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打擊
夏顏定定望著他,聽他說得動情,不禁微閃了眼神,為掩飾情緒,她往後退了幾寸,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天氣漸熱,被褥只蓋住胸口,她的頭微微仰起,輕輕淺淺呼吸,因傷而□□的肌膚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美好的線條如潑墨畫般幽韻綿綿。
何漾眸光一暗,喉結滾動,他迅速轉過頭,抽出胳膊蓋在眼睛上,深深吸了口氣,咽下唾沫啞聲道:「夜深了,快睡吧。」又覺腹上滾熱難受,一腳蹬開了被褥散熱。
夏顏打了個哈欠,確實覺著眼睛酸澀沉重,見他也不願蓋被,便自己裹了捲兒,翻過身子睡去了。
次日清晨雞鳴作響,臉頰邊被稻草扎得刺癢,夏顏這一夜並未睡好,頂著昏沉的腦袋起床了,身邊已空無一人,院子里斷斷續續傳來說話聲。
農人吃口粗糲,穀子沒碾凈,糠秕就融在粥裡頭,咽下時糙得嗓子疼。何漾知道夏顏吃不慣這些,且他自己也飲□□細慣了,便許了農家幾個錢,弄了些雞蛋野菜來,托農婦下鍋蒸煮了。
家裡的小娃娃站在門口咬手指,哈喇子流滿了下巴,正眼巴巴地望著鍋里的煙氣兒。何漾拿了只煮熟的雞蛋給他,小娃生怕他反悔似的,抓了蛋便跑,燙得手心生疼也捨不得撒開。
灶上的鍋蓋被熱氣頂得噗通作響,何漾拿抹布揭開,待白茫茫蒸汽散開,一鍋野菜粥已燉的熟爛。
夏顏站在屋門口,一邊用手指通頭髮,一邊望著這光景,心想著若是真箇成親了,大概也就過著這樣平淡如水的小日子罷,這麼一想著,竟也覺得不錯。
前兩日何大林還來催過一回,說家裡嫁妝都已經打了一半,問日子何時定下。夏顏這才知道何漾竟沒跟何老爹提起兩人分開的事兒,想來他還一直憋著勁兒想挽回關係。
只是成親生子畢竟是大事,她還得再觀望考慮些時日,也給自己磨合轉變的時間。畢竟兩人性子頂針,若是勉強結合了,待到將來琴瑟不調磨光了情分,還不如當初瀟洒放手。
何漾救了她,她自然感激,可這也不意味著他們之間就融合圓滿了。若說真有何不同了,大概就是她不再拒絕他,也不再掩蓋自己的情誼了。經過昨夜談心,她也想敞開心扉,再給兩人一次機會。
她決定這一次,自己也得做出些努力了。
夏顏雙目放空,手上撥著蛋殼,腦子裡卻想著些雜亂無章的事情。雞蛋剝成了光面兒,便轉手放進了何漾碗中,自己扒拉盡碗底的粥,就說吃飽了。
出了昨日之事,何漾那頭自然政務緊急,兩人匆匆用完了飯,便要往城裡趕。因馬受了傷,只得將它寄留在農家養傷,又另外賃了輛驢車往回趕。夏顏坐在後頭,拿布巾罩住了頭臉,倒真如進城小媳婦似的。
入了城門,何漾先去看了布告。歹徒逃匿了,已頒了通緝令,蓋的是知府衙門的印,想來這事兒上頭已經接管了。他得速速回去交差,手下抽快了鞭子,把夏顏先送回鋪子,自己往衙門趕去。
鋪子里的夥計見夏顏回了,俱都迎了出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招娣打頭站在對面,臉色慘白,一把握住她的手說:「東家,鋪子里遭賊了!」
夏顏聞言一愣,一股不祥預感升起,她推開眾人,直接往二樓跑去。
房門被大力推開,她踏進屋子一把扯開帷幔,原本放著縫紉機的地方果然空無一物!
