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決絕
夏顏跑到何漾身邊,先扶他坐到了石階上,又盯著他的腿腳看,關切問道:「傷口可要緊?你腿腳不便,讓小龍來就罷了,作甚還自己一瘸一拐跟過來。」
「此事有危險,旁人來我不放心,」他溫柔笑笑,抓住夏顏的手拍了拍,安慰道,「這地界我熟,小時候常在這一帶頑的,我再帶你找找。」
夏顏見他的傷口無礙,便扶他起身,兩人攙扶著往巷子深處走去。
「我記著西邊有個種枇杷樹的屋子,空了許多年,咱們往那處瞧瞧。」
這一帶住戶都是蘇家僕從,大多是家生子出府另開的院子,一座兩進的四合院能住十多戶人家。何漾帶著夏顏七繞八拐,走到了一戶門頭上生滿苔蘚的獨屋前頭。大門瞧上去像是新換的,檐下的大紅燈籠也是嶄新的,裡頭還傳出老母雞咕咕叫的聲音,凝神細聽,還有一聲半句的說話聲兒。
這就有些古怪了,這時候的住戶,若是家中有人的話,是極少關門閉戶的。何漾望了夏顏一眼,示意她往後退去,自己則走上前去,將耳朵貼在門扉上細細聽響兒。
只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忽然眼皮一抬,迅速向後退了兩步,單手護住夏顏,將她倒逼著退到牆根下。
面前的大門忽然被打開,走出幾人來,夏顏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打頭一男子瞧上去是個練家子,腰間別著短刀。在他身後,正是微微含笑的晚晴,多日不見她清減了些許,卻依舊氣質出塵,而在最後出來的,竟然是巨賈方岱川!
幾人互相打了照面,俱都吃驚不已,晚晴滿臉的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眸光中露出了一絲兇狠,方岱川依舊還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只是在見到夏顏之後,眼神變得深邃不定。
何漾身上帶著傷,還要分神看顧夏顏,而對面那人看上去是個高手,此時正握著短刀蓄勢待發。
形勢很清楚,他二人正處在下風,若是真動起手來,在這荒僻處陳屍多日恐怕也無人察覺。何漾見氣氛不妙,立即將夏顏護得更緊,繞是不發一言,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緊張,
「天下間緣分竟這般巧合,此處也能遇見老朋友,」方岱川微笑著走上前來,安撫地拍了拍同行男子的肩膀,對著夏顏和顏悅色道,「既然有緣相遇,不如讓方某做個東道,找個雅處請二位賞臉一聚?」
他起了這個頭,氣氛果然稍稍緩和,何漾微微一笑,也跟著打起了太極,「方先生客氣了,我們本要去蘇家做客,沒成想走岔了路。既然有此偶遇,不如下回由我下帖子,請方先生過府一敘。本縣諸多雜事,還得仰仗先生相助,譬如朝廷不日將頒發的兵役之政,還想請教先生高見。」
何漾說的這番話,既是示好,也是施壓。方家世代經商,無功名庇佑,是以每回征賦徭役,方家都首當其衝,何漾扼住了方家咽喉,逼迫著方岱川讓步。
方岱川聽了這話,低眉一笑,說了幾句告辭的話,便帶著其他兩人往巷口走去。
何漾卻向前一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方先生請留步,晚晴姑娘乃本縣要案疑犯,恐怕不能讓她跟隨先生離去。」
晚晴臉色一黯,眼神在方岱川同何漾之間來回逡巡,咬著唇泫然欲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方岱川聞言揉了揉太陽穴,頗為疲倦地嘆息一聲。
「不知在下新納的妾室如何得罪何老爺了?」方岱川說完這話,不顧眾人的訝異,執起了晚晴的手,拽到自己身前,唇角一彎道,「不過既然何老爺發話了,就讓她先跟著您回衙門,待洗脫了罪名再送回即可。」
他抓著晚晴的手送到何漾身前,靜靜地微笑,依舊還是那副恬淡的表情,彷彿方才的話如談論天氣一般隨意。
何漾與他眉眼交鋒,不過片刻便收斂了目光,笑著道了一聲謝恭喜,「方先生言重了,既然納了新人,更該好生享受齊人之福才是,我也不好再做那煞風景之人。」說罷後退一步,給他們讓出了道路。
方岱川作揖告辭,又對著夏顏無聲點了點頭,便帶著另兩人走了,晚晴臨行前瞥了眼屋門,復又低下頭快步跟了上去。
「這就放走他們了?晚晴的案子也不查了?」浪費了一個機會,夏顏覺得著實可惜。
「罪證已不在晚晴手中,這是她做交換的條件,即使我將她帶回去審問,方岱川也定會保她出來,」何漾轉過身走到屋門口,對著夏顏招了招手,「你去看看,縫衣機子可在裡頭?」
