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言立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於茂密的叢林里,谷梵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下沉,又想起剛才林中的那一聲槍響,下沉的心又被提起來,好像就懸在胸口,不上不下地,卻重如千斤。
錢妍雙卸下身上的背包,走到谷梵身邊,右手放到谷梵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不要太擔心,小老大一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谷梵不知道錢妍雙這話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卻也不想在這時候給大家添堵,輕輕「嗯」了一聲,隨著錢妍雙一起,在一旁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候著。只是不停互搓的十指,暴露了心底的不平靜。
她沒辦法平靜,她的父母,都是死在剛剛那樣的槍聲之下。
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槍聲,是她心底最大的魔障。
如今,它又出現了。
上一次,它的出現,奪走了她的爸爸媽媽,讓他們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變得支離破碎,讓她捨棄了本名,在這世間慘淡地流浪。
這一次,是不是又要來奪走她心底,好不容易留存起來的溫暖?
她不敢想了。
越想,身體越冷。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發抖。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等在原地的人,沒一個出聲的,只焦急地、不斷地往他們消失的方向看,期待看到他們返回來的身影。
祁文不停地望了一會,煩躁地說:「早知道,進山前就該帶上對講機。」
錢妍雙沉著臉色,「沒用的,距離太遠也幫不上忙。」
谷梵坐在原地,動也不動。
祁文突然站起來,按捺不住了,「不行,太慢了,我們去看看。」
錢妍雙也站起來,神色凜然,「好!」
奚山和鍾伯都抬頭看著他們,面露猶豫。
祁文看了眼錢妍雙,點了點頭,又去看奚山鍾伯他們,「你們和我們一起去也行,在這裡等也行,我們不強求。」
奚山皺了眉。
鍾伯看看他們,想說話,卻被一道清亮的女音打斷了。
「不行。」
清亮的柔軟的聲音,不大,卻十分堅決。
眾人詫異,都朝自始至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谷梵看去。
谷梵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都沒有抬,只搓著十指,看著地面不知哪一處。
因她的拒絕,祁文在一詫之後有些失去理智的氣憤,氣吼吼地朝她叫,「不行?好,你不去是吧?那你留在這裡和他們一起,妍雙,我們去。」
錢妍雙一把拽住轉身要走的祁文,「祁文,別衝動。」
又去看仍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谷梵。錢妍雙知道,這姑娘不是不敢去。
祁文被錢妍雙拉住,又看一眼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谷梵,十分煩躁地耙了耙頭上的短髮。
「那你說,你是怎麼想的!」
谷梵坐在那兒,十指交扣,死死地握著,聲音里有壓抑的情緒在,語氣卻仍然堅定,「他說了,要我們在這裡等。」
祁文暴躁地幾乎跳起來,「等有屁用啊,你不著急是不是?你不著急是不是?」
谷梵這才抬眼去看他。
祁文觸及她眼底水潤的光,突然啞住了。
谷梵定定地看著他,眼底水光在閃,卻沒掉下來,「……我怎麼可能不著急?但你知道現在要朝哪個方向找嗎?找不到,走散了,怎麼辦?等他們回來,發現我們不在了,再去找我們?」
面對谷梵的質問,祁文啞口無言。
鍾伯這時候才發聲,相較於祁文的焦慮,語氣平緩多了,顯然也沒介意他剛才的失禮,「是啊,小姑娘說得是正理,現在去找,根本沒辦法,我們誰也無法確定他們去了哪個方向,還是等在這裡靠譜些,這也過去沒多久,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祁文耙了耙頭髮,又在原地坐下,有些煩躁地抱著頭。
一會兒他冷靜下來,有些懊惱地開口,「對不起……」
沒人怪他。
祁文稍稍冷靜下來,又忍不住問,「那我們就一直等在這裡,什麼都不做?萬一過一會兒,他們還是不回來怎麼辦?」
谷梵十指緊緊扣在一起,聲音很堅定,「……不會的,言立說了,他會回來。」
但看她目光空洞的樣子,祁文也不知道,她說得這樣堅決,究竟是相信小老大,還是在給自己增加信念。
突然,遠處「砰!」一聲。
又是一聲槍響。
所有人都是渾身一震。抬頭,目光死死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祁文轉頭去看谷梵,就見她面色發白,嘴唇也在不停地顫抖著。
突然就把所有的聲音咽下去了。
「……怎麼辦?」他聽到自己非常低沉細弱的聲音。