夏顏手心冒出了冷汗,回頭怒視聚集在門口的眾人,這些夥計立刻低了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幾欲要破口大罵,卻在最後一刻被微弱的理智拉住。罵人雖能發泄,卻不能抓到犯人,越是慌亂的情形,越要穩住。
這些夥計在她看來都不可信,必得一個個排查才行。
首先自己被虜之地極少人知曉,定是有人透露了她的行蹤習慣,其次便是恰巧在這空當兒丟了機子,一環緊扣一環著實嚴密,且這麼多人居然都未察覺,顯然是有姦細藏匿其中,內外勾結才能得手。
夏顏覷眼掃視過眾人,將空飄的紗帳一把拉開,冷若冰霜走過來道:「其他人都回去各忙各的,招娣留下來回話。」
腳步聲稀稀拉拉走遠了,夏顏並未直接問話,而是轉過身望向窗外。自打上回進了賊,夏顏就在窗框上加固了木柵欄,超過兩掌寬的東西都不能進出,所以縫紉機是斷不可能從這裡被偷的,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從樓道運下去,再大搖大擺地從門口搬出去的了。
招娣立在後頭,輕輕喚了聲「東家。」
夏顏依然沒有搭話,她在心中過濾著千絲萬縷的蛛絲馬跡,此事關係重大,她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痕迹,就連招娣,也不能全然相信。
「招娣,你爹娘如今可好?家裡鋪子開起來了?」夏顏沒有直接問她昨日情形,而是拐過彎打聽起別的。
招娣不意她會問這些,便垂著手老實答道:「都好,鋪子已經開起來了。」
「這般快?我記著你只湊齊了租金,那進貨的本錢從哪兒得的?」夏顏轉過頭,似笑非笑望著她,眼中卻無笑意。
招娣一聽這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急得滿臉通紅,伸出手指天賭誓道:「東家!我若有一絲不忠之心,就讓我……」
話還沒說出口,就叫夏顏不耐煩打斷了,「你不必說甚麼毒咒,這一套對我無用,只需回答我的問題就是,」她見招娣紅了眼眶,淚水連連打轉,也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便頓了頓才道,「出了這樣的事兒,我不得不小心謹慎,若有冒犯你之處,請多諒解。」
招娣聽了這話,低下頭摳著指尖,喏喏道:「進貨的本錢,是從旁人那兒借的……」大概也是覺著這般說辭太敷衍,她沉默良久又補充了一句,「是從梅相公那兒借的。」
夏顏想起在樹林里的那一幕,心知觸到了她的私隱,便也不再逼問。不過這麼一解釋,也算洗脫了招娣的嫌疑。她這才放了心,聽招娣敘述昨晚情形。
「昨兒個也沒甚稀奇的,只是聽掌柜的說鋪門鑰匙丟了,打烊時便是我去鎖的門,」鋪門鑰匙共有三把,夏顏、招娣和掌柜各執一把,招娣把自個兒的鑰匙取出來,放到桌面上接著道,「卻不想今早便發現鋪門大開,我四下里一查驗,貨物倒是沒少,可就是您屋裡的縫衣機子沒了,想來是昨兒個夜裡就出了事兒。」
「那麼些人,難道就沒人聽見動靜么?」夏顏納悶,畢竟是把龐大的機器搬下樓,準會有些磕碰的聲音發出的。
招娣歪著頭仔細回想著,過了許久才搖了搖頭道:「沒有,昨夜我們都睡得很沉。」
這話卻讓夏顏頓生警惕,她快步在屋內徘徊,扭過頭問道:「你們昨日飲食,可有異樣?」
招娣不知她為何又問起這話,只得皺緊了眉頭回憶道:「伙食除了比平日好些,並無不同,都是常吃的菜。」
夏顏頓住了腳步,閉上眼輕輕揉起太陽穴,在心中細緻分析起來。
在飯菜里下藥風險太大,歡顏的伙食一向不錯,每頓都是三菜一湯還有點心,是以總有人挑嘴挑食,並不會每道菜都吃;主食里下手也麻煩,粳米飯和麵食是每頓都備的,隨各自吃口挑揀;大師傅們和小學徒分開吃,這菜色就又不一樣了。
因此這內奸除非在每道飯菜里都下了葯,否則不會所有人都發作藥性的。廚娘倒是有這便利,可她尋常不到前頭鋪子里去,若是貿然去了定會惹人注目,能偷到鑰匙的機會也就微乎其微。
茶水不可能,師傅們都有各自鍾愛的茶葉,因此喝茶都是分開的。在井中下藥就更不可能了,這得多大的藥量才有效果?
夏顏實在想不通內奸是如何得手的,只得放空了腦袋,讓招娣把昨晚的菜單報給她聽。
「蒜泥炒臘肉、鹵黃豆拌辣子、腌白菜,炕了玉米餅子,煮的小米菜粥,大師傅的菜倒不知,可要讓廚娘來回話?」
夏顏搖了搖頭,這份菜單實在尋常,沒有一絲可疑之處,不禁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說伙食比平時更好些?」
「是了,還有一道山藥烏雞湯,味道極鮮美的。」
夏顏聽完這話,立刻眼神一亮,揪住了招娣的手問道:「這湯可還有剩下?」
招娣愣愣搖頭說道:「我們都愛喝,有些丫頭連飯都沒吃幾口,光顧著喝湯了。」
這就是了!
歡顏的伙食雖比外頭好,可也不是頓頓都供肉湯的,平日里饞淡慣了的丫頭們,甫一聞見這山珍香味兒,怎麼不會搶著喝。
看來問題就出在這湯里,夏顏想通了這一點,心中冷笑,接著問道:「怎會好端端的煮這道湯,採買的銀子哪來的?」