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馬車車廂搖晃著,林之南靠著軟墊閉眼休息,片刻之後她睜開眼望向身旁,果不其然,小太子還維持著雙手托腮笑眯眯的姿勢正看著她。
見著她睜眼,小太子立刻放下手:“南兒你醒啦?餓不餓?還是要喝水?”
林之南看看旁邊剝著橘子笑而不語的皇後娘娘,無奈:“你不能在外頭這麽叫我。”
“我知道的。”
小太子點頭,認真地舉起三根指頭發誓狀,“母後囑咐我了,我以後隻在無人之時這麽喚你。在外頭,南兒就是母後在沐清觀裏偶然遇到的舊友之子,被帶來和我作伴,給我做陪讀的。”
“你叫薑南。”
林之南點了點頭,她此刻已經脫掉了道士袍,穿的是小太子的便服,衣服稍顯大了,但比灰撲撲的道士裝要好看許多。
“金大人是不是也知曉你身份?”
小太子問了一句,“先前上馬車的時候,我瞧見他一直在往這兒望著。”
林之南還沒回答,皇後娘娘已經拿帕子擦了擦手,解釋道:“金大人乃是平南王的養子,從小一直跟隨平南王駐守在南境。”
小太子驚訝:“那金大人豈不是南兒的大哥了?”
皇後娘娘把剝好的砂糖橘掰開,一塊塞到小太子嘴裏,一塊遞到林之南嘴邊,林之南愣了下,小太子笑眯眯拽拽她的手,於是她也便張嘴吃了。
砂糖橘橘瓣雖小,但汁水飽滿,非常甜,咬下去就爆開在了嘴裏。
皇後娘娘笑了,接著說道:“三年前安遠伯病逝,他膝下無子,以致爵位之爭鬧得家宅不寧,一直鬧到了陛下麵前,這件事皇兒可還有印象?”
小太子偏了偏臉回憶,然後點頭,但還是一臉迷糊,“這和金大人有關嗎?”
皇後娘娘自己也吃了一瓣,一邊吃一邊很隨意地說道:“那時,有一位早年在伯爵府的奶媽突然站了出來,說安遠伯其實還有個兒子,隻因生母出身低微加上原配夫人阻撓所以一直未曾認祖歸宗,於是陛下就讓人去查,誰想這一查,竟發現那孩子就是平南王的養子金陵金大人。”
“那後來呢?”
小太子問。
皇後娘娘擦了擦手,“私生子要繼承爵位這很難,但金大人還是平南王爺的養子,這又與其他私生子不同了,安遠伯爵府本就已經沒落,若有金大人來繼承,伯爵府將來就能攀上平南王府和鎮國公府甚至是皇室,伯爵府自然求之不得,於是金大人就自那時被迎回了上京城。”
“原來如此。”
小太子點了點頭,“難怪金大人也認出了南兒。”
林之南沒說話,嘴邊卻又多了一瓣橘子,皇後娘娘溫柔看她,“不過依我看,金大人倒也不是那般追求權勢富貴的人,他來上京這幾年,並未繼承爵位,反而跟陛下求了個守皇城的苦差事,靠著自己一點點掙功勞升職位,是個腳踏實地又有自己主見的好孩子。”
林之南回憶了一下。
確實,當初上京來人的時候,金陵那個暴脾氣各種摔桌子踢凳子地要趕人走,說他們要敢再跟他提什麽爵位什麽安遠伯他見一次打一次,那時她也偷偷幫著金陵給他們使過絆子。
什麽勞什子的安遠伯,當年看上金陵的母親貌美就強迫擄去養在外麵,還以他娘親的家裏人性命要挾,後來被原配夫人知曉了,立刻翻臉無情地把還懷著孕的姑娘給趕出了上京城,他毫不在乎一個體弱的孕婦要如何在外頭活下去,若不是金陵的娘親在臨盆之時恰好遇上了南行的平南王,得了救,當時就該一屍兩命在荒郊野外了。
所以說,那安遠伯簡直就是人渣之中的人渣,無恥至極。
活該沒子嗣!活該死得早!
