，果然見府里的奴僕們都行色匆匆。或許是因為主子大喜，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會撈到不少好處的緣故，他們看上去雖勞累，可腳步卻很是輕快，臉上的喜氣更是遮都遮不住。
桃花的主要職責是照顧楚六丫，而楚六丫在馮府的地位又十分尷尬，又跟馮家的兩位小姐沒什麼交情，馮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自然跟她沒什麼相干。只是桃花照顧楚六丫了那麼長時間，兩人早就處出感情來了，桃花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開始不自覺地為楚六丫的將來打算了。
今日的馮府必定賓客雲集，桃花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在大宅門兒生活了那麼久，還是很清楚馮家兩位主子的秉性的。馮夫人對楚六丫如今尷尬的身份視而不見，府內的奴僕們對此不敢置喙，若是旁的賓客問起，恐怕馮夫人怎麼著也得給個說法吧？馮老爺馮夫人最愛面子，向來以書香門第自詡，想必兩位不會讓旁人覺著馮家沒有規矩。
「桃花姐姐，咱現在是要去大小姐院子嗎？」楚六丫摟著桃花的脖子，見她竟抱著自己往馮家大小姐所居的庭院走去，不由吃驚地問道。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昨日馮夫人話里話外的意思，貌似是暗示桃花不要帶自己去湊熱鬧，讓桃花牢牢看著自己呢。
「嗯，大小姐要出門子了，咱們去道個別。」桃花溫柔地撫了撫楚六丫小小的包包頭，笑意盈盈地說道。
「桃花姐姐，咱回去吧，我不想去。」楚六丫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知道她們若是真去了馮大小姐的院子，後果會是什麼。她是馮少爺的護身符，馮夫人再惱恨她，也不會真的怎麼樣她。但桃花就慘了，身為馮家的奴僕，桃花的命都在馮夫人手裡捏著，桃花如今敢隨意忤逆她，馮夫人那個控制欲強到變態的女人怎麼會饒了桃花？楚六丫不知道是什麼促使桃花做出這樣冒險的決定，她心裡雖感動不已，但理智上卻無法贊同。
「六丫乖，大小姐屋裡有你愛吃的桂花糕……」桃花以為楚六丫是在鬧小孩子脾氣，連忙溫柔地哄勸道。
「桃花姐姐，強扭的瓜不甜，何必為了夫人虛無飄渺的一句話而兵行險招？」楚六丫見桃花把她當小孩子哄，腳下一步不停，眼看就要到馮大小姐的庭院了，不由小小地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桃花聞言腳下一頓，滿臉驚異地看向楚六丫，彷彿頭一次認識楚六丫似的。「你……」桃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懷裡抱的真是那個身世可憐又純良貼心的六歲小娃娃嗎？
「先回去吧，等回屋再說。」楚六丫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卻在捶胸頓足悔恨不已，扮豬吃老虎多好用的招數啊，她怎麼一衝動就把自己的老底給揭了呢？！果然她這個人天生賤命，就是見不得別人對她好！
桃花不再固執己見，沉默地抱著楚六丫回到了她們所住的那個小小庭院。這個一進的小院子在馮府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住處，但勝在地處偏僻，極為清凈，楚六丫又是這個院子里身份最高的，還是獨居一間房，在這兒過得自是極為滋潤。
小院子一共三間房，除了楚六丫跟桃花外，還有三人，一個是跟桃花住一間的杏花，還有共住一間的梅花跟菊花。她們幾個都是馮夫人的心腹丫鬟，在馮府也算是比較有臉面的上等奴僕，吃食用度之類的自然比旁人精細些，地位也略為超然，馮夫人能將楚六丫安排在這個院子，也算是極為「看重」她了。
如今馮夫人正張羅著馮大小姐的出嫁事宜，杏花幾個自然也忙碌不已，天一大亮就出了門。因此小院兒此時靜悄悄的，楚六丫跟桃花又都悶不吭聲，只有老槐樹上茂密的樹葉被微風吹拂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楚六丫偷瞄了桃花一眼，見她低著頭獃獃地看著地面上的樹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楚六丫一時間心中有些慌亂，更加對自己的一時衝動感覺悔恨不已。
「我五歲的當口，我娘生了個女孩兒，長得可好看，身子又健壯，比我三哥小時候還皮實。可那會兒我們家裡窮，人口又多，我奶就攛掇著我爹娘把我小妹抱給別人家養，做童養媳。我妹送走的時候跟你當初差不多大，也是兩三歲，我妹從小就聰明乖巧，又知道跟我們親，當時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不願意走，可還是被我奶賣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當時哭著去攔，可我爹娘性子軟，聽我奶的話，就那麼讓人把我小妹給抱走了。還說我妹是去別人家享福去了，那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富戶，好幾十畝田呢。可結果呢，還沒到一年，我妹就沒了，被人用爛席子包著送了回來。」
楚六丫看著桃花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地上的樹影，語無波瀾地講述著，彷彿跟自己毫無相干。只是她臉上的淚痕卻出賣了她，這樣默不作聲地流淚，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楚六丫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伸出小手緊緊握住桃花冰涼粗糙的大手。
「我當時就那麼傻傻地看著她，感覺像是在夢裡似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那個身體青白、骨瘦如柴的小孩兒怎麼可能是我妹？她不應該在富貴人家享福嗎？我看著我爹娘嚎啕大哭，看著我奶對著送屍體的人撒潑耍賴索要賠償，看著我哥哥姐姐們痛苦地哭泣，真希望趕緊醒來，這個夢實在是太可怕了。」
「嗚嗚，桃花姐姐，別說了，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壞了，嗚嗚嗚……」楚六丫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六丫別哭，今兒個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讓人看見了不好。」桃花彷彿被楚六丫的哭聲給驚醒了，不再跟剛剛一樣靨著似的獃獃愣愣地看著地面，她溫柔地將楚六丫抱進懷裡，微笑著哄勸著，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根本不存在似的。只是她臉上未乾的淚痕，提醒著楚六丫，適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