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七章 黑白殊途,各有天意
無論是遠處的其他人,還是外界的所有觀眾,都無法看清牧野是捻起了一枚黑子,更不用說看清這一子落在哪裡。
當牧野舉棋將落的這一刻,所有人的心臟都隨著他的動作緊懸起來,「在所有試煉者中,牧野的修行天賦無疑最高,他能破解棋局進入棋境么!」
「啪!」
清脆一聲響起,牧野將棋子用力按在巨岩表面,產生輕微氣浪,將棋盤表面的些許雪花震得粉碎。
古松下依舊一片沉寂。外界廣場上也是。
所有人都在翹首期盼著,牧野這一子落地生根后,將會給整盤棋帶來何種精妙變化。
然而,巨岩之上,凜冽寒風吹過,那盤棋沒有產生任何奇異景象,沉寂地坐落在岩石表面,彷彿壓根就是一盤再普通不過的棋局。
「他失敗了!」人們緩緩吐出濁氣,看向牧野的眼神里泛起一絲失落。這位妖孽天才沒能在他們面前破棋入境,創造奇迹。
「牧野的天資雖然聰穎,但還比不上狂芥,畢竟那可是傳說中的一斗強者!」人們轉身凝望著虛空中的狂芥,臉上的景仰之情更加強烈。
古松下,更吹雨冷笑一聲,戲謔地道:「連通玄棋境都進不了,就妄想超越狂芥,簡直痴人說夢!」
牧野沒理會更吹雨的嘲諷話語,靜靜站在棋局旁邊,凝視著他落下的那枚黑子,心裡腹誹道:「真是一盤莫名其妙的棋!如果贏棋就能進入棋境,那麼黑棋到處都是,我現在明明已經贏了!」
他雖然有些懊惱,但情緒並未有太大波動。
他對棋道一竅不通,本就沒抱多大希望,純屬碰碰運氣。反正六十年來只有一人成功過,他無法入棋,身後那些競爭對手照樣也難進入,結果都是一樣。
他搖了搖頭,惋惜地瞥了一眼棋局,就要轉身離開。
便在這時,異象陡生。棋盤表面驟然爆發出一道淡淡青光,籠罩在巨岩四周,將牧野的身形徹底湮沒其中。
下一刻,青光散去,牧野已從原地消失不見,而他剛才落下的那枚黑子也同樣消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成功入棋了!」人群看到這道異象,全場嘩然,目瞪口呆。
六十年之後,終於又有人進入了真正的通玄棋境!
更吹雨臉色霎時鐵青,難看到了極點。他剛出言嘲諷牧野,牧野就成功進入棋境,立即當眾抽了他一耳光。
外界虛空中,狂芥面帶微笑,對牧野的成功入棋感到驚喜。他目光矍鑠,透著睿智的精芒,「小傢伙兒果然厲害!他走的會是哪條路呢?」
沒有人知道,牧野能夠進入棋境,其實完全是靠運氣蒙的,他連基本的下棋規則都不懂,更不用說破解如此艱深的棋局。
但正是由於他不懂規則,才能做到無視規則,才不會把弱勢的白棋當作立場,敢於選擇正常棋手根本不會考慮的黑棋,走了一條離經叛道的入棋之路。
實際上,進入通玄棋境的方式總共有兩種。
選擇白棋的話,只有三種正解能讓白棋獲勝,其他所有解法全都不通,是以破局極難。
選擇黑棋的話,卻在任意一個位置落子都行,都能讓本就佔優的黑棋鎖定勝局,因此非常簡單。
按照世俗破解棋局的規則,人們將主觀意念賦予在內,規定選擇弱勢白棋戰勝黑棋,才是正道,選擇黑棋恃強凌弱,就是邪魔外道。
然而,這局棋並不在俗世之內。
它沒有任何規則,沒有規定任何黑白對錯。它默許你任意選擇一種顏色,只要你走得正確,走得贏,那你最終都會走到盡頭,進入真正的棋境。
若只想贏棋,只想進入最玄妙的那層境界,選擇哪種顏色的棋道,真的很重要嗎?
……
……
牧野感覺有點懵。
他本來都已絕望,認定自己無緣進入棋境,卻沒想到這道青光只是稍稍來遲了一點,到底還是將他卷進了真正的核心地帶。
青光迷濛,透著某種玄妙的氣息,馳騁在一片混沌空間內,令牧野無法看清周圍事物。突然之間,這道青光化為虛無,憑空消失,將牧野隔空拋了下去。
「轟!」
牧野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便重重摔在了地面上,險些將一身骨頭摔斷。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不停咒罵。
「他媽的,接老子來做客,也不懂得溫柔一些,有你們這麼辦事的嗎!」他痛得咧著嘴,臉上肌肉抽搐著,目露凶光。
當他把視線移向四周時,頓時停下嘴裡的怒罵,神情陷入僵滯之中,「這是哪裡?」
映入他眼帘的一間破廟,狹小而髒亂,污穢牆上布滿蜘蛛網,不知已被荒廢了多少年。詭異的是,這廟裡雖然破敗,但屋頂卻完好無損,沒有漏洞,也沒有光線透入,顯得有些幽暗陰森。
「這座破廟,就是我的機緣?」牧野滿臉苦澀,打量著四周的頹敗環境,難以壓抑心底的失落之情。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拚命廝殺終於獲得進入棋境的機會,到頭來卻被遺棄在這座破廟裡,無人問津。
這時,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從他背後幽幽傳來,頓時令他悚然一驚。
「我才是你的機緣!」
牧野疾速轉身,倒退數步,警惕地凝視著漆黑一片的正前方,如臨大敵,「你是誰?現身說話!」
便在這時,兩道燭火驟然從黑暗中跳動出來,散發出昏黃的光線,使得廟內勉強明亮了許多。牧野凝神去看時,那兩道燭光竟憑空而燃,宛如鬼火一般,幽幽飄了出來!
