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強迫症〈十三〉
我是一個同性戀。
一個同性戀。
同性戀。
同性。
戀。
……
這句話在他腦子裡來來去去轉了不知道多少圈，轉得太快以至於腦袋都燒了起來，燙得嚇人。
尹玉麟說他是同性戀。
他猛地跳起來，兩步跑到門口，卻在推尹玉麟房門的那一瞬間頓住了腳步。
時機不對。
他把頭靠在門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麟哥應該知道「小狼狗」就是自己，他知道卻不說穿，還在好友動態發那句話……到底是怎麼想的？
屋裡沒有聲音，也沒有亮燈。尹玉麟恐怕是真的睡下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麟哥。」他輕輕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
他悄悄地擰下門把，走了進去。
尹玉麟側著身子躺著，彷彿沒有聽見他進來的聲音，仍舊閉著眼睛。
他坐到尹玉麟身邊。「麟哥。」
尹玉麟的呼吸還是很平穩。
他慢慢低下頭，借著光看尹玉麟顫抖的睫毛。按理說他這會兒看不清，可他就是知道尹玉麟的眼睫在發顫。
一個輕柔的吻停留在尹玉麟的面頰上，如同青翼的蜻蜓顫顫巍巍立在初春乍露的荷尖兒上。
這株荷葉僵立在湖面上，不敢動彈。
「晚安。」羅繼青貼著他的耳朵說。
尹玉麟聽著羅繼青的腳步聲慢慢走遠，最後伴隨著關門聲消失，彷彿被扼住的心臟才恢復了跳動的功能，一下一下衝擊得他胸腔發疼。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他能聽見遠方不知道誰家在放動畫片，外邊兒的燈火在竊竊私語，間雜著偶爾的鳴笛聲。
他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等待著心跳平靜，隨後把臉沉進枕頭中，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我是一個同性戀。
原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會這麼暢快，原來被喜歡的男孩兒溫柔對待的心情是這樣的愉悅。
總覺得，稍微積攢了一些勇氣了。
周一開了個會，針對最近抄襲事件頻發，讓各個編輯對自己手裡的作者都約束著些。
這話都是說個輕巧。就像一簽約的時候嗓子都喊爛了不讓寫黃不能抄襲不要寫違禁題材，總會有不聽話的人鑽空子作案，總是心懷僥倖，等出事了再來編輯這兒哭訴求編輯善後。
有過之前悠悠我心借梗青青子衿的案例，他對這類的事情非常反感，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打預防針。
本來沒什麼可煩躁的，年年都得抓一兩個抄襲的人出來。可這回抄襲的人是他手下的作者，也是老人兒了，簽約兩年多，一直不溫不火。
一火就火遍了整個綠江，人人喊打。
他和副組長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來鑒定投訴的調色盤，看得頭暈眼花嘆為觀止。
不止被舉報的這一篇，還有她以前的文，都有抄襲痕迹。
之前聽說有專門用來摘抄句子包你成神的抄襲軟體，他這回可算見到活的了。一本書就抄了十本以上的句子，能這麼干也是膽大包天，真以為讀者都是瞎。
平時那個作者過來給他報備文的時候特別客氣，又懂禮貌，逢年過節還問個好。
誰能想到是個慣抄抄。
就為了這個作者，他加班到了六點多，晚飯沒吃上又要急急忙忙趕去那個音樂會。
今兒是羅繼青生日，他真不想遲到的。
羅繼青可能也是知道他工作忙，一直沒有打電話催他，給電腦關機的時候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有羅繼青發來的一條消息。
羅繼青：我在你們辦公樓下面等你。
他幾乎是跑著進的電梯，裡面是言情組的幾個同事，她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奔放的樣子，驚訝得忘了聊天。
「如淵這是幹嘛去？」言情組的組長問道：「頭一回見你這麼著急，剛下班么？」
「……嗯。」尹玉麟靠著身後的牆壁，「要去聽演唱會。」
「跟女朋友？」
尹玉麟笑著搖頭。
「難道是跟男朋友。」另一個編輯笑道，「畢竟是『搞基部』嘛，不彎幾個怎麼能行。」
尹玉麟還是笑，沒有接話。
可不是么。他在心裡想，搞基部真是實至名歸。
綠江這邊兒地比較偏，也不能說偏，就是人流量相對比較少，餐飲類的店鋪比較少，對面有家小西餐廳，門口設了兩張桌椅，腦袋頂上撐著寫著咖啡廳名字的太陽傘。
羅繼青就坐在椅子上，他靠著桌子，兩條長腿交叉放著，呈現出一個放空的姿勢。
他站在這邊欣賞了一會兒這個姿勢，拿出手機拍照片。鏡頭對準羅繼青的時候，他像是有心靈感應，馬上扭頭過來。
然後對著鏡頭笑了笑。
這笑容勾得他心痒痒，他突然有迫不及待地想要朝羅繼青奔過去的衝動。這會兒兩邊都沒有車過來，他收好手機，疾步朝羅繼青走去。
羅繼青站起來迎接他。
「等多久了？」就像是真的要和羅繼青一起去約會，尹玉麟莫名有些緊張，手心都冒了汗。
「沒多久，大概一個小時。」羅繼青說，「哥你還沒吃飯吧？我猜你也要忙到這會兒，就給你帶來了一個小蛋糕。吃完再走好了。」
尹玉麟在他對面坐下，拿起蛋糕的時候他突然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加班？」
