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天剛蒙蒙亮,村子里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呼吸間,清冽的氣息充滿整個胸腔,讓人頭腦都清醒起來。
言立一行人,在誇葉村長的引路下,穿過一片片麥田,往山上去。
「山裡的空氣就是好,我已經多少年沒遇到過這樣乾淨的霧天。」錢妍雙一身緊身衣,站在田壟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呼:「舒服啊。」
走在前面,村裡陪同誇葉村長一起來的兩個年輕男人,聽到她的感嘆聲,轉頭看過來,笑得一臉淳樸。
祁文就損她,「瞧你那樣兒吧,跟谷梵多學學,安靜點行不行。」
谷梵爬上又一個地壟,拍了拍手上沾了的塵土,微喘著開口,「沒有啊,我也覺得這裡的環境讓人很舒服。」
錢妍雙就挑釁地看向祁文。
她正笑著,前面爬上一個高地的言立回頭,皺著眉瞅她,「喘了?還沒進山呢。」
谷梵笑容一斂,乖覺地繼續向前,地壟不平,她走得有點手舞足蹈,「沒有,空氣很好。」
她費了幾步才走到他身邊的位置,言立低頭看著個頭還沒到他下巴的小女人,心裡想著,長得還真是小,面上卻因她的回話笑了,「所以你就多吸了兩口?」
谷梵一哽,抬著眼睛去看他。
這人,在開她玩笑?
言立卻把笑意一斂,轉身往前走的時候,從兜里掏出一副手套搭在她腦門上,順帶遮住了她的視線,「跟上,不然下次就別跟來了。」
谷梵轉著頭看到他寬闊的背影,把手套拿下來。線手套,掌心膠皮的,很醜,還格外大。看了看自己的手,套進去,感覺空空的,卻勉強戴得住。
她笑了笑,跟上去。
山上的路比想象中好走,當然,這要多虧誇葉村長和那兩名經常往山上去的山民的帶路。
山上樹木很茂密,而且是越往上長勢越好,人穿梭在這片山林里,有些渺小,未上過山的人,方向感再好,恐怕還是會迷路。
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眾人還是沒什麼發現,這一片山很安靜。
安靜得有些過了。
都說豐城境內動植物資源非常豐富,按理說,他們這一路走來應該會發現很多生物生活的跡象才對,這一片兒,幾乎沒有。只偶爾能聽到幾聲清靈的鳥鳴聲,和草叢裡小動物唰唰跑走的聲音。
他們尋找的目標,猴子,一隻都沒看到過。
祁文有些納悶,問誇葉村長,「這真的是猴子出沒比較多的山頭?」
誇葉村長:「是啊,以前我們上山,經常能碰到猴子,它們還會摘了樹上的果子丟我們,活潑著哩。」
「以前?」錢妍雙扭頭看他,「一年以前?」
誇葉村長嘆息,「差不多吧,後來不上山家裡都被猴子攪得天翻地覆,上山更是被追著丟果子、石頭,族裡再往這片走的人就少了。」
鄔戌在地上撿了一個咬了一半的果子,走到言立身邊,「樹上的,看齒痕,應該是猴子咬的。」
言立抬頭,這種果子都長在三、五米高的樹上,除了熟透了自己掉下來的,這片山上,能趁著新鮮摘下來吃的,多半也就是猴子。
「多嗎?」
鄔戌看這片山林,「寥寥無幾,雖說這種吃一半的果子丟在地上,可能被其他小型動物食掉,但數量還是太少了。」
言立點頭。
他看著這片濃密的山林,沉默著。
谷梵像其他人一樣,在這一片搜尋著有用的痕迹,轉身間,就發現他一個人靜立在那,像一棵松一般。
他的五官很立體,不說話時,面部線條有些冷硬,就像這會,他一個人站在那,不動如松,看起來很孤傲。
谷梵卻突然有種感覺,這一刻,他離他們很遠。
彷彿,他正一個人,站在一個,他們都未曾接觸過的世界里。
孤傲,卻又悲傷。
說不清楚是受了什麼力量驅使。
她快步走過去,扯掉手上的手套,柔軟的五指,握住了他的手腕。
言立好似被她的動作驚著,又好似沒有驚到,扭轉頭,沉默著垂眸看她。
谷梵也仰著頭看他。
目光相觸,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一片沉靜的湖。
好一會,她鬆了他的手腕,抖出一個溫柔的笑,卻依舊倔強地仰臉看著他,「發現了什麼?」
言立的目光落在被她鬆開的手腕上,轉瞬便收回。
他將手放進褲袋裡,手腕上柔軟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沒有看她,望著更遠處的樹,他的聲音卻像從更遠更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發現了,罪惡。」
