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日薄西山,遠處重疊的山脈被渡上金色的光,層層疊疊堆積的白雲也染上耀眼的色澤。一輛軍綠色的帕傑羅汽車在這靜謐的時段平穩地駛進春城動物研究所在的小區,駛向主建築樓後面的職工宿舍樓。


  車子在紅棕色牆壁的建築樓前停下,後面的車門被一隻纖細的手臂推開,谷梵柔弱的身影從上面輕輕跳下,抬首就是一片怔然。


  五層高的宿舍樓,紅棕嵌白的顏色,筆直聳立著。它身前是一大塊綠化草坪地,上面還零散地栽著幾棵香樟銀樺。


  白日在主樓里上班,雖然知道她會搬進這裡,卻並沒有機會來看它。因而這麼乍然間出現在它面前,讓她有種錯覺,覺得此刻不是她在看著它,而是而是這個龐然大物正在俯瞰著渺小的她。


  陌生,真是一種可怕的感覺。原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卻不想稍不留心還是會被它趁虛而入。


  谷梵抿唇,垂下眼睛,反手輕推上車門。


  駕駛位上的司機是這輛帕傑羅配備者的警衛員,實際上還只是一個年齡比她還小一點的小夥子,這時下車幫她把放在後備箱的行李提出來,繞到她面前站好,笑得有些靦腆,「小姐,我幫你把行李送上去。」


  谷梵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叫我谷梵就好,麻煩你了。」


  「嘿,不麻煩不麻煩!」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宿舍樓。


  其實谷梵的行李很少,只一個行李箱,她自己也拎得動,原本就是想著自己搬進來,奈何昨天電話里刑叔叔說已經找好了人送她過來,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谷梵只得應下。


  只是她沒想到,刑叔叔口中找好的人身份會這麼的……特殊。當年輕的警衛員從樓上扛著她的行李下樓,送上那輛停在小旅店門口十分惹眼的帕傑羅時,旅店老闆娘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結算時主動替她抹了幾十元的」零頭」。


  鑰匙串上貼著的房間號是305,在三樓。沒有電梯,谷梵邁著秀氣的步子跟在年輕而有力氣的小警衛員身後,一邊走一邊觀察樓梯和走廊的格局布置。


  很像大學住的宿舍樓,樓梯從中間上,左右是長長的走廊,地面鋪著的理石瓷磚,兩側都是房間。


  和大學宿舍不同的,大概就是一家一戶,不必和人擠一間,非常和諧。當然,各種硬軟體設施也都很齊全。這是谷梵打開自己的房間后得出的結論。


  四十平米左右的房間,一室一廳的格局,屋子雖小,卧室、廚房、衛生間卻都很齊全也很乾凈,應該是之前讓人特意打掃過,看著很舒服。


  靦腆的小夥子將行李放下,抬頭間就把這不大的屋子掃視過一圈,臉上帶著挺滿意的笑,轉頭對上谷梵的臉時卻又露出兩分不好意思,撓撓頭,說,「首長交代了,說有什麼少的,讓我看著給添些,回去給報銷。」


  憨厚而實在的回答,讓聽著的人很真實地感覺到溫暖。


  谷梵抿著唇角的一點笑意,濃而細長的眉毛下,眼睛烏黑而明亮,聲音很溫柔,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味道:「嗯,回去替我謝謝你們首長,就說這裡很好,什麼都不缺,給他添麻煩了,也麻煩你了。」


  小夥子摸了摸他那寸兒頭,笑呵呵地,「不麻煩,不麻煩!」


  天色已晚,小夥子很快告辭,谷梵打開門要送他下樓,卻被他堵在了門口,」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谷小姐不用麻煩……」


  谷梵有些好笑,正要說什麼,對面的房門「咔嚓」一聲,被人從裡面打開。


  谷梵看過去,倏然一怔。


  怎麼……是他?

  對面,高高瘦瘦的人,可不就是言立。


  她知道錢妍雙他們不住宿舍,就以為他也會住外面,倒是真沒想過他會住這裡,還就住在她對面。


  言立目光平靜地和她對視了兩秒,視線掃過一身綠色軍服的小警衛員,很漠然地移開,轉身關上房門下樓去了。


  面容平靜地好像兩人從未見過。


  這反應,讓谷梵已經到嘴邊的打招呼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愣愣地把他目送下樓。


  小警衛員小聲咕噥了一句,「這人氣場真奇怪……」


  谷梵被這句咕噥喚回神,不知怎的,竟彎唇笑了笑,「走吧,我送你下去。」


  小夥子可能是怕影響不好,這次沒再推拒。


  谷梵送了人。


  天已經黑了,沒有月亮,宿舍樓上零零散散亮了幾處燈,就著燈光能看見小區里種著的綠化樹。


  春城這個季節早晚溫差特別大,這個時候,樓下已沒什麼人。


  谷梵穿的有些單,沒多停留,轉身往回走。


  走到樓門口,樓前樹底下傳來細小的聲音,她身形一頓,偏頭看過去。


  黑乎乎的夜色,深綠色的草坪樹木間,隱約只能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半蹲在那,但這背影,谷梵卻能很輕易地辨別出是誰。