谷梵臉色煞白地死死盯著那邊叢林里的方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等……」
她只能繼續安慰自己,首先,言立不會傻到正面與那些人交鋒;其次,他們去的是三個人,如果真的遇上了盜獵團伙,要殺人滅口,也不可能只放一槍。
她只能拚命地告訴自己,後來的這一槍,只是巧合。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大家從最初的擔憂到之後的焦慮,再到現在的安靜無聲,每個人臉上都變得面無表情,也都不再頻頻往他們最初消失的方向看,只都在心裡堅定那個信念,就是他們一定會回來。
太陽終於偏西了,林子里射進金黃色的光,打在人們身上,折射出暗黑的影子。
遠處終於傳來輕微的聲響,有零散沉重的腳步聲傳過來。
坐在原地等候了將近兩個小時的人,眼睛里逐漸升起光亮,轉頭朝聲響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好一會兒,才看到隱隱約約的身影,從幾棵樹后一點點走出來。
祁文激動地站了起來,「老大!」
谷梵定定地望著他們,眼底有淚花在閃。
感謝老天,沒有再從她的世界里剝奪溫暖。
感謝上帝……他好好地回來了。
——
激動過後,眾人才注意到他們此刻的情況。
他們不是三個人回來的,而是四個人,言立和鄔戌肩上還搭了一個腿受傷的男人,正半扶半抗地帶著人往這邊來,譙之芳跟在他們後面。
看清情況,祁文奚山都在愣過之後,朝他們那邊迎過去。錢妍雙也激動地跟著跑了過去。
剩下鍾伯和谷梵,待在原地沒動。
見他們平安回來,鍾伯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朝谷梵望去,想尋找同盟,卻見小姑娘含水的眸子楚楚地望著平安回來的某個人身上,表情沒有他想象中的激動,臉上也沒露出特別明顯的笑,卻深情地讓人怔然。
連他這個活了半輩子的老頭子,都愣了好一會。最後笑笑,在心底感嘆,年輕真好。
祁文和奚山他們迎了上去,將言立和鄔戌換下,由他們扶著那個受傷的男人繼續往這邊來。
言立將人交給祁文,立刻朝谷梵的方向看過去。
谷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靜靜地看著他。
言立漆黑沉靜地眸子盯著她,遠遠地朝她笑了笑。
谷梵抿著唇,扯著唇角,好一會兒,才扯動,唇邊顫顫地朝他露出笑。
一個在說「真好,你回來了」的笑。
然後,她慢慢地垂下了頭。
從剛才開始,莫名的情緒,一直堵在她心口,在看到他平安回來了這一瞬間,越來越清晰地浮出來,讓她有些焦躁、彷徨和難過……
她垂下的眸子里,有水潤的光在攢動。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他們越走越近了,谷梵才又抬起頭,目光在觸及到言立時,習慣性地停了一下,才又慢慢轉到他們帶回來的那個男人身上。
她一怔。
這個男人,竟然就是那天,他們在曼罕鎮遇到的那個,氣質特殊的男人。
此刻,他一隻腿上胡亂纏著白色的布,看樣子是身上臨時撕下的衣服,上面被血跡浸染,兩隻手臂搭在祁文和奚山的肩上,由他們扶著,行動有些困難地隨他們往這邊走。
身上的衣服有幾處都劃破了,臉上也有胡茬兒,一副狼狽的模樣,可那身氣度卻彷彿絲毫沒受到影響,縱使被扶著,腿受著傷,線條冷硬的臉上還帶著笑,有點不以為意,又帶著點放蕩不羈,和錢妍雙搭著話。
好像受傷的,狼狽的不是他一般。
谷梵有些怔,知道他需要馬上處理腿傷,便壓下了所有情緒,不等言立他們徹底走近,就沉默地走到祁文放背包的地方,將祁文帶的一些藥品拿出來。
言立他們終於走過來了,祁文他們將男人靠著一棵樹放下,鍾伯湊上去讚許地拍了拍鄔戌地肩膀,又看向言立,「回來就好!」
言立點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看谷梵。
卻見她背對著他,側臉平靜,在從祁文的背包里拿紗布和藥品出來。
他人怔了怔。
——
夜晚來臨,他們在臨近水源的地方扎了營,點了篝火,祁文在帳篷周圍撒上了些防蛇和某些爬行動物的藥粉,大家圍著火堆坐一圈,簡單地吃了點東西。
駱青陽腿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是利器所傷,沒傷到骨頭,但因為耽誤的時間有點長,已經有發炎現象了。
聽了他受傷的過程,祁文有點不可置信,「你是說自己在小鎮上遭人偷襲,追著偷襲的人進了叢林,中了暗算受的傷?」
駱青陽靠在一棵樹上抽著煙,受傷的腿放平伸著,聽了祁文的話,唇角勾了勾,淡淡應一聲,「嗯。」隨後又加一句,「那人也沒討到好,我打中了他胳膊。」沒打人腦袋,是他仁慈。
祁文扯了下嘴角,覺得這男人實在是有些拽,太不討人喜歡,皮笑肉不笑地說一句,「那你能在原地躺一天,沒叫野獸叼去吃了,也是命大。」這山裡很多動物聞到血腥味就能尋到獵物,他在這山裡差不點帶了一天一夜,沒被叼走可不是命大?
駱青陽笑了,抽了口煙,「能遇上你們,可不是命大?」要不是被他們湊巧碰上,說不定這次,真就得交代在這山裡了。
這話說得有兩分好聽了,祁文倒是笑了,挑了挑眉,又問,「那兩槍你故意放的?」
駱青陽:「嗯。」
祁文低低咒了一句,「娘的,怎沒把我們嚇死。」
駱青陽靠著樹,冒著胡茬兒的下巴微微仰著,笑著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