谷梵一怔。
言立已轉身而去,剛才那個彷彿站在另一個世界的人又已經回來了,他看了天色,召集大家,「可以了,今天就到這裡,大家下山。」
誇葉村長等人什麼都不懂,只懵懂地點頭。
錢妍雙,鄔戌和祁文,都很詫異,卻什麼都沒問,頷首作答。
大家動身往山下走,言立邁了一步又頓住,轉回頭看向谷梵。
她仍怔怔地看著他,目光始終追隨著他。
彷彿天大地大,她只看得到他一人。
言立和她對視了一會,朝她笑了,「還不走?傻了?」
只一瞬,谷梵也笑了。
——
下了山,天還沒黑,他們應誇葉村長之邀,在他家裡吃了晚飯,一同到山上去的另外兩個年輕的人也都在。
晚飯之後,言立等人拒絕了誇葉村長的熱情留客,告訴他們明天還要去哪個山頭,讓他們都早些休息,養好精神。
而他們回去,照舊在言立和鄔戌的屋子裡開了個小會。
人到齊,言立示意鄔戌開始將今天的情況總體說一下。
「情況確實很異常。」鄔戌說,「誇葉村長事先說過,我們今天去的山頭是以往猴子棲息最多的山,對於猴子,我們都不陌生,群居動物,好動,喜食果,它們生活的地方,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很多痕迹,而我們今天一路上去,並沒有發現太多猴子生活的痕迹,這很不正常。」
話說得委婉,但在座的都聽懂了。
直白地講,就是這個山上猴子的數量明顯減少了,而且是劇減。
能造成這種現象的只有兩個原因,猴子種群遷居,或者是這一年裡,被獵殺了。
眾人都很沉默。
祁文看向言立,「小老大,你說吧,現在是哪種情況?」
谷梵心一跳,也看向言立。
他說,發現了罪惡。
言立目光掠過眾人,和她的視線對上,漆黑的眸底,快速地閃過一絲笑意。
「兩種情況都有。」
他的聲音,低緩又深沉,敲在耳膜上,讓人不自覺地凝神。
錢妍雙問:「怎麼說?」
言立坐在椅子上,放在大腿上的右手,食指和拇指無意識地摩擦著,「自然界,什麼情況會令動物主動遷居?」
「生活環境遭到破壞。」
「遇上天敵。」
錢妍雙與祁文同時搶答,兩人對視一眼,難得沒有相互甩眼刀子。
言立笑了笑,繼而又說,「沒錯,自然界,一些動物會因繁殖、覓食及氣候變化的原因而定期遷徙外,像猴子這種一般不會遷居的動物突然遷居了,原因不外乎兩點,一個生活環境發生巨大變化,不遷徙無以生存,但今天我們在那座山上都有看到,環境並沒有受到破壞,有水源,有豐富的果子,這裡的氣候也未曾有顛覆性地變化,由此可推斷,山上猴子減少的原因,不是因為那片山頭無法滿足它們生活的基本需求。」
「那隻剩一個說法,它們遇上了天敵,那片居住地不再安全。」他緩了緩,又提問,「按老村長的話說,這山上平靜了上百年,在這山裡生活的動物一直是那些,是什麼動物會讓猴子種群突然間有了危機感?老虎?獅子?還是狼?」
沉默間,祁文很不確定地聲音冒出來,「說不定……是這山裡來了新的兇猛的動物呢?」
其他人都去瞟他。
鄔戌直接反駁,「不可能,真的出現新物種,這麼長時間,山裡的村民不可能一點跡象都沒覺察到。」
錢妍雙也插了一腳,「對,就像你家裡突然間多了一條不屬於你的內褲一樣,你會覺察不出來?」
祁文嘴角抽了抽,「有你這樣打比方的嗎?」
錢妍雙給了他一記白眼,沒理他。
「所以說,讓山裡猴子產生空前危機感的,只有人?」吵鬧聲中,柔軟又清脆的女音格外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把視線投向谷梵。
言立也看著她,眼底隱隱含了點笑意,「繼續?」
可能是大家的踴躍互動感染了她,又可能是因為白天的事,讓她潛意識裡想拉近和對面男人的距離,谷梵搓了搓手心,移開目光,沉靜又緩慢地說出了她的分析。
「昨天妍雙曾試探過誇葉村長,這些年,從來沒有外界人在這山裡長年住下的,來這裡旅遊的,通常也都只是些小青年,住幾天就走,沒什麼異常,因而對猴子進行獵殺的,只會是原本就住在這山裡的人。」
她的聲音,和緩又冷靜,邏輯又很清晰,眾人不知不覺就聽入了神,「又因誇葉村長說,山裡從沒響過槍聲,這山裡的通常用的獵殺手段又都比較古老,而猴子的異常情況也只是從一年前開始的,因而這段時間內,被獵殺的猴子數量不會太多。今天那座山上之所以看不見猴子的蹤跡,是因為遭遇過幾次捕殺的猴群,已經從原本棲息的地方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