  她頓了頓,邁步走過去。


  在他身後一米之外,谷梵就停住了,他寬厚的背影擋著,她並沒有看清他在做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發獃。


  夜風吹過,很冷,她抱著手臂,微微彎下腰,看過去,「你在做什麼?」


  輕柔的聲音,並沒有驚到全神貫注的男人,卻驚跑了兩隻小可愛。


  雖然速度很快,但谷梵看清了,是兩隻花斑小野貓。


  谷梵一怔,看著他的背影。他在……喂貓?

  剛才是有看到他提著袋子,但她以為他是下樓丟垃圾的……


  言立轉頭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在這夜裡有些發亮,目光雖然平靜,卻叫人窘迫。


  谷梵抿唇:「……對不起,嚇跑了你的貓。」


  言立沒有說話,站起身,從綠化草坪帶上退下來,這樣就站在了谷梵稍前一點的位置。谷梵一眼就能看到被放在樹底草坪上被貓吃了小半的食物。


  不是貓糧,只是吃剩的食物。


  夜色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沒一會,就見剛被嚇跑藏到樹底下的兩隻小東西又鑽了出來,警惕地看了看他們,確定無害后,喵喵叫了兩聲,湊近食物繼續吃起來。


  很柔軟,很可愛。


  谷梵抿了抿唇,依舊沒有說話。


  直到頭上傳來很輕的一句,「走吧。」


  谷梵轉眸看過去,身旁的人已轉身先走了。谷梵又看了那兩隻貓一眼,跟了上去。


  「不用管它們了嗎?」


  「嗯。」很低很沉的聲線。


  谷梵:「哦。」


  她不知道的是,在平常,言立都是等它們吃完,收拾好殘局才會上樓,今天破例是因為外面風冷,而她穿的太少。


  樓道里是聲控燈,人踏上樓梯,橘黃色的暖光亮起,身後的燈滅掉,樓上的燈再度亮起,兩道身影,一高瘦,一纖弱,一前一後,靜謐無聲。


  爬上三樓,谷梵依舊跟在他身後,言立走了幾步突然頓住,偏頭看她,谷梵很敏捷地也停下,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她以為他會問她,今天送她來的人是誰的人,她究竟什麼背景。


  谷梵不傻,她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沒學歷也不是什麼天才苗子,被安排進國家機構工作,旁人怎麼會不好奇她的背景。


  白天那樣獨斷地叫她留守,不就是猜測到她背景不一般,怕帶她調研照顧不到會惹上麻煩?


  今天正好被他撞上,怎麼會不問。


  她甚至已經想好措辭怎麼搪塞他,卻聽他淡淡的聲音,「明天出行,我們會進山,山裡冷,多帶兩件衣服。」


  谷梵一愣,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眸子很黑,沉靜如墨,和他對視,總覺得他眼底似乎藏著深意,細看又好似平靜的,讓人看不穿,猜不透。


  他轉身開門,進去了。


  谷梵垂下頭,半晌微微彎了彎唇角,也打開房門進去,不再糾結。


  她行李少,不需要怎麼收拾,房子里除了些必備的硬體設施什麼也沒有,看上去有些空落落的,這麼晚,明天還要出行,她也就沒想再置辦什麼回來,簡單地洗漱過後,平平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思緒卻不知飛到了哪裡。


  轉頭,看到床頭柜上,她今天從辦公室帶回來了的那本厚厚的動物學雜誌,想起兩個人前後兩天相遇交鋒,突然笑了笑,坐起來剛朝床頭櫃那邊伸出手,邊上放著的手機震了起來。


  她不喜歡聽鈴聲,尤其是夜裡,寂靜的空間,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會驚擾她的思緒,所以手機基本常年處在靜音震動狀態。


  看到顯示屏上的名字,她沒多大意外,抬手接起電話,聲音依舊柔軟,「霆奕。」


  刑霆奕,刑叔叔的獨子。父母出事後,她被刑叔叔接回家,從此多了這麼個朋友,也可以說是半兄。


  谷梵還記得她說要來春城時,這個年輕刑警看著她時眼底複雜的情緒。


  刑霆奕打這個電話,只做了簡單的問候,多餘的什麼也沒有說。聽著她柔柔的聲音,並沒有告訴她,他已經申請了調職,不日將抵達春城。


  「好,習慣就好。」他看著手邊批下來的調職申請,平日辦案時的冷靜斷然褪得乾淨,眼底凈是一片溫和,「谷梵,照顧好自己……」


  谷梵看著窗外濃黑的夜色,微微彎唇,「嗯,我知道。」


  掛了電話,她關燈躺進被窩,安靜閉上眼睛。


  明天會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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