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吞吃掉最後那條蠱蟲,林之南感覺自己的心髒似乎就快要爆炸一樣的痛,但與此同時,她也有了某種隱約的感應,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視線在注視她,而她也能感覺到視線的來處。


    “南兒,帶上侍衛。”


    娘娘拉住要往外走的林之南。


    林之南搖頭:“人越多隻會越混亂。”


    隻會變成送上門去的傀儡而已。


    “我會把太子安全送回來的。”


    林之南想了想,朝娘娘彎腰,認真說,“這些時日,多謝您的照顧。”


    皇後娘娘眼眶泛紅,神色怔忪。


    林之南離開主殿,循著感覺一路往外走,一直出了道觀後門,順著一條被竹林掩蓋的小道走上了一處幽靜無人的山坡。山坡頂上有一個破舊的亭子,林之南從前聽觀中小道士們提起過,據說這個亭子是整個元龍山觀賞日落最好的地點,林之南不愛看日落,所以她從未來過這裏。


    遠遠的,她就聽到了一陣低幽空曠的樂聲,不是琴不是笛,比那些還要低沉哀傷,透著些許寂寞,隻曲調她卻很熟悉,曾經很多次她的娘親都會輕輕哼唱給她聽,隻是娘親哼唱出來的調子卻要歡快得多。


    娘親告訴過她,那是曾經南楚一首家喻戶曉的童謠曲,每個孩子都會唱會哼。


    亭中男人長身玉立,依舊一身豔紅,烏黑長發隨著山風飛揚,看到林之南的身影出現在山道上,他放下了手中的陶塤,彎起嘴唇背過手,笑盈盈地望著她。


    林之南看到了正安靜睡在欄杆邊的小少年,他發絲與衣服有些淩亂,似乎掙紮過,即使昏睡也緊皺著眉頭。


    薑熾循著林之南的目光看到了小太子,他偏了偏頭:“你很中意北齊的小太子?”


    林之南看他:“我來了,你可以放他走了。”


    薑熾依舊笑吟吟的,他伸手拂過小太子麵頰,林之南皺了下眉,然後就見小太子呼吸急促了兩下,然後突然喊了一聲“南兒!”猛地就坐了起來。


    他焦慮地望向四周,虛浮的目光鎖定了林之南,緊繃的身體這才鬆弛下來,但當他看到近處笑得意味深長的男人時,他的臉色卻一下又變得蒼白起來。


    林之南沒理會薑熾的目光,她走進亭中,牽起小太子:“去找娘娘吧,她很擔心你。”


    小太子眼眸睜大,然後用力搖頭,抓緊了林之南的手,眼神中充滿抗拒:“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下南兒一個人。”


    他突然注意到了林之南的左手,震驚地拉過來:“你的手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眼圈紅了。


    “很快就好了。而且我不是一個人。”


    林之南笑彎眼睛,仰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在他愣住的時候,往他手裏塞了一把小匕首,同時放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父王的影衛也在,你留在這裏隻會讓事情變得麻煩。”


    小太子麵露遲疑。


    “去吧。”


    林之南推了他一下。


    小太子咬了咬牙,點頭,又深深看了一眼那邊負手而立的男人,轉身順著山道跑去。


    “北齊的男人果然都一個樣。”


    薑熾的聲音淡淡的。


    見林之南回頭看他,他便回視過來,笑道:“那天,你爹也是這麽頭也不回地丟下了你和你娘,不是嗎?”


    “紅姨告訴你的?”


    林之南仰頭看他。


    薑熾聽到這個名字,精致的眉梢略微上挑,目光落在林之南身上似笑非笑:“她為了你背叛了我。”


    “從來沒有服從,又哪裏會有背叛,”


    林之南說,“紅姨隻不過是被你控製操縱了而已。我從小都是由她照顧的,她說謊騙我我都知道,所以你讓她說一切都是齊王的主意,說他忌憚我爹爹才要滅了寧陽城那些話,我從未相信。”


    “你聰明得不像個小孩。”


    薑熾搖搖頭,“可惜,你長得不怎麽像你娘。”


    他的身後,日頭已經升得很高,刺目的日光讓林之南眯了眯眼有點不適。


    “時候不早了,”


    薑熾笑起來,“過來吧,南兒。”


    “誰讓你這麽叫我的?”


    林之南冷眼看他。


    薑熾沒理會她的語氣,隻是又舉起陶塤吹了起來。


    這一回他吹的不再是那首林之南熟悉的童謠,而是另一首曲調詭異的樂曲,第一聲剛響起的時候,林之南就感覺身體裏一陣血氣翻湧,她臉一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嘔出一口血來。


    她看到地上吐出來的那血中,密密麻麻黑色的蟲卵在蠕動,她惡心地想吐,但胸口那爆炸一樣的痛讓她無暇多思,她就覺得隨著那詭異蜿蜒的曲調,分散在身體血脈各處的那些不知名的“觸手”都開始往心髒回縮,心髒被越撐越大馬上就要爆炸了!