伯爵府的人現在舔著臉找上門來了,想得美!
那時林之南可沒少在他們來王府的時候各種挖坑鋸凳子腿兒丟小石頭放巴豆之類的,就想把他們給嚇跑不讓他們再來打擾金陵。
可後來也不知怎麽了,有一天金陵突然就改了主意,願意去了,伯爵府的人歡天喜地地給他收拾東西忙進忙出,她氣得直罵金陵是個叛徒,連著三天往他的吃食裏倒黃連粉,也不肯再見他。
直至他要走前一天晚上,他來尋她,林之南生悶氣假裝睡了,這人就給她掖了被子。
他說,南境太遠了,大哥先去上京給南兒探路,這樣以後南兒來了上京,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現在想來,他會求個皇城守衛的職位,多少也跟她有關係吧,畢竟南陽小郡主是未來的太子妃,不出意外將來是一定要嫁入皇城的,所以他才想早早地在上京城裏,在皇城中紮下根,立了足,這樣才好以後能護著她這個小妹。
不過也正是如此,他反倒是避開了寧陽城的慘禍,這小子確實從小就很有運氣。
……
馬車駛入皇城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車馬入了宮城大門,皇後娘娘和太子就下來換了步輦,林之南也隻能跟著其他太監宮女一同跟在旁邊步行。
齊國皇宮很是宏偉,林之南仰著腦袋看那高高的紅牆和遠處屋頂上的琉璃瓦,琢磨著翻牆掀琉璃瓦的可行性。
一通思考下來,她很遺憾地得出結論,以她目前的功力,沒有旁物協助的前提下要翻上去恐怕有點困難,且她看了一路發現,宮牆附近也沒有適合攀爬的樹木,想要爬上屋頂去掀瓦片,她還得再練練輕功。
大概是她東張西望的表情太像個沒見識的小屁孩了,陳公公朝她翻了N個白眼之後,沒忍住還是提醒了她一句:“皇城不比外頭,你小子即便有娘娘和太子護著,也得給我守規矩,平日裏就給我把腦袋低下來,別東張西望的亂看,沒得給殿下和娘娘惹麻煩!”
林之南卻在這時看到小太子從步攆裏探出頭來朝她招手,於是她沒理會還在絮絮叨叨的陳公公快步走了過去。
小太子把雪團兒塞到了林之南懷裏,“你幫孤帶著它。”
小貓暖烘烘的體溫落到懷裏,林之南挑了挑眉,小太子已經笑眯眯地縮回了頭。
林之南低頭看雪團兒,小貓仰臉跟她對視,毛又炸了。
林之南拍拍它,順勢把凍僵的手揣到了小貓肚皮底下,再用鬥篷把它蓋住。
別說,這個活體小手爐還挺好使的。
到了第二扇門前,金陵來跟皇後娘娘告辭,再往裏頭他就不好再隨便進去了,他路過林之南身邊時目光那叫一個哀怨,林之南隻能假裝望天。
小太子住在東宮,與皇後娘娘並不在一處,但因為時候不早,他們便先一同在娘娘宮裏用了晚膳,期間娘娘讓人先去東宮給林之南準備東西。
其實林之南依舊沒什麽食欲,隻隨便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滿桌子的珍饈美味吃到嘴裏,卻同稀粥饅頭一樣讓她胃裏翻騰隻想嘔吐,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浪費。
用完晚膳,皇後娘娘有事交代小太子,林之南就抱著打盹兒的雪團兒先在門廊下等著,天已經完全黑了,回廊兩邊也點起了燈,寒風吹過,燈籠輕輕搖晃。
“呀,下雪了!”
有路過的小宮女突然指著天空道。
林之南仰起頭,果然,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自夜空中落下來,紛紛揚揚的。
這可真巧,她進宮城第一天,就又是一場大雪。
林之南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卻聽到不遠處有兩個小宮女正一邊往這兒走一邊聊著天。
“今日是平南王府的百日祭,果然又下雪了。”
“誰說不是呢,王爺的棺槨送回上京城的時候,也是這麽大的雪,大家都說,這是老天爺都在替王爺哀悼。”
“那些該死的南楚人,真真叫人恨得……”
“噓——你別瞎說,萬一被貴妃娘娘那兒的人聽到,你還要命不要?”