夏顏聽見這話,立刻跑到院子里去,轉了幾個屋子,最終在一處堆滿雜物的角落找到了縫紉機,鐵鑄的機頭上被刀划花了幾道痕迹,夏顏見了心疼極了。
她把縫紉機拆開,正準備放進空間里,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爭吵聲,她手下動作一頓,立即跑出去看個究竟。
蘇敬文在門外氣得跳腳,拉著何漾的胳膊大吵大嚷道:「準是你押走了她!還敢編胡話哄我,真當我還是從前那個獃頭鵝么!盡聽你在這兒瞎糊弄!」
「他說的沒錯,晚晴確實跟著方岱川走了,」夏顏虎著臉走來,將縫紉機頭夾在腋下,譏諷道,「人家有了高枝,為何還會弔死在你這棵樹上?難道只因她走投無路時來投奔,你就當她託付真心了?可笑,不過是一塊墊腳石罷了,竟還不自知。」
夏顏這話極不中聽,蘇敬文受了刺激更是不願相信,他抖著手指著夏顏拿著的縫紉機頭,怒喝道:「這是晚晴的東西,你不得亂碰!」
「笑話!這是我的東西,是她從我那兒偷來的!蘇敬文,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甚麼貨色,只有你還當塊寶!」夏顏氣得笑了起來,話語也直擊他的痛楚,「從前我還煩你,眼下我連鄙夷你的力氣都沒有,只覺著你可憐!」
蘇敬文怒吼一聲,便要欺壓上來拚命,何漾立刻出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往後掰去,兩人就在狹窄的巷子里打鬥起來。
何漾腿上有傷,不出幾個回合便大汗淋漓,蘇敬文此時未沾酒水,神思都是清醒的,下手也愈發狠厲。夏顏見了這情形,不免擔憂起來。
「喂,蘇敬文!雷家的倒台是晚晴推波助瀾的你知道嗎?」夏顏站在身後大聲叫道,果然見他的動作澀了不少,又加了一把火道,「她還想勾引何漾你知道嗎!」
蘇敬文腳下一崴,手上的招式也慌亂起來。被何漾覷了個空兒,抓住腕子輕輕一卸便脫臼了。他痛得大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去,一不留神絆到了門檻上,跌坐在地。
夏顏凝神屏氣望著他,見他愣愣地坐在地上已無威脅,便跨過門檻朝何漾跑去,將他扶到另一邊,靠在石墩上坐下,揭開他的褲腿,只見紗布已被染得紅透,心頭不禁一陣絞痛。
不過片刻,另一邊的蘇敬文突然大笑起來,淚水順著臉頰落下,模糊了一片,「好好好,我們竟然會淪落到這地步,果真天意有趣的緊!」他嘀咕了幾句,似是喃喃自語,而後狠狠一抹眼淚,譏笑地望著何漾道,「既然如此,兄弟情分已盡!今後你我二人,勢不兩立!」
他站起身,將腰間玉佩拽下,狠狠砸向了石階上,立刻玉碎四散,發出清脆的聲響。
「敬文,胡鬧了這麼久,你也該清醒了!」何漾隱隱懂了真怒,雙手緊握成拳,額間的汗水淌水般滴下,也不知是怒還是痛的。
蘇敬文閉了眼,苦笑一聲,輕語道:「出了這些事,你當我們還是兒時夥伴么?何漾,我是嫉妒你,可這並非意味著我就一無是處,萬事不如你了!」
蘇敬文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托著脫臼的胳膊,一瘸一拐走遠了。
何漾閉了眼,低垂下頭,汗水順著他英挺的鼻子底下,氤氳在石板地上。夏顏不發一言站在他的身邊,一顆心揪著疼痛,這還是第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痛苦的神色。
她蹲下.身,輕輕撫上他的臉,另一隻手捏著袖口,替他擦拭著汗水。何漾眼神清明,如磁石般深深吸引著她。情之所至,她輕輕將唇貼上了他的眉眼。他的眼睫微顫,輕笑著退後一寸,抬起她的下巴,輕研廝磨。
不多會兒,他的胸前背後都濕透了,被穿堂風一吹,便涼颼颼寒浸浸的。
「咱們先到屋裡去,處理下傷口,再換身清爽的衣裳。」夏顏雙頰微醺,托著他起身,往屋裡走去,他腿上的紗布已裹不住傷口了,鮮血沾到了褲子上。
這個小院一切東西都是現成的,銅水壺中還有熱水,空間里也常備著衣葯,夏顏替他簡單打理了一番,換好了紗布和衣裳,便起身將縫紉機收進空間里。她在何漾面前進進出出,很是輕鬆自如,何漾對她的反覆消失也習以為常,盯著她的眼神也有些放空了。
「早知就不該逞能了,你這回又失了多少血?得多久才能補回來?聽郎中說,精氣神可是最難補的。」夏顏嘀嘀咕咕嘮叨著,把一切料理妥當了,便來拉他起身,「若是能把你放進荷包裡帶走就好了。」
她說了一句玩笑話,便聯想到了隨身的空間,當即怔愣住了。何漾似乎也想到了一處去,眼神中多了一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