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陳遠的父親陳員外曾經是平南王林蕭的副將,陳遠也從小長在南境,他是親眼看著動亂貧窮的南境是如何在鎮國公與平南王這對父子的治理下一點點繁榮和平起來的,因此在陳遠的心中,上京皇城裏的齊王太過遙遠,平南王卻是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英雄。


    小時候,他還經常和平南王的義子金陵一起約出去玩,兩人都是寧陽城裏有名的小霸王,穿街走巷攆雞逗鵝,路過的大嬸大姨們見了他們都要直皺眉頭,往往他們還沒玩多久,後頭就要追上來一群拿著棒子逮他們回去的軍營老爺們。


    隻是後來,由於陳員外常年征戰傷了身體底子,終究是不適合再長期留在南境,於是後來他們一家人回了老家,準備安穩過活。


    陳遠記得他們走的那一年,王妃剛有了孕,他爹還很遺憾,說無法見著小世子出生,那時平南王哈哈大笑,說他更想要個閨女,到時候他還要去跟皇上討個封號回來,他要他的女兒自由自在地在南境長大。


    然而誰曾想,才不過幾年,南境厄難,寧陽城全毀,平南王一家都死在了那場蠱蟲之災中。


    消息傳到老家之時,陳員外當時就吐了一大口血,之後更是悲痛欲絕茶飯不思,還是少年的陳遠一邊在病床邊服侍父親,一邊想起了幼年時光,想起他心中那個偉岸高大的英雄形象,和傳聞中還很年幼的南陽小郡主,他還記得他爹好幾次說,等有時間就帶他再去南境拜訪平南王的,可如今,一切都毀了。


    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陳員外都很消極,陳遠有心安慰卻言詞無力,隻偶爾也會學著大人的模樣,朝著南邊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禮禱告,希望佛祖菩薩們能保佑平南王爺他們一家,來世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也希望終有一天,寧陽城的大仇得報,百萬亡靈能得安息。


    陳遠原以為一切都已過去,時間終會衝淡所有往事,但事情卻又有了轉折,那就是江楚的到來。


    江楚的到來,讓本萎靡不振的陳員外突然就振作了起來,就像戰場上本來已經士氣全無就要投降的軍隊,被神兵天降的主帥突然鼓舞了士氣,旗鼓重振,準備繼續衝向戰場。


    如果江楚是個女孩兒,陳遠也許會異想天開地猜一下平南王的小郡主其實沒有死,他爹收留了小郡主,打算為平南王和寧陽城的百姓們報仇。


    但江楚是個少年,而且年歲明顯要比小郡主更大些,這又會是誰呢,竟讓他爹如此看重?

    ……


    蕭楚和林之南幾人從停屍房的陰影中走出,一眼就看到了身穿便服四十多歲模樣的一個中年人,他身形微胖,表情威嚴,頷下留著整齊的短須,柳雯兒拽著他的袖子在那兒跟他說著什麽,顯然這就是興遠縣的縣太爺柳康業柳大人。


    “大人。”


    陳遠作為縣衙捕快,率先行了禮。


    柳大人從女兒手裏抽出袖子點了點頭,又看向了蕭楚他們,他表情有些莫測地問:“什麽時候開始,堂堂縣衙內院,成了小孩子的玩樂之地?”


    “爹,都說了是我帶他們來的,您別責怪他們。”


    柳雯兒趕緊說。


    “你閉嘴。”


    柳大人瞪了她一眼,轉頭又看陳遠,“陳捕頭,這幾個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規矩了嗎?”


    陳遠立刻跪下請罪:“屬下知罪。”


    他頓了頓,跟著道:“隻是舍弟他們年幼無知,還請大人饒過他們這一回。”


    “哼,年幼無知,我看未必吧?”


    柳大人望向蕭楚,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江少爺,聽仵作們說,你們硬闖停屍房,是為了調查案子?那可有發現什麽線索?”


    蕭楚與他對視,少年人雖尚未長身形瘦小,但對望之時氣勢卻全然未被壓製,他站姿挺直,神色未變,回答時的語氣也是不卑不亢:“大人可知,赤眼魔人一案中,前麵那些死者的屍體去了何處?”


    “嗯?屍體不見了?”


    柳大人眉梢一挑,一副故作驚訝地表情,望向旁邊仵作,嚴肅道,“怎麽沒人上報這事!”


    仵作慌忙跪下:“回稟大人,這、這這些天小的們也沒進去看過,也不知道屍體不見了啊!!”


    “原來如此,”


    柳大人摸了摸胡須,無奈笑著看向蕭楚,一派苦惱之色,“你看,本官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還是多虧了你們發現。”


    “這些仵作說,是您下了死命令不準人進去停屍間,”


    蕭楚冷靜追問,“不知是何原因?”


    柳大人默然一會兒,忽而笑起來,他看著蕭楚,語調緩慢:“江少爺這是在質問本官,懷疑本官嗎?”


    不直接回答,而是用反問句,顯然是心虛了。


    林之南在旁邊抱著胳膊看戲,見此情景在心中默默點了點頭。


    “柳大人認為自己不值得懷疑?”


    蕭楚也笑了一聲,帶著些許嘲諷。


    柳大人嘴角揚起的弧度微微下落了一些,眼中閃過不悅,卻又強行按捺下來,他輕輕吸了口氣,然後哼道:“罷了,今日就當本官寬厚,不計較你們擅闖衙門之罪,否則按照律法,沒人能逃掉這一頓板子!”