    “別吹了!”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樂聲還是無孔不入地刺激著感官。


    薑熾也不知是不是終於起了一絲憐憫之心,他放下了陶塤,蹲到了林之南身前。


    林之南睜開眼,她的視野一片猩紅,隻看到薑熾伸出一隻膚白如玉的手,輕輕握住了她還完好的右手,指甲在她掌心一劃,林之南就感覺一陣刺痛,然後薑熾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這是林之南剛剛做過的事情,所以她很清楚他想幹什麽,他想吸取林之南的蠱。


    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一道強大不可抗拒地力量順著她手掌的傷口勢如破竹地前行,那道力量霸道而不可抵擋,所過之處,她的筋脈血管全部爆裂,整條手臂的血管腫脹炸裂開來,然後一直紮進了她的心髒。


    那道力量就像一隻手,握住了她整顆心髒,然後硬生生要把它給拔出來。


    連接著心髒的血肉都開始斷裂,林之南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雙眼還是死死盯著薑熾。


    “乖孩子,很快就過去了。”


    薑熾用剩下那隻手蓋住了她的眼睛,卻沒注意到此時,林之南染滿了血漬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對,很快就結束了。


    林之南大腦深處湧起一陣陣熟悉的困頓,疼痛感也變得遲鈍與模糊,聽覺觸覺視覺都逐漸剝離,仿佛意識即將離去,隻剩一具沉重的不受自己控製的軀殼。


    在這模模糊糊的感覺中,她聽到男人突然“嗯?”了一聲。


    “這是……”


    握住她手的那隻冰涼的手突然甩開了她,她的手無力地落到了地上,猩紅色的視線中,那道赤紅的瘦長人影踉蹌後退了兩步。


    藥效開始了。


    她想。


    來赴約之前,林之南已經把整瓶香料藥材都吞下去了,與間接聞到味道起效不同,直接吞服的效果激烈何止十倍,若不是她一直用力掐著左掌血淋淋的傷口來刺激自己,她根本連站都站不穩。


    經過這短短時間,藥效已經彌漫了她全身,浸透了她的血管,薑熾在吞食她本命蠱的同時,自然而然地也直接接觸了她的血,所以他也中了毒,並且效果一點也不亞於林之南。


    齊王一直想對付薑熾卻遲遲無法得手,說明薑熾對這類藥物很提防,輕易是不會中的,但是他想得到林之南的蠱,就絕對避不開她的血。


    大概他也沒料到,這麽小的孩子會有這麽狠的心,竟然能在中毒的時候還能如此長時間的維持住表麵上的不動聲色。


    林之南眼皮沉重地就要閉上了,身體的所有感覺都已經遠去,隻有某種直覺告訴她,周圍落下了幾道森冷人影,將她和摔倒在地無法起身的薑熾圍在了中間。


    是齊王的影衛。


    快動手吧。


    她想。


    齊王自然不可能放過薑熾,但是解決了薑熾之後,又要怎麽對付她呢?


    模糊的視線中,黑壓壓的影子牢籠一樣罩了下來,她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裏,睜著眼睛。


    就在這時,明明已經聽不清的耳朵裏,傳入一道急促又清朗的少年厲喝聲:“不準碰她!”


    然後是奔跑的腳步聲,單薄的少年來到了她身邊,將她抱起。


    林之南麻木的失去生氣的眼睛細微的顫動了兩下,終於又有了一點點迷茫的情緒,她猩紅色的視野中映出了小太子白淨漂亮的臉。


    他似乎急切地在說什麽,但她已經完全聽不到也聽不懂了。


    他咬著牙想背她,可力氣太弱背不動,就隻能半扶半抱,讓她靠在他身上,但是周圍的黑影們團團圍困住了他們,將他們逼得一直後退到了亭子邊沿,小太子對他們怒目而視,大聲地說著什麽,那是林之南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一直跟個小兔子一樣的小少年也露出了凶狠的表情,揮舞出了爪子。


    這麽說起來,與其說是小兔子,不如說是小貓了,嗯,就有點像雪團兒。


    但小動物就是小動物,叫嚷得再凶狠,在成人的眼裏也是毫無威脅力的,黑影中走出一道人影,伸手朝他們而來。


    就在這時,小太子從腰間拔出了林之南先前給他的匕首,用力揮開了那人的手,然後他蒼白著臉,咬著唇,將鋒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喉嚨前。


    林之南額頭靠在他肩窩,抬眼看過去,看到他細嫩的脖子上被刀鋒劃開,沁出了一縷縷的鮮紅。


    林之南眯了眯眼,有那麽一瞬間,她麻木的知覺中湧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饑餓感,她覺得那縷鮮紅非常非常的誘人,她快要渴死餓死了,隻要舔一舔,就能緩解這種饑渴。


    她終於有了一絲力氣,扒著小太子的肩膀,狠狠在他肩頸處咬了一口。


    小太子身體一顫,不可置信地低頭看過來,卻沒推開她,林之南越咬越用力,嘴裏有了血腥味,小太子的臉色也越發蒼白,扶著她肩膀的手也收得很緊。


    “……南兒?”


    林之南輕輕吸了口氣,鬆開了嘴,用力閉了閉眼睛。


    然後下一刻,她手上使力,用力將猝不及防的小太子往前推向了那些黑影,然後自己轉身,越過亭子破舊的欄杆,在身後的驚叫聲中,跳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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