牧野大吃一驚,暗暗運起全身真力,死死望著漆黑的廟堂深處。
他這才驀然發現,一張歪倒的供桌後方,端坐著一尊不大不小的雕像,表面塗著烏黑的油漆,若不仔細觀察,在黑暗之中根本難以察覺。
這尊雕像非神非佛,無法識別其供奉本源。他的樣貌極其醜陋,在燭火照耀下,像厲鬼一樣猙獰可怖,讓人膽戰心驚。
除了這一人一雕像,破廟裡空餘四壁,再無他物。顯然剛才開口說話的,就是牧野面前這尊可怕的雕像。
「你是誰?」牧野抽出九天雷魂劍,身形不斷倒退。撤離到牆角時,他才驚愕地發現,這座破廟竟然沒有門窗!
「我是誰?」雕像上的雙眸驟然散發出光芒,徹底活了過來。他嘴唇輕微囁嚅著,眼神里透出思索之意,竟隱隱有些憂傷。
「我也快忘記我是誰了……你就叫我魔尊吧!」
牧野聞言,心臟狠狠一顫,驚恐到了極點。這盤棋局內怎麼會有魔出現!
魔尊捕捉到牧野瞳孔里的畏懼之情,淡淡一笑,臉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就算我是魔,又何必害怕?我說過,我是你的機緣!」
他的話音很溫和,不但沒有惡意,反而像是一位老人在緩緩傾訴,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牧野心裡稍安,卻並不敢放鬆大意,緊緊盯著這尊雕像,冷冷地問道:「這到底是哪裡?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是在進行一場試煉,剛進入傳說中的通玄棋境不久,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座供奉著魔尊的破廟裡!
魔尊聽到他的接連發問,臉上泛起複雜的情緒,悠悠感慨道:「可笑世人只知執白棋而行,不敢逆勢而為。已經好幾千年沒人來這間廟了!你敢以黑棋入境,來到我這裡,便是莫大的機緣!」
牧野強迫著鎮定下來,琢磨著魔尊話語里的深意,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以不同的方式破開棋局,就會進入不同的廟宇?」
魔尊點了點頭,望向牧野的眼神里透著讚賞之情,對他的悟性頗為滿意。
「不錯,白棋有三種解法,分別對應三座廟宇。而黑棋百解,皆被視為歪門邪道,只會來到這座魔廟!」
說罷,他一揚手,滾滾黑氣從掌心間湧出,在空中凝成一道黑色屏幕。屏幕上顯現的,正是另外三座廟宇。
「左側那座散發著聖潔白光的,是儒廟,裡面供奉著某位強大文士的一絲神念!」
「中間那座投射出玄妙清光的,是道廟,一個牛鼻子老道的神念藏在裡面!」
「右側那座氤氳著威嚴金光的,是佛廟,如果進入裡面,將會遇到一位得道高僧的神念!」
魔尊緩緩介紹完,把深邃目光落在了牧野身上,「只可惜,你跟另外三大道法都無緣,註定會來到這座魔廟。這就是你的天命,也是你此行的機緣所在!」
牧野默默聽著,面色平靜,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波瀾震撼。原來這通玄棋境內,竟然藏著四位大能人物的神念!
「你的意思是說,我命中跟魔有緣?」牧野沉吟片刻,豁然抬起頭來,神情從未如此凝重過,「那我來問你,什麼是魔?」
魔尊笑吟吟地點頭,蒼老面容上露出和藹之色,耐心地說道:「這個問題太過高深,原本難以回答,不過,若是以那局棋為喻,就很容易理解。
世事如棋,人生如棋,武道修行同樣如棋。只要下棋,就有規則。如果你按照他們定下的規則來玩這場遊戲,那你就是正道,就是那所謂的佛道儒三家;如果你不喜歡他們的規則,逆勢而為,那你就邪魔外道,為他們所不容!
什麼是魔?不遵循這世間的規則,全憑自身意念行事,這便是魔!」
牧野默然不語,陷入了漫長的沉思。魔尊見狀,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看著他,眼裡說不出的期待。
整座魔廟也靜寂下來,彷彿重新回歸到保持了數千年之久的沒落。
不知過了多久,牧野眸中漸漸泛起亮光,豁然抬頭,直視著那尊魔像,鋒芒畢露。
「你的看法確實有些道理,但卻很太偏執!這世間的規則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絕不是哪些人就能擅自規定的!
你們這些魔修,放縱妄為,為了一己私慾,不惜殺害無辜,顛覆綱常倫理,無惡不作,豈是『不喜歡規則』這樣一句話,就能輕描淡寫掩飾過去!
我雖然不知何為正道魔道,但卻明白,什麼是善惡是非!」
「善惡是非?原來你這小傢伙腦海里有這麼多正義凜然!」
魔尊啞然一笑,話音愈發冷漠,「我原本以為,你既選擇黑棋入境,想必有所明悟,跟魔道有緣,沒想到,你卻是如此執迷不語!既然你認為我的看法偏執,那好,我就來給你講講我的漫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