    躲在蕭楚身後的元宵一個激靈,麵露驚恐。


    柳大人擺了擺手,讓人將停屍房倒塌的門重新裝好,轉頭就要離去,蕭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冷冷出聲問道:

    “那大人是否還記得,按照北齊律法,官員瀆職、貪汙、侵害百姓性命,傳播巫蠱邪祟,又當如何?”


    本要離去的柳大人身形一頓,然後猛地轉身,他竭力維持的平和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破碎,眼中閃過幾分猙獰凶狠,但很快又強行壓製了下去,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了後麵的話語:“本官不知江少爺在說什麽。”


    “你當真不知?”


    蕭楚眼神冷淡,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上位者的氣勢。


    柳大人臉上肌肉抽搐了兩下,他死死盯著蕭楚看了一會兒,點頭笑了起來,皮笑肉不笑的那種笑:“很好,很好。”


    “本官這都是為了江少爺著想,日後您一定會明白,希望屆時不要怪罪。”


    “來人!”


    他高喊一句,“把他們統統給我抓起來!”


    四下裏一下湧出數十名帶著武器的衙役,這陣仗看得柳雯兒臉色發白:“爹!”


    “把小姐帶回去。”


    柳康業看也不看女兒,揮了揮手。


    柳雯兒掙紮著卻還是被兩個婆子強行帶走了,環兒見狀也隻能跟著小姐快步離開。


    元宵瑟瑟發抖地揪著蕭楚的袖子躲在他身後,他長這麽大哪兒見過這種陣仗,要是被抓起來,是不是還要挨板子?會不會砍頭?


    他抖如篩糠,幾乎要哭出來,但是抬眼一瞧,卻發現除他之外其他三人,神情竟然都沒什麽變化。


    蕭楚、林之南、阿耶和陳遠,麵對重重圍攏上來的衙役,全都還是原來的表情,除了陳遠皺眉之餘神情略帶思索之外,其他人該冷臉的還是冷著臉,該漫不經心地還是帶著笑,事不關己地更是依舊麵無表情。


    “小椰子,這小胖墩就交給你了。”


    林之南腦袋都沒轉過去地吩咐,“我得顧著我家阿楚,大哥你自便。”


    “好。”


    阿耶點頭,一把拎起了驚恐如鵪鶉的小元宵,然後微微皺眉,“有點重。”


    元宵漲紅了臉,無力地踢了踢懸空的兩條小短腿。


    作為一個小孩,胖點怎麽了!?


    “誰是你大哥!”


    陳遠習慣性反駁。


    林之南摟住蕭楚的腰:“準備好了?”


    蕭楚點頭,林之南帶著他縱起上了屋頂幾下就消失了衙役們眼前。


    阿耶看得眼睛微亮,就在元宵以為自己會和少爺一樣被帶飛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確實飛了起來,但是他是被阿耶直接丟飛出去的。


    “啊啊啊啊啊啊!!!”


    小胖墩慘叫著飛起又往下落,但落至一半,阿耶也跳了起來,伸手一拽他腰帶,將他如同一個木桶一樣夾在了胳膊底下,跟著遠去的林之南快速跑去。


    墊後的陳遠看著他們跑遠,再度感歎了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這裏的衙役其實沒什麽戰鬥力,而且大部分還都是他調教出來的,也不敢跟他動手,所以陳遠很容易地找到突破點,隻比那幾個小的晚了一些也同樣脫離了包圍。


    “哎呀都是群廢物!”


    跟在縣太爺身旁的師爺跺腳大罵,他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輕鬆脫困,正替大人著急,卻發現他家大人負手站在這兒,望著那些年輕人離開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測,似乎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麽憤怒。


    他頓時有些不解,試探問:“大人,咱們要不要派人繼續追?”


    柳康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追什麽追。”


    “陳正陽那老匹夫,說什麽還不到時候,遲遲不肯告訴殿下一切,現在好了,是殿下自己要追查,跟我可沒什麽關係!”


    他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師爺趕緊跟上去,見四下無人,忍不住小聲又問了一句:“那小姐……您不是一直想要撮合她和殿下嗎?”


    柳康業聞言冷笑:“昨天你不是也聽到環兒回稟了麽,那個紅衣服的丫頭,自稱是與殿下指腹為婚,我們那個冰人似得小殿下,見著那丫頭就學會了笑,可見當真是情誼深厚。”


    師爺還想為自家小姐爭取:“可……”


    柳康業朝他瞥去一個鄙夷的眼神:“你莫忘了,當初與太子殿下指腹為婚的是誰家姑娘!”


    師爺一愣。


    因為是縣太爺的親信,所以他也是極少數知道江楚江少爺真正身份的人,自從知道江少爺其實是太子爺之後,師爺的腦子也活絡了起來,他也是萬分希望有朝一日,太子爺能重回上京登上皇位的,屆時柳大人和他們就是有了從龍之功,倘若柳小姐在那之前能成功俘獲江少爺的心,那太子登基之後,柳小姐就能當皇後了,屆時他們這些手下也能雞犬升天。


    所以在協助小姐親近江家少爺這件事上,師爺也是萬分積極的。隻是如今被縣太爺一提醒,他才隱約記起,當年太子殿下似乎確實曾經有過婚約,婚約對象——


    是鎮國公與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女,平南王的嫡女,南陽小郡主。


    可那小郡主不是應該早就死在南境了嗎?

    倘若小郡主未死……以她的身份,和平南王的影響力,自家小姐確實完全無法與之相比。


    縣太爺擺了擺手:“罷了,雯兒終究是沒有母儀天下的氣運,要是陳正陽那個老匹夫知道我讓雯兒去殿下麵前跟他家郡主爭寵,他非跟我拚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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