「我聽群里人說你手下作者抄襲……」羅繼青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尹玉麟仍然很有興緻地看著他。
「嗯？」
「……哥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羅繼青低下頭，耳朵變得通紅，「全都知道了吧？」
尹玉麟沒忍住笑了出來，一笑就停不住，一遍咽蛋糕一遍笑，蛋糕的碎末卡在了嗓子眼，把他嗆了個夠本，扶著桌子一個勁兒咳嗽。
羅繼青見他咳成這樣有點心疼，一想尹玉麟是笑成這樣的又委屈，想站起來給他順順氣兒，被尹玉麟伸手攔住：「別……咳咳咳……沒事……咳咳……我，咳，就好……」
他只好又坐了回去，兩隻手交握在一塊兒，不安地摩挲著，時不時抬眼看一下尹玉麟。
「咳……真難受，咳。」尹玉麟清清嗓子，抹掉眼角笑出來的一點兒眼淚，坐正了身子。
羅繼青看著他，眼巴巴的。
「今兒你生日。」尹玉麟說，「我還沒給你過過一個正經生日，以前你生日也不在我這兒過。……咳，我送你一個禮物。」
羅繼青：「……啊。」
「你把眼睛閉上。」尹玉麟說。
羅繼青聽話地閉上眼睛。
尹玉麟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來一個小盒子，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小狼狗的身後。
纖細的繩結從他的腦袋上頭往下套，冰涼的質感貼在他的鎖骨上，一雙手在他的后脖子上動作，尹玉麟的手指也是涼的。
是玉？
他一下睜開眼睛，用手把胸前的東西提起來，是一塊碧青色的平安扣。玉體的下端穿透著一點翠黃色，構成一個弧形，正好包圍住中間的小孔。
「上個月買的玉髓，請我爸媽拿去寺廟裡開過光。以後隨身戴著，保你的平安。」尹玉麟的手指還放在他的肩膀上，「生日快樂。」
羅繼青握著平安扣的手微微顫抖。
「謝謝哥。」羅繼青說，「我很喜歡，真的特別喜歡。」
「去聽演唱會吧。」尹玉麟放開他的肩膀，「咱們快要趕不上進場了。」
出乎他們的意料，因為來的人太多，還有不少人擠在外面進不去。尹玉麟從幾個人身邊穿了過去，冷不防手被握住了。
他回頭看，是羅繼青。
「這邊。」羅繼青說，「拉著我的手吧，哥。人太多了，我怕咱倆走散了。」
尹玉麟回也用力握住他的手。
羅繼青這小子一定是用了什麼黑客手段，尹玉麟邊朝會場裡邊走邊想，不然怎麼能買到這麼靠前的位置。
「到了。」羅繼青拉著他坐下，笑著回頭問，「這個視野怎麼樣？……是不是很好？」
「挺好的。」
羅繼青還是沒有撒開他的手，他也沒有掙開，這給了羅繼青鼓勵，嘗試著十指交叉，兩個人的手掌漸漸地合在了一起，沒有遭到任何抗拒。
他驚喜地看著尹玉麟，尹玉麟則是一本正經地看著舞台，如果不是他汗濕的掌心出賣了他，羅繼青真要以為尹玉麟的內心沒有任何波動。
這是他特別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隨便一首歌他都能單曲循環一整天，只有這一次，他什麼都聽不進去，耳邊全是喧鬧的心跳聲，配合著節奏和音樂，在耳朵里造成了一片真空。
他不知道台上的歌手說了什麼，不知道這是唱到了第幾隻歌，台下的觀眾突然一起合唱了起來，羅繼青也唱。
他唱著唱著突然流下了眼淚。
以前他看歌曲類的綜藝，看見有觀眾在哭，還要笑上半天，吐槽這個人不是請的演員就是淚點太低。
然而此時此刻，他特別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不是被感動了，就是開心得想哭。
幸福得快要死了，就是這種感覺。
演唱會熱鬧到了十一點多才宣告結束，最後所有人都嗨了起來，陪著歌手一起唱，響聲震天。
走出會場的時候兩人的腦袋耳朵都是蒙的，尹玉麟跟羅繼青說了一句話，羅繼青把腦袋湊近他，大聲問道：「什麼？」
「我說——」尹玉麟也大聲吼，「咱們現在回家嗎？」
「回！」羅繼青說，「我現在想飛回去。」
他們沒能飛回去，正好相反，還得步行好幾分鐘去乘地鐵。
並肩走在路上，羅繼青時不時偏頭看尹玉麟，尹玉麟在他的右邊，低頭玩著手機。
他們現在沒有牽手，但是手指偶爾會撞在一起。
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還有一個滴答的音效，這是新知的提示音。
他驚訝地看了尹玉麟一眼，然後掏出手機看消息。
如臨浩淵：晚上好。
「噗……」他笑了出聲，也正正經經地回復：晚上好。
我是你的小狼狗：演唱會好聽嗎？
如臨浩淵：特別好。
我是你的小狼狗：是么，我都沒有用心聽。
如臨浩淵：為什麼？
我是你的小狼狗：我哥陪我一起去聽的，我一直在看他。
尹玉麟頓住了步子。
「我一直在看他，因為喜歡他，特別喜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我。」羅繼青也停住腳步，他問：「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尹玉麟沒有說話。
「因為都是男人，所以有很多話，我一直都不敢說出口。我害怕，害怕連叫他哥哥的資格都沒有，害怕不能待在他身邊。」
「今天我握住他的手，他沒有拒絕我，這是不是代表我有機會呢？」羅繼青逼近他，「他是不是也喜歡我呢？」
尹玉麟不得不抬頭，眼睛停在他胸前的平安扣上。
「哥，送平安扣還有一個意思，你知道嗎？」
羅繼青拿起平安扣，貼在自己的嘴唇上：「這代表那個人想扣住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