林之南安靜聽著,身旁傳來腳步聲,她扭臉一看,小太子站到了她旁邊。
他拉她袖子:“走吧,我們回東宮。”
林之南無語拽住他,扭臉朝著正慌慌張張給小太子行禮的宮女們問:“有傘嗎?”
取了傘,再由兩個小太監前頭打燈,他們總算是回了東宮,剛踏進門,裏頭就呼啦啦湧出來一群丫鬟太監來迎接太子,小太子興衝衝拉著林之南給她介紹,又拉著她到處看,哪兒是寢殿,哪兒是花園,哪兒的梅樹好看,哪兒適合放紙鳶,明明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到,也要急急忙忙給林之南全部都看一遍,那熱情的模樣,看得旁邊不明所以的太監丫鬟們都是目瞪口呆,陳公公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林之南就跟著他跑,一直到了書房,小太子忽然站住,林之南看向他,就發現小太子臉上歡快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她好奇問了一句:“怎麽了?”
小太子眼神四處飄:“今日時候不早了,我讓人先領你去休息吧。”
嗯?
林之南更好奇了,但她瞅著小太子紅紅的耳朵尖,決定還是不追問了。
林之南的住所先前皇後娘娘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離太子的寢殿不遠,甚至還給她配了服侍的小丫鬟,房間的圓桌上,擺了幾碟糕點,她隨手撈了一塊,發現竟是白天吃過的那種米糕。
吃飽了肚子又洗漱收拾完,林之南躺在寬敞的床上望著床帳發了會兒呆,因為睡不著於是又爬起來打開窗往外望。
屋外的雪還沒停,從她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書房的燈還亮著。
林之南突然悟了。
感情之前小太子支支吾吾的,是因為突然想起作業沒寫完,要臨時抱佛腳呢?
……
書房裏,小太子捧著書,陳公公在旁邊伺候,他看著小太子腦袋一點一點犯困又強作精神的樣子就心疼。
想到明兒一早殿下還得早起,總共都睡不了幾個時辰了,陳公公心中就埋怨起了叫薑南的那個野小子。
要不是他,殿下哪兒會多浪費那麽多時間在外頭,現下還要熬夜念書,他本就身子弱,這怎麽吃得消!
小太子又一次從困倦中強行掙脫出來,用力晃了晃腦袋,卻隻覺得書本上那些熟悉的字好像都混做了一團,他揉揉眼睛,“陳公公,再給我沏壺茶吧,濃一點的。”
“殿下,這可使不得。”
陳公公趕緊勸,“您身子不好,太醫說了不可多飲濃茶的!”
“可我還沒把書背出來,”
小太子打了個哈氣,“明兒萬一父皇抽查可怎麽好,我實在困得緊,就這一回,好不好?”
看著小太子誠懇的目光,陳公公拍著大腿,唉聲歎氣地出去沏茶了。
陳公公出了門,小太子忍不住趴到桌上,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突然窗邊傳來篤篤篤的聲音。
“嗯?”
小太子強行撐開眼皮。
篤篤篤!
又是三聲。
小太子皺了皺眉,想了下還是起身走到窗邊開了窗,窗外沒人,他疑惑低頭,卻見窗台上,擺著一個小小的雪人。
雪人一雙眼睛彎彎的,兩根小樹杈一前一後做了手臂,往前伸著的那隻“手”上還拿著一朵紅色的小花兒,看姿勢似乎是要把花送給他。
小太子新奇地拿起了那朵小花,立刻認出來,這是廚房給米糕做裝飾擺盤用的花兒,他讓人給南兒房裏送的糕點碟子裏就有。
他立刻歡喜地笑了。
“謝謝你。”
他用指頭輕輕摸摸小雪人,捧著花關上窗,重新坐回到書案